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可避免的戰爭
士兵遠比其他人更祈求和平的到來,因為他們遠比其他人遭受更多戰爭帶來的傷痛。
——麥克阿瑟
1945年10月13日
隨著國共兩黨的報刊都在大肆宣布雙十協定的簽署,內戰的陰霾仿佛終於看見了一絲和平的曙光,讓全國人民充滿了希望。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新的戰雲早已經密布在中華大地的上空。
早在雙十協定簽訂前,日軍投降後沒幾天,龜縮在山西的足足8年的閻錫山突然全軍出動,在進軍太原等地的同時,一股腦的把全山西的日偽軍一紙委任令,都變成了自己的晉綏軍,要求其配合行動。
正逢八路軍在山西大舉向日偽軍反攻,沒想到這些荼毒百姓的漢奸連軍裝都來不及換就成了國軍正規軍,不但不用繳械投降,而且更打著閻錫山的旗號繼續霸占一方。
接著,在這些“國軍正規軍”的協助下,閻錫山的部隊主動出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八路軍手中強占了襄垣,潞城。又派兵將被八路軍包圍的長治、長子、壺關、屯留等地日偽軍解了圍,準備聯合這些日偽軍,繼續打通白晉鐵路,威脅太行軍區,並直指河北,北平。
為確保兵力,閻錫山幹脆命令已經投降的日軍不許繳械,對日直接打出了“寄存武力於中國”的口號,號召日軍中的“有誌之士”留在中國繼續作戰,後來幹脆直接將日軍第一軍的1萬5千多人收編,改番號為“暫編獨立第十總隊”,讓他們換上中國軍裝,直接參與對八路軍的作戰。而本身就反對日本投降的日軍少將旅團長元泉馨直接擔任實際指揮官,甚至連當初炸死張作霖的日本特務頭子河本大作也都留用。他們不但參與訓練閻錫山的部隊,還打著“複興皇國”的旗號把日本人安插在山西鐵路,礦業等經濟命脈上,號稱要在山西建立“皇國複興基地”。準備等所謂“第三次世界大戰”開始後,重新發難(1948年徐向前發動太原戰役,第十總隊才被解放軍圍殲,元泉馨被擊斃,河本大作被解放軍生擒活捉,後死於戰犯管理所)
麵對這些打著國軍旗號的新日偽軍猖獗,八路軍在劉伯承和鄧小平的指揮下發動了上黨戰役,以4000人的代價一舉殲滅閻錫山11個師,3.5萬人,包括日軍訓練的王牌“親訓師”,徹底遏製了晉綏軍的攻勢,嚇得閻錫山龜縮回太原死守,狂修碉堡的同時請求中央軍入晉。也為正在進行的重慶談判贏得了一定的主動權。
不隻是山西,全國各地都發生了共產黨部隊和那些接受改編的日偽軍的戰鬥。
相比風起雲湧的中國大地,楊成峰現在的工作可謂是中規中矩,依然是對於南京建築的修繕和重建監督工作。但是這卻是楊成峰感到自己參軍以來最輕鬆愜意的工作了,似乎是放了一個小假。
無論是剛去蕭天河9連時的躊躇滿誌,還是在蘭姆伽的臥薪嚐膽,亦或者芷江機場的枕戈待旦,都不如現在的專心工作讓人感到放鬆。楊成峰甚至一度想過幹脆脫了軍裝去當個包工頭好了,看來自己還是有這方麵的天賦的。隻可惜,很快,楊成峰的工作也會由74軍的人替代,而他必須去東北繼續作戰,這讓他多少有些小的遺憾。
不過現在的局勢容不得他多想,74軍已經逐漸開進了南京,開始接替新六軍的防務。而新六軍正在一隻一隻的開赴上海——他們當然不是去上海進駐的,而是打算在這裏登上美國贈送的運輸艦和登陸艦,北上東北的,楊成峰作為這支軍隊中的一員,也責無旁貸。
雖然共產黨在中國已經出現了20多年了,但是楊成峰對他們確實沒有什麽明確的認識,頂多是聽過什麽“共產共妻”的扯淡宣傳,以及報紙上關於“剿滅共匪”的相關報道。
湘西會戰的時候,他曾經見識過共產黨遊擊隊的作戰——那些武器簡陋的家夥們對著日軍窮追猛打,依靠繳獲的日軍裝備堅持,和國軍的狀態簡直是天壤之別。但是打鬼子卻是一追到底,能消滅的絕不放過。這點讓楊成峰有些羨慕。不僅如此,他還聽說74軍有不少情報都是共產黨提供的。不過由於身份敏感,他也不敢和他們直接接觸,給自己找麻煩。
他還記得孫世忠的話,如果蕭雲山真的是共產黨,那麽他可能是自己認識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共產黨了。但是著並沒有改變他對蕭雲山的看法——這是個值得尊敬的勇士,朋友和優秀的愛國軍官。
不過作為一個受過三民主義教育的軍官,當命令下達的時候,楊成峰自認為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向著共產黨軍隊開火,雖然他真心不希望在流了這麽多年的血之後還要和自己的同胞兵戎相向,但是這是他的職責所在。
盡管隨著雙十協定的簽訂,共產黨部隊開始撤離江南的一些解放區,讓全國人民都以為內戰已經打不起來了。但是就在雙十協定公布的同一天,蔣介石的《剿匪手本》和密令已經下發到國軍各級指揮官那裏。軍隊內部大多數人也知道戰爭無法避免了。
10月14日,當楊成峰正在整理自己工作的財務記錄,以方便74軍的人抵達後交接時,還是那輛曾經差點撞到他的軍用吉普,一下子就停在了他辦公室的門口。青年207師少將副師長楊繼武跳下吉普車,徑直走進了楊成峰的辦公室。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脫離戰場和長時間的非軍事行動,楊成峰身上的“戾氣”有些削減,看到楊繼武進來,隻是歎了口氣,起身敬了個禮。
“長官有什麽事情嗎?”
“沒事兒,隻是來看看!”
楊繼武背著手,在他的辦公室裏溜達了一圈。聽著楊成峰沒有那麽抵觸的聲音,心情也有些舒暢起來——時間會衝淡一切,自己上次見他的時候,還是在湘西會戰前。那時,他還沒有從蕭雲山蕭天河兄弟的死中恢複過來。
“我們青年207師剛來南京沒多久,就要開拔了,去上海!今天就出發。”
楊繼武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說道。
“要去東北剿共了?”
楊成峰也歎了口氣,一邊繼續整理文件,一邊自顧自的說道:“注意點吧,咱們長期在南方作戰,等到了東北,又是另一個氣候環境了!”
“軍令如山,我們也沒辦法!這次我不說什麽了,反正我不管說什麽,你也肯定會去的!對吧!”
楊繼武看著楊成峰,一臉無奈的說道。
“我也是軍人,職責所在!”
楊成峰也歎了口氣:“雖然我並不想去打共產黨。”
“共產黨比日本人好打得多,所以我還放心點。那幫泥腿子,三五人合用一隻步槍,軍裝都湊不齊,都是些沒什麽文化的農民,碰到咱們美械師,還不是手到擒來。這也不失為繼續積攢戰功的好機會。”
“剿共嘛!”
楊成峰似乎已經整理完了自己的文件,放在一旁,然後盯著楊繼武,問了個問題:“當初那個孫世忠告訴我,蕭雲山是共產黨!哥,你和蕭雲山在一起那麽久,他到底是不是共產黨?”
空氣仿佛凝結了,楊繼武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愧疚,惋惜,無奈和懊悔的表情,然後轉過臉去,似乎不敢和楊成峰對視: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麽用呢?你應該慶幸,如果他真的是共產黨,我們現在起碼不用兵戎相向了。死在抗日戰場上,他還算是個抗日英雄!”
“難道我們不是這樣嗎?”
楊成峰一臉憂愁的說道:“誰知道後人會怎麽評價這場內戰中我們?沒準還是抗日烈士比較好!現在咱們是伺候著日本人,巴結著日本人,自己餓肚子也要供養這幫小鬼子,然後把那些本來應該用來打鬼子的武器裝備用在共產黨身上。我就不明白了,當年進攻江西的‘匪區’委座可是放言‘茅草要過火,石頭要過刀,人要換種’,明明是自己同胞,怎麽比對鬼子還狠?到鬼子這裏,殺了咱們多少人?毀了咱們多少東西?就要以德報怨了?自己的老百姓要殺,鬼子要養著?我不知道蕭天河和蕭雲山如果還活著看到今天的情況會怎麽說?抗戰時並肩作戰的隊伍,這抗戰結束才2個月不到,就要兵戎相向。當年鬼子占東三省,上海128抗戰的時候,咱們可是等了足足6年才因為77事變被迫和鬼子幹,又等了4年才向鬼子宣戰,這一要和共產黨打,怎麽就這麽高效率呢?”
“徒手官兵……哎!”楊繼武也有些不習慣這種稱呼:“總之,從當年412開始,共產黨就是委座的心腹大患,不除掉他們,三民主義就不能實現!用一些非常手段也是不得已!”
“那麽如果他們被消滅了,三民主義就能實現?”楊成峰一臉疑惑的問道:“你打仗的時間比我長,就算在日本人來之前,那些共產黨也隻能在鄉下活動,國府就真的在自己的區域建成三民主義了?我在上黃埔軍校前,不是沒見過各地的情況,每天倒在路邊的屍體可以一卡車一卡車的往外運。鄉下的農民沒飯吃,等著餓死,一家一家的餓死。那時候城裏可沒有日本人,沒有共產黨搗亂。”
“別想太多了,這不是你我這些軍人該想的問題,我們的職責是執行命令!”楊繼武有些心虛的說道——蕭雲山最後的話此刻又縈繞在他的耳邊。這些年楊成峰口中的情況他看到的更多,更慘,但是自己從來不去想為什麽,隻是機械的服從命令,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他曾經幻想有一天,自己能夠改變一切,但是現在看起來,這隻是個幻想而已。
“那這一次剿共,又要剿多久呢?”
楊成峰一臉憂鬱的問道。
“委座說了,最多3-6個月,等戡亂結束,我們的國家應該就能走上正軌了!”
楊繼武自信的說道。
“正軌?”
楊成峰一臉疑惑的看著楊繼武——自從楊繼武不再是他心目中那個抗日英雄而變成一個官僚後,他幾乎就沒有相信過對方說的話。
“算了,不說這個了!”楊繼武急忙岔開話題:“我們207師現在要立即開拔,作為先鋒部隊,但是你們營據說還要留一段時間,所以我有個事情要交給你辦!”
楊成峰頓時有些吃驚——楊繼武要他辦事這還是第一次。頓時有些好奇的盯著他。
楊繼武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掛墜來,遞給了楊成峰。
“這是蕭參謀長的遺物,裏麵的照片應該是他的情人。蕭雲山父母雙亡,蕭天河也死了,其他親戚也找不到。我在蘭姆伽一共沒待幾天,和那邊的人交集也比較少,你和蕭雲山比較熟,還認識不少那邊的美國軍官,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找到這個女人,把蕭參謀長的遺物還給她。”
楊成峰接過了這個吊墜,打開後仔細端詳了一下——他曾經聽蕭天河說過蕭雲山在當地找了個當地的華僑女孩,但是那時自己也“很忙”,所以並沒有親自見過她。
“你說過咱們姓楊的欠蕭家的命,現在我們把這東西送還給那位女士,也算是補償一下蕭家兄弟吧!”
話音剛落,一個軍官已經走了進來,衝著楊繼武點了點頭。
“好了,我得立即回部隊了,軍情緊急!”
楊繼武整了整衣服,一臉欣慰的看著楊成峰——他感覺這是這些年來第一次和他如此心平氣和的說話。
“咱們上海再見,別躲著我了,我不會再對你說該做什麽了。再說,你也老大不小了,盡快找個媳婦吧!”
楊成峰將那個掛墜收拾好,然後想著楊繼武敬了個禮。
楊繼武也回了個禮後轉身走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部隊,跟著青年207師一路向著上海方向前進。
看著楊繼武遠去的背影,楊成峰不知道什麽時候心中湧出一股溫暖的感覺——畢竟這是自己唯一在世的親人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繼續安心整理工作,等待74軍前來交接。
很快,74軍就耀武揚威的進入了南京城,開始接防。隻是等了足足兩天後,當初在武岡曾經和楊成峰並肩作戰的向進武中校才耀武揚威的走進了楊成峰的辦公室。借著楊成峰向他起身敬禮的時候,迅速還禮,然後一屁股坐在楊成峰原來的位子上,一言不發的開始檢查交接的報告,似乎是想從中找出點問題來。
接著,他又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開始向楊成峰詢問問題。
楊成峰的報告滴水不漏,回答的問題也是對答如流,這讓向進武似乎有些不高興——作為真正意義上的“禦林軍”,他們自然是不把任何部隊放在眼裏,哪怕是同樣作為五大主力的新六軍。
“好了,長官,沒事兒的話我們就撤退了。”
向進武無奈的起身伸出手和楊成峰禮節性的握了握,嘴上還不依不饒的說道:
“聽說你們要去東北剿共了,那邊冷,小心別被凍著了!不行的話就拚死固守,像你們在拉加蘇一樣,讓委座給你們空投物資,等我們74軍來救你們!”
“那我要提前感謝你們了,不過估計等不到你們來,東北的共軍就被我們剿滅了,這要是哪天南方出現共軍遊擊隊,沒準委座要調你們去剿,到時候你們被圍了,我們在東北太遠,可不容易出手的,就怕你們堅持不到!”
楊成峰也不依不饒的說道。
兩人都輕蔑的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楊成峰轉身離開……
張勇已經集合好了3營的隊伍,在外麵列隊等待,楊成峰走出自己的辦公室,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部隊,然後命令全營上卡車。他自己則跳上吉普車,朝著隊伍一揮手,全營立即浩浩蕩蕩的向著上海方向開去。
坐在吉普車上,楊成峰看著這座首都——比起他當初剛來時的冷清和破敗,現在這座金陵古城已經開始逐漸恢複了一絲生氣。大街小巷的日本膏藥旗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青天白日旗,各處歡迎國軍的標語還赫然在列。沿街的商鋪也紛紛開業,路邊的各種小攤販也冒了出來,街上的行人臉上也逐漸有了笑容。各種陳舊破敗的建築還能看見大量工人維修。不少工廠也重新開業,可以看見工人們來來往往。
雖然路邊還能看到不少“路倒”和乞丐,四處劫掠“偽資產”的大員們依然匆匆而過。各路部隊警察的欺行霸市也很普遍,但是南京城總算是在恢複的道路上走出了第一步。一想到這一點,楊成峰還是有些成就感的——果然,隻有和平時期,國家才能慢慢恢複。希望這場“戡亂”之戰能夠早點結束,讓中國人能夠少受點戰火的璀璨吧。
楊成峰這樣想著,車隊也在繼續前行,一路向著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開去。
隨著前麵的車流增多,一座宏偉的城市出現在楊成峰麵前,各種高大的建築摩肩接踵,街道上人頭攢動車水馬龍,比起南京顯然要繁華許多。
大街小巷依然到處都是青天白日旗,掛著歡迎國軍的標語,旋轉的霓虹燈,五顏六色的招牌,都讓人看花了眼。路邊的人顯然也比南京富裕一些,還有無數穿著暴露,搔首弄姿的美豔女人一個勁的向著車上的士兵們招手,其中赫然還有不少金發碧眼的洋人。
不少美軍也坐著吉普車載著幾個妓女,招搖過市,還有路邊那些臉上凶巴巴,穿著黑色褂子帶著草帽,腰間別著手槍或者匕首斧頭的青幫成員。自然也少不了街頭那數不勝數的乞丐和路邊無人問津的“路倒”。
不少國軍士兵還是第一次進這種大城市,眼睛都看直了,楊成峰看著司機的頭也轉向了路邊,看著兩邊的景色,急忙對著司機吼道:
“看哪兒呢?好好開車,別TM瞎看!”
“是!”司機急忙正視前方,心裏還在埋怨營長小題大做——他現在的速度最多也就不到10邁左右,和騎自行車差不多,怎麽可能出事?
突然,“咣當”一聲巨響,楊成峰隻覺得自己像是被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吹了出去,卻因為這輛封閉的吉普車而無法甩出去,隻能在車裏亂撞。
類似的情況他似乎也有印象——第一次遠征他坐在回連的卡車上碰上地雷和這次差不多,隻是誰趕在上海公路上埋地雷?
一片混亂中,楊成峰的餘光掃過,透過已經破碎的擋風玻璃,他看見另一輛吉普車也已經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
“撞車了?沒那麽背吧!”
沒等楊成峰來得及多想,就又聽見“咣當”一聲,自己這輛已經被撞翻的吉普又向後被推了足足1米多。
“這還TMD是連環撞車!”
楊成峰最後想到,接著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