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底線
如果在原則上發生錯誤，那就不隻是會發生個別的錯誤，而會發生係統的、一貫的、一係列實際問題上的錯誤。
——劉少奇
1945年10月16日 上海中國紅十字會總醫院
楊成峰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病床上，頭部又像炸裂一般。他伸手摸了摸腦袋，發現上麵已經包了一圈繃帶。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年輕的女聲：“他醒了，快去叫大夫！”
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就走到了他麵前，拿著手電照了照他的眼睛，問道：
“你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在哪裏嗎？”
“新六軍新22師66團3營少校營長楊成峰，我現在應該是在醫院吧！”
楊成峰有些懵逼的說道。
“看來認知沒什麽大礙！”
醫生衝著後麵的一個軍官點了點頭，那個軍官立即急不可耐的走了上來——正是楊繼武。後者一臉焦急的問道：
“感覺怎麽樣？還難受嗎？”
“哥！我出什麽事情了？”
楊成峰急忙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準備下床，這才發現自己兩條腿都動不了了，上麵赫然都打著石膏。
“你出車禍了，現在有點腦震蕩，身上多處受傷，兩條腿現在是粉碎性骨折，起碼得休息三個月以上！”
一旁的醫生麵無表情的說道。
楊繼武走到楊成峰身旁，坐在椅子上，歎了口氣：“你的車進城時候和某位接收大員的車撞在了一起，出了車禍。當時，他的車隊正趕著去接收一處‘偽產’，因為和另一個部門搶著去接收，所以趕得急了點，才和你們撞在一起。跟你同車的司機和警衛員都已經不幸遇難，你很幸運，還活著，休息幾個月就能出院！”
“這幫瘋狗，要是我還能動，就得找他們算賬！我要去控告他們！”
楊成峰惱火的問道——他在南京見識過那些“接收大員”去搶“偽資產”時的瘋狂，但是南京好歹還是首都，有些東西是委座預定的，他們還不敢太放肆，到了上海這邊，就都是餓狗搶食的樣子了。
“你別控告人家了？”
楊繼武無奈的搖了搖頭：“那位接收大員那邊雖然沒有死人，但是怪你耽誤了他的行程，讓那些偽產被另一位接收大員搶到手了。要控告你違規駕駛，送你上軍事法庭。還好軍座賠禮道歉，把事情壓下來了，那位大員答應不追究你的責任了！”
“我的責任？TMD我們當時速度很慢，連10邁都不到，明明是他們都TMD開的比飛機還快了。而且撞到了我們。我們死了兩個！抗戰日本人都沒打死他們，結果被那個王八蛋裝死了！”楊成峰憤怒的吼道。
“那又怎麽樣？那位大員身份，背景都不一般，在軍隊和地方都有人脈，廖軍座也拿他沒辦法，官司打上去也未必能贏，更何況現在新六軍正在籌備物資，沒有人有時間和精力來管你們這場交通事故。”
楊繼武無奈的解釋道。
楊成峰頓時仿佛要跳起來一樣怒吼道：
“我們TMD拚死作戰，就是為了他們能夠過來爭搶‘偽資產’的？我們死了兩個人，就這麽算了？抗戰時候也沒這麽不把人命當人命的！”
醫生和護士急忙上去扶住了他，生怕他有什麽衝動。
楊繼武無奈的歎了口氣——在那些高官麵前，他們是抗日將士又如何？還不是草芥一般。
“你就安心在這裏養病。一會兒你的團長應該會過來，讓你先和張勇交接一下，他暫時代理營長職務，等你痊愈了，再回部隊。如果你想上訴，找他們說就行，不過，我估計他們也幫不了你。我得馬上回部隊了！”
楊繼武帶上了軍帽，一旁的楊成峰總算是有些冷靜下來了，他看著自己這個唯一的哥哥，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部隊什麽時候去東北？”
楊繼武攤了攤手，同樣是一臉無奈的說道：“我也不知道，現在所有的船隻都在進行遣返日本人的工作，上邊還規定，所有上船的日本人都要接種傷寒疫苗，現在後麵還專門組建了為日本人服務的擔架隊，2萬多人啊，就是為他們服務。各地軍車也開始為他們輸送糧食，生活用品，確保他們安全回日本。那些美國人送來的新軍艦，我們用不了，先用去遣返日本人了。”
“WC，我們TMD為委座血戰這麽多年，怎麽就享受不到日本人這個待遇呢？”
楊成峰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說道。
“誰說不是呢！”楊繼武苦笑著說道：“我聽北邊來的人說了，那些從東北被蘇聯人遣返的日本人，除了身上穿的，啥都沒了，坐在船上餓的哭。咱們這邊不但允許他們攜帶行李，現金，還特地沒人發放糧食，藥品，生怕他們出事兒，給的糧食讓他們就算回到日本也夠吃一個星期的。現在何總長就盯著此事呢，別的地方可以揩油，唯獨給日本人的東西不能揩油。”
“我們自己的老百姓每天還有被餓死的，他們怎麽不聞不問啊！抗戰結束了，我們的軍人就這麽死了，也沒人管！現在搶劫的搶劫，媚日的媚日，何著我們血戰這麽多年就打下來這麽一個結果？”
楊成峰憤怒的說道。
“算了，不說這些了！你就安心養病，等新六軍出發的時候肯定有你的位置。到東北建功立業去，比在這裏生窩囊氣強！等你將來大權在握，再收拾這幫貪官汙吏！”楊繼武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急忙打圓場。
“如果出發的時候我還沒恢複呢？”楊成峰問道。
“那也不會有影響的，等我們到了東北之後，解決掉共產黨，你再來和我們匯合也好，不過那時候可能留給你的仗就沒有了！我不知道共產黨軍隊在我們美械部隊麵前能堅持多久？”
楊繼武有些自信的說道。
“那樣其實也好！哥，我有點累了，先休息一下！”楊成峰一邊躺下去由衷的說道——他並不是很喜歡這種對自己同胞的戰爭，隻是由於軍人的職責不得不參戰。現在他自己個更恨那個害死他的司機和警衛員的國府大員，但是自己卻毫無辦法。
楊繼武還想說什麽，一旁的醫生已經走了過來：“長官，楊營長還有點腦震蕩，需要多休息，要不您改天再來看他。”
楊繼武點了點頭，剛準備和楊成峰告別，就聽到外麵一片嘈雜，很多人被推了進來，身旁還跟著不少帶著槍的軍人，有的似乎還在扭打。所有的醫生護士都衝了出去。
楊繼武也急忙走了出去，揪住一個跟著的士兵詢問，這才知道是兩個部門的接收大員，對一處“偽資產”的歸屬問題發生了衝突，從最初的對罵到拳腳相加，最後雙方竟然都調來自己的直屬部隊，開始開槍火拚，直接造成了雙方出現死傷。
“這幫兔崽子，搶食也TMD注意點形象啊！”
楊繼武忍不住低聲自語道……
楊成峰算是徹底閑下來了，在和團長翟鐵，副營長張勇等人交接完工作後，就老老實實在在醫院裏待著，每天看看報，讀讀書也算是一份難得的閑趣了。
盡管已經知道內戰不可避免，但是楊成峰在國民政府的《中央日報》上看到的卻依然是高歌太平，時不時爆發點小衝突，然後雙方開始談判，似乎遠沒有內戰一觸即發的反應。而其他的報紙如《建國日報》等不少報紙沒看幾期就被當局因為各種理由查封，讓他有些遺憾。
不過雖然獲知信息的渠道不多，楊成峰還是想辦法和自己的黃埔同學，以及一些蘭姆伽出來的朋友打招呼，了解現在的情況。
似乎也是知道他閑的難受，一個月後，團長翟鐵派人給她送來一台收音機。從這一天起楊成峰的精力就都放在了這台收音機上——他本身文化程度就不低，又跟著美國人學了不少東西，很快就把這個小玩意兒玩轉兒了，而且還收到了很多電台，甚至包括延安的電台——當他聽到裏麵“延安廣播電台”的聲音時，立即把聲音調小，然後用被子裹在裏麵偷聽。還好由於楊繼武的安排，他住的是單間的病房，不會被別人發現……
就在楊成峰安心養病的時候，中華大地也是風起雲湧。現階段，蔣介石正打著和談的幌子，一麵要求南方的新四軍不斷讓出各戰略要地，一麵又調集重兵，對南方的共產黨根據地實施包圍和封鎖。1946年1月初，應調停的馬歇爾的要求，雙方停戰一個月。
不過，對於南方腹地來說，蔣介石並不是太擔心——畢竟這裏是自己的統治核心區域，自己的軍隊主力在這裏。唯一讓他放不下的是東北地區。
東北是中國最北端的區域，毗鄰蘇聯和朝鮮，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同時物產豐富，土地肥沃，人口眾多，同時也是目前整個中國重工業最完善的地區。而且日軍最精銳的關東軍長期駐紮於此，囤積了大量的軍火物資，準備對抗蘇聯。抗戰末期，日軍甚至有放棄過於狹長，無法防禦的日本本土，將天皇和日本政府遷入東北繼續抵抗的計劃——隻可惜蘇軍推進太快，日軍根本來不及做有效的抵抗就被全殲。
抗戰結束後，國共兩黨不約而同的將眼光放在這片肥沃的黑土地上，並且分別派人前往。
為了確保蘇聯不會支持中共方麵，早在抗戰結束前，蔣介石就派出宋子文和外交部長王世傑前往蘇聯談判，最終以“蘇聯出兵擊敗日本後，在蘇聯尊重東北的主權、領土完整;不幹涉新疆的內部事務;不援助中共。”等條件下，允許外蒙古獨立。王世傑隨後簽署了《中蘇友好同盟條約》正式確認抗戰勝利後，允許外蒙古公投是否獨立。隨後的1946年1月14日，外蒙古公投獨立，而蔣介石的國民政府正式和外蒙古建立外交關係。（搞笑的是，當蔣介石逃到台灣後，出於冷戰背景，突然宣布不承認外蒙獨立，並且在“地圖上”將外蒙回歸了版圖，並對之前的條約做出“檢討”，此為後來“地圖開疆”的出處）
雖然用出賣外蒙換取了蘇聯的中立，但是還是架不住他的主力部隊都距離東北太過遙遠，遠水解不了近渴。隻能一麵給東北的各路偽軍甚至土匪大發委任狀，讓他們作為武裝力量，一麵任命熊式輝為東北行營主任，派飛機將那些接收大員派去當地上任。
而共產黨部隊，早在日寇投降前的8月8日，已經從華北派出一部分部隊協助蘇軍作戰，進入了東北，找到了已經所剩無幾的東北抗日聯軍，一起作戰。抗戰結束後，又在最短的時間內從八路軍山東軍區，新四軍第三師，陝甘寧邊區，冀中軍區等地共抽調11萬官兵和幹部，先後前往東北。到10月31日，已經組成了由蘇聯回國的林彪擔任總司令，彭真羅榮桓任政委的“東北人民自治軍”（後改稱東北民主聯軍）！總兵力達到27萬人。通過控製山海關和錦州，幾乎接管了東北全境。
雙方在東北的博弈高下立判，那些國府的接收大員直接坐飛機空降到東北嗎，人生地不熟，一出門就遍地都是共產黨的軍隊——他們早就在各地建立了地方政權。於是這些國府大員，所謂的接管，也就是宅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不敢出門。有的地方甚至央求蘇軍不要撤離，生怕蘇軍走了後，那些共產黨軍隊直接拿他們開刀。
而那些被國府委任的各路偽軍和土匪，前者很快被東北人民自治軍剿滅，收編，而後者總是忙著四處打家劫舍，被共產黨追的到處亂竄，顯然，也沒有心思來支援他們投靠的國民政權了。還順道打出了國府的招牌，來了個“奉旨劫掠”，讓東北老百姓認識到了——這國府和“胡子”都是一夥的。於是，在這片東北大地上，國共雙方形成了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特殊局麵。
麵對這種窘境，國民黨政府也沒有放棄軍事行動，10月下旬，東北保安司令長官杜聿明親率全美械的13軍，52軍兩個軍進攻山海關，與六個團的共產黨武裝激戰20餘日，付出1000餘人的代價後終於占領山海關。隨後，杜聿明率軍直撲錦州。
由於錦州兵力不足，東北人民自治軍李運昌所部隻有兩個團，於是隻好放棄錦州後撤。隨著杜聿明部進入錦州，東北和關外的直接聯係徹底中斷，國軍開始在東北戰場上獲得主動權。
不過沒等杜聿明高興多久，進攻熱河的13軍89師就被擊潰，損失了2000餘人，死傷慘重，而且算是折了美械軍的招牌。也讓杜聿明重新認識了共產黨的力量，嚇得不敢冒進。
1946年1月31日 上海紅十字會醫院
當楊成峰正在拄著拐杖，恢複自己行走的時候，全副武裝的翟鐵已經急匆匆的推門走了進來。氣喘籲籲的說道：
“成峰，我們要出發了！”
“團座！這就走了？”
楊成峰看了看自己的樣子——按照醫生的建議，他起碼還要2個月才能出院。
“你別擔心別的了，咱們新六軍像你這樣因病或者因事留守的還有大約100人左右，我們先去打前站，等你們康複了，你再帶著他們過來和我們匯合！”
翟鐵一臉不屑的說道：“13軍89師砸了咱們美械師的招牌，差點被那些泥腿子全殲，現在咱們新六軍和新一軍都得去東北告訴告訴那些泥腿子，也告訴告訴那些拿上美國槍就自以為天下無敵的慫包，什麽才叫美械師！”
說完他將一紙命令交給楊成峰，轉身就要走。不過走到門口，又想起來什麽：
“對了，你哥來不了了，青年207師已經上船了！”
說完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楊成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絲慶幸又有一絲擔心——他並不喜歡這種自相殘殺的內戰，也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和那些同僚死在戰場上。
不過他也明白，自己這些軍人並沒有任何選擇權，一切都是為了國府能夠收複東北。心中隻能默默希望在東北不會出現那麽多“劫受大員”，再把東北弄得烏煙瘴氣。
然而沒等幾天，當楊成峰再次打開收音機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1946年2月3日，中朝邊境的吉林省通化市，爆發了震驚世界的通化暴動。
國民黨通化黨部執行委員會主任孫耕堯（前日偽人員，後被國民黨收編），在國民黨遼寧省黨部委員李光枕的協助下，勾結挑唆了那些等待遣返的日本關東軍戰俘6000餘人和日本僑民數萬人，準備在通化暴動，解救被扣押的溥儀的弟弟溥傑的妻子嵯峨浩和皇後婉容，建立所謂“中日聯合政府”——實際就是“偽滿洲國”的縮小翻版。同時呼應正在進入東北的國民黨軍——這簡直已經是為了反共而賣國的典範了。
由於此刻通化集中了共產黨的遼寧省委機關，東北航校，東北炮校，東北軍政大學等一係列機構，在這裏的暴亂勢必會對共產黨在東北造成很大的傷害。
2月2日晚，正當孫耕堯和日本人的領袖原日本關東軍125師團參謀長藤田實彥大佐還在做著他們“新偽滿洲國”的美夢時，一個國民黨特務竟然公然帶著國民黨的徽章和袖標招搖過市，被民主聯軍的戰士發現扣押，經過審問，交代了暴動所有的事情。於是通化當局立即逮捕了孫耕堯等人，並直接槍斃。
當晚參加暴動的日本人共有2萬人左右，而通化守軍不過1000人。但是通化地委書記劉西元臨危不亂，迅速清除內應，提前扣押了上百名前關東軍軍官（戰鬥開始後，這些關東軍軍官也企圖暴動，為避免他們裏應外合，看守的一個班將這些關東軍軍官全部射殺）。不過戰鬥開始後雖然大部分日軍沒有武器，但是憑借著人數優勢，還是很快攻占多個據點，並救出了婉容和嵯峨浩。醫院裏留用的日本軍醫和護士竟然還用手術刀將100多名傷病員全部殺死。（平叛後所有日本醫護人員均被處決）
然而黎明時分，隨著援軍和朝鮮義勇軍的趕到，形式立即逆轉，暴亂很快被平息，擊斃日軍近4000人，俘虜3000餘人，剩下的日偽殘黨四散逃竄。通化政府立即挨家挨戶搜索，所有日本男人都被扣押審查。
由於通化當地老百姓也飽受日軍璀璨14年，積怨很深，再加上不少人死於昨夜暴亂中，也是憤怒不已，於是天一亮就傾巢而出，發現日本男人就追打。不少日本人被憤怒的老百姓活活打死，也有被拔掉棉衣，扔進鴨綠江活活凍死的。
而日軍頭目藤田實彥被俘後則被押著親眼看著所有日本人從他麵前被押走和處決，10天後在獄中自殺。
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參與的國民黨人都沒有出動直接參與暴亂，準備等著吃現成，結果日軍戰敗後紛紛逃亡。
這場震驚世界的暴動讓拿著收音機偷偷聽著“共產黨宣傳”的楊成峰目瞪口呆，他最先是覺得這共產黨怎麽連這麽離譜的“謊言”都編的出來，誰信啊！
然而隨著調頻的變化，他又接收到一些英文電台，不少外國電台也第一時間報道了此事，憑借在蘭姆伽學習的英語，楊成峰發現，那些報道的內容竟然和共產黨報道的大同小異。然而國軍這邊卻沒有任何表態仿佛此事沒有發生過一般——顯然他們根本無法否認，也不敢公然承認。
楊成峰頓時感到羨慕，也感到憤怒，羨慕的是，東北的共產黨軍隊竟然還能有機會對鬼子痛下殺手，自己恨不得去加入他們一起打鬼子。憤怒的是國民黨竟然為了反共可以鼓動那些雙手沾滿中國人鮮血的日本軍隊再次武裝起來，這TMD還有沒有點下限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擔心——萬一自己到了東北，給自己的命令是協同那些已經投降的日本關東軍一起進攻共產黨，甚至幫他們重建偽滿洲國，那自己不成了民族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