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開竅(捉蟲)
水汽蒸騰的浴池,模糊了視線。宮殿上方掛著的燈籠隨著夜風搖曳, 橘色的光影透過層層紗幔, 落在玄司北細密的眼睫上。
看似, 這個身穿宮裝的脆弱美人兒被皇上壓在身下,眉頭微蹙,一雙水眸安靜得有些異樣了。儘管有皇上的遮擋, 那些低著頭非禮勿視的宮女們還是偷偷地抬眼向地上的女人瞟去,暗道這女人好運氣。
等水霧氣被風吹去了些, 她們才得以看清那宮女的臉, 也不知道這是皇上從哪兒抱來的,但見那纖細的腰肢, 曼妙的身材, 精緻的面容和勾魂攝魄的水眸,雖然嘴上不說, 心裡卻也有幾分猜測——
在宮裡, 這種事發生得多了去,膽兒大的宮女誘惑皇上, 運氣好的, 只需一夜, 日後懷上龍種,母憑子貴,坐上主子的位置。以前不乏膽大的宮女, 去勾引姬無朝, 無一成功, 沒想到今天就出了個意外。
柳懷義則是覺得失了面子,冷冷將雙手背在了身後,冷笑了一聲:「呵。」
這些年,他在宮中也是有些地位的,多少宮女太監搶著巴結他。皇上的生辰宴后,就有人來報,說皇上收了韓國使臣的禮物,將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收進了宮中,說不定還會納為妃子,他當時就跑去姬無朝的寢宮,想問個明白,卻被告知姬無朝此時正在沐浴……沒想到,給他撞見了這一幕!
李德順看了看鬧彆扭的柳懷義,又看了看臉色不太對的宋悅和那柔柔弱弱的小宮女,心下一緊。
完了,光高興皇上重振雄風了,沒注意這兩位不對盤……以皇上對柳大人的喜愛,保不齊又要哄上好一陣子才消停。
揉著腰的宋悅:……為什麼我總有種奇怪的既視感。
【???】
宋悅:如果換成韓劇,把地點換成酒店,妥妥的渣男劈腿小三被正宮帶人捉姦的劇情啊……
【小三??想想玄司北的感受。】
宋悅:反正都是腦電波交流,他不知道的……
剛才這麼多人衝進來的一瞬間,她基本忘了怎麼發音的,現在除了玄司北情緒穩定,猜不透他的想法以外,這些人在想什麼,她心裡基本有數。
作為皇上,英明神武的形象還是要保證的。她輕咳一聲,也懶得解釋了,一丟手上的碎布片,勾起玄司北的脖子,將他整個兒抱了起來,硬生生將他圈在自己臂彎里,抬眸看向柳君,完全沒有半點心虛:「懷義,怎麼突然闖進來,難道你也想和朕洗一個鴛鴦浴?」
她長發全都披散在腦後,又歪斜著身子,理所當然地攬著身邊冷靜過頭的玄司北,話語有些輕佻,卻也剛好彰顯出了她對此事的不在意。好在臉上沒沾水,妝容還沒花,那兩道粗粗的眉毛一擰,莫名的有幾分皇帝的氣勢了。
眼前這個柳懷義,就是姬無朝的初戀了,的確,膚色白皙,也有幾分姿容,據說還通曉音律,只可惜,舉止總是有些小家子氣,不是她的菜。
記憶里,他被姬無朝從菜市口搶到皇宮裡,前兩年還尋死覓活的,後面嘗到了被皇帝寵愛的好處,便抱著這金大腿不放了,不僅總找後宮里小姐姐們的麻煩,暗中擠兌一些長相貌美和姬無朝聊得來的嬪妃,還愛假裝吃醋,讓姬無朝低聲下氣的哄著。
宮裡人,除了姬無朝以外,沒人不知道柳君早就心有所屬的,他想娶的是王家的二小姐,甚至就算人在宮裡,也時常叫人捎帶些金銀首飾回去給王小姐——反正求愛嘛,這些她都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可關鍵是,他拿的是姬無朝的銀子,哄王二小姐開心!
宋悅對柳君沒一丁點好感,她看得很清楚,這廝在民間沒學到多少優點,自私自利倒是很能,根本不喜歡姬無朝,還吊著人家,又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現在看他已經板起了臉,多半是裝的吃醋,真正惹他不悅的,是她寵幸了別人,不僅讓他地位受損,還沒面子吧?
她這次光明正大的攬著玄司北,理直氣壯,就是不想再做這個冤大頭——以前姬無朝為了哄柳懷義開心,什麼罕見的寶貝都第一時間往他那兒送,送走了不少東西,現在她看著空空如也的國庫就頭疼,見到柳懷義,甚至恨不得把他從她那兒拿走的寶貝全給拿回來。
雖然不想給他好臉色,但她不能表現出太明顯的差異,見柳君的面色越來越黑,裝作看不懂的樣子,強行和顏悅色:「怎麼不說話?生氣了?」
柳懷義這才臉色稍霽,盯著她懷中柔弱的小美人兒,眸光帶著一絲不善,用了千百次的熟悉口吻,帶著一股子酸氣:「皇上這是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兒么?早知今日,當日又何必把我從菜市口……」
他知道,他每每提起這段往事,姬無朝無論發再大的脾氣,也會收斂些,或許是因為那日太過衝動,對他有愧吧,總想補償他些什麼,見他不悅,也會連忙塞點值錢的東西,哄他開心。
就連低眉順目的李德順也暗暗想著,皇上怕是又要好一番安慰了。生辰宴上剛得來些四海罕有之物,這才一個轉身就送出去……罷了罷了,皇上開心就好,他這個做下人的,就算有心勸阻,也勸不動。至於平衡柳君和後宮女子們的爭鬥,那隻能看皇上自己如何應對了。
他慢條斯理地收攏了袖子,站在了宋悅這邊,心想無論皇上做什麼決定,他都照著辦就好。
眾目睽睽之下,宋悅手裡摟著一臉安靜的玄司北,微微仰頭,本想拉起柳君的手,沒想到一靠近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好改為拍拍他的肩,一面淡笑著點頭,裝傻道:「那你不必擔心,朕就算有了新人,也不會忘了你這箇舊人。」
柳懷義看著一臉笑容的她,忽然覺得皇上笑得有點假,甚至沒有以往那樣憨厚的感覺,心下有些不確定,眼神一瞬間變得莫測起來:「皇上……」
皇上竟然承認了他有新人?他真的變心了?
李德順心下暗暗焦急,姬無朝對柳君如何,他都是看在眼裡的,也正因為知道這份深沉而純粹的愛太過難得,他才任其發展。他是最了解皇上的,知道皇上不可能再喜歡上別人,多半是賭氣才說出這番話的。可皇上知不知道,這樣會起到反效果的!
沒想到,當事人宋悅還毫無自覺,不知真傻還是假傻,笑容愈發和藹:「再說了,朕既然是這燕國的皇帝,後宮就不可能只有你一人,懷義,以前朕念在你還年輕,所以沒有說透,但現在你要知道,朕不可能次次都哄著你任性。」
柳懷義敏銳地察覺到姬無朝說這話時的態度改變,袖中的拳逐漸握緊,很想說些什麼,卻偏偏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哄著他?皇上次次都哄著他?他是忘了,往日他巴巴抱著他的手臂,求他不要計較他的任性么?為什麼被他這麼一說之後,任性的人變成了他,默默包容的人,變成了姬無朝?
宋悅眼見柳懷義氣息不穩,更是輕輕彎起了嘴角,一副長輩般包容寵溺之態:「怎麼了?還生著氣呢,我說你呀,在宮中這麼多年了,還是一點兒規矩都不懂。」
柳懷義心頭悶氣更甚一分,發覺宮女們那異樣的目光,頭一次落在了他的身上:「皇上,你……」
這次要是傳出去了……豈不是變成了他在殿中撒潑,打擾皇上沐浴,質疑後宮體制?若是按大了說……罪名不小。
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年來,自己所作所為,竟都是在姬無朝的默許之下,才打破了皇宮中那些看似森嚴的規矩。他原是平民,沒受過任何管教,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只想著理所當然的……
「皇上贖罪,是臣驚擾了皇上。」他飛快向宋悅行了個禮,態度不太恭敬,心頭仍是窩著一團火,卻無從發泄,只能大步退下,帶著幾縷冷颼颼的風,昂首闊步的從正門走出。
心裡,其實還抱有一絲希望——如果此時姬無朝肯叫住他,或許不用往常那麼討好,他也能原諒這一次。
然而,宋悅搭著玄司北的肩,望著他的背影,紋絲不動。
李德順細心,發現了柳懷義突然放慢許多的步伐,心下猜到他或許是後悔了。故意不走出皇上的視線,怕不是想讓皇上回心轉意?
看來事情還有挽回的機會。皇上對此方面有些遲鈍,或許沒品出柳懷義的意思,這時他應該提點兩句,或許能幫到皇上追回他。
「皇上,您把人都給氣跑了……柳大人的小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要是現在不哄好了,以後想見他,恐怕他連門都不願開。這一去,萬一又和上次一樣,誰都不搭理,吵著要回去……」
「那就讓他回去唄。」宋悅一臉淡然,甚至在玄司北的腰上輕輕掐了一把,確認他沒傻掉,有些漫不經心,「他要是覺得在皇宮裡住不舒服,直接跟朕講,朕二話不說,一定放行,讓他回到市井之中,從此與他再無瓜葛。」
李德順震驚了,甚至有些分不清皇上的話是真是假:「可皇上不是……」皇上可是愛慘了柳懷義啊!
「朕忍痛割愛。」宋悅面目一下子變得落寞,甚至用手捂住了心臟,一臉沉重而又偉大的表情,「既然他覺得皇宮終究不是他家,朕便放他自由。」
李德順輕輕嘆了口氣,嘴巴撇了撇,低著頭小聲念叨著:「可他指不定還賴上皇宮了呢……也罷也罷,皇上竟有這份心。」
本以為會被敲詐一筆,皇上卻突然想通了。今後,也無需顧忌著柳君的臉色,似乎也是件好事……就是苦了皇上,不得所愛的滋味,恐怕不好受。
……
不平靜的一個夜晚,悄然過去。
皇宮彷彿被人遺忘的一角,甘泉殿,一切靜悄悄的。還未天亮,玄司北便照例掀開了眼,眸中黑暗陰鬱之色如毒汁一般,令人心生寒意。
果然還是睡不著。
自從那晚上,陰差陽錯睡在了宋悅的懷裡,他似乎就格外想念那種感覺。以前一年年都是那麼過來的,已經習慣了失眠,可當有一天,嘗到了躺在一個人懷中安睡的滋味,又忽然失去,那麼,這種滋味便格外令人懷念。
他或許就是這樣的心理吧。
昨夜的浴池,那小皇帝突然撲上來,他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震開他,竟然任由他動手動腳。他後來失神想了許久,都沒得出個答案,最後,只能歸咎於……他缺女人了。
自幼喪母,加上冰冷疏離的性子,他從未與人貼近過,只有宋悅——她將他抱在懷裡,讓他某些被壓抑了很久的東西,破土而出。那時他還毫無所察。
難怪這些天他會愈發的思念起宋悅,不僅如此,還不厭惡姬無朝的貼近,甚至……起了反應,從心底生出一種衝動,想將那個自以為是的男人按倒在地,想撕碎他,又想狠狠地□□他紅潤的唇。
昨夜,當他認識到自己想了什麼,腦子就像炸開一樣,什麼心思都沒了,失魂落魄的被姬無朝摟著肩,一面貪戀著懷抱,一面又想讓自己清醒。
姬無朝是仇人。
現在,他清醒了。他貪戀的只是一個懷抱,而非特定的人。他一定是缺女人了。
「宋悅……」他眸光閃了閃,喃喃著念出這個名字。
……
影衛飛羽突然從房頂跳下,無聲無息地落在宋悅身邊,嚇了她一跳。
「恕屬下無能……皇上命我監視的甘泉宮,一早上都沒動靜,待我發覺不對,進去查探時,宮裡已經沒人了。」飛羽一臉懊惱之色。
「算了算了,他武功高得嚇人,也精得很,要避開你們,也不是沒法兒。」宋悅指了指桌上,「看了一白天,夠累的吧,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飛羽有些受寵若驚。
宋悅拍了拍掌心,站起身來:「況且……朕也猜得到他去了哪裡。這樣,朕出宮一趟,你易容成朕的樣子,別讓人看出什麼不對勁。」
……
宋悅十分輕易的順著煉丹房的密道,直通入自己的小宅子,戴好金戒指,打扮妥當,又炒了幾碗小菜儼然一副家庭主婦的模樣,等著兒子的到來。
她這次一定要好好教育兒子一把!
就在她把菜端上桌時,忽然一道異樣氣息罩了下來,一雙手從後背攬上了她的腰,玄司北的聲音略帶沙啞,湊到她的耳邊,卻還是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宋悅。」
她訝然回頭,只見玄司北那雙眸中泛著冰冷暗潮,令人捉摸不透。這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眼,深深印在了她心中,這樣的他,與那純凈無害的少年全然不同,更具一種危險的侵略性。
他的情緒,不太對勁。
「小北,你怎麼了……別嚇唬為娘啊!」宋悅被他盯得心頭一緊,連忙假裝布菜的樣子,迴避他的視線。
見鬼了,這小子的眼神怎麼像是要把她吞了似的……
「我不要你做我乾娘。」他一雙幽深的眸子暗沉無波,定定看著她,一字一句,堅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