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他有些不忍心
站在小院外, 被冷風輕輕一吹,吹散了身上的酒意。宋悅慢慢清醒了幾分, 懊惱的拍了拍腦袋,認真想著,以後談重要的事兒前,一定不能喝酒。
她只知道司空彥不喜歡政治家,卻不知他對這個話題如此敏感, 甚至厭惡。
猶豫了片刻, 她緩慢而又沉重的轉身,邁出的步子卻又收了回去, 又走向他的門前,隔著一道木門朝裡面喊話:「司空彥,朕剛才只是喝多了。」
「酒後吐真言。」殿中傳來司空彥淡漠的聲音,幾聲輕輕的咳嗽后,他似乎帶著些逐客的意思,「我該睡下了, 皇上還是請回吧。」
直白說出心裡所想, 總比帶著目的接近他要好。如今三件寶物都已到手, 明天再去找柳懷義拿下最後的帝王遊仙枕,他的目的就已達到。至於姬無朝,他不想再接觸。
宋悅心裡糾結了一下,也慢慢冷靜下來, 門神一般, 一動不動地站著:「你生氣了?」
「……」空氣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不答,她卻能隱隱感受到他的不悅——司空彥一向是溫和體貼的,或許是從小經商的緣故,他總能設身處地為人考慮方方面面,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受,就算是一向敵對的人,他也會保持有禮的淡笑,不會像這樣沉默。
「你也知道,朕說話做事不經腦子,若是不小心得罪了,還請司空公子不要見怪。」宋悅嘴角一撇,暗罵了他一句難伺候,端端正正站在了院外,「朕賠罪——」
「不敢。」司空彥冷冷道。
還在鬧小脾氣。
「如若司空公子不肯原諒朕的話,那朕就在外面候著,等到公子原諒的那一刻為止。」宋悅這句話,不帶半點玩笑性質,面色逐漸肅起,雙手負在了背後。
從屋裡看去,透過一層窗紙,一道黑影站在院外,紋絲不動,蒼勁如松。司空彥輕輕向外瞟了一眼,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一刺,有些詫異的淡淡收回了目光:「那便站著吧。」
奇了怪,看到那身形,心中總是有些異樣。他也喝多了酒么?
「……」聽到司空彥毫不猶豫的選擇晾著自己,宋悅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她原以為,她至少是個皇帝,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多半不會把話說得太絕,當然會選擇口頭原諒她。
結果……他輕描淡寫來了這麼一句,她要是不站著,反倒是不誠心了。
【宿主,叫你天天套路別人,這次他偏偏就不上套,還把你給反套了進去哈哈哈哈嗝】
宋悅:……出來混的都是要還的。就當鍛煉身體吧,今晚不睡了,我就不信我招攬不了他!
房中的燭光無聲無息的熄滅,司空彥看都沒看窗外,便拉起被褥,睡了下去。
以他的內力,微微用心感受,便知屬於姬無朝的那道呼吸還在屋外,還對著門傻站著。
姬無朝是什麼樣的人,他也知道。如此熱切的對待他,聽說是身邊那個姓莫的統領的主意。想招攬他的心,多半也是一時興起,等冷靜下來之後,發現達不到目的,就會自行離開了。
他篤定姬無朝挺不過一整晚的冷風,在皇宮嬌生慣養的人,多半受不得一星半點苦楚,沒有那份堅毅的心。所謂誠心,只是掛在嘴邊罷了。是,他就是想讓姬無朝吃些苦頭,讓他明白什麼,就算再怎麼努力,也是打動不了他的,一切只是白費周折。
夜色漸濃。
宋悅打了個哈欠,有點支撐不住了。對面的房中仍然沒有半點動靜,如果猜得不錯的話,司空彥已經睡著了,她現在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頗有些尷尬。
因為極其睏倦,原本支起的腦袋不由自主的緩緩耷拉下去,牽扯到神經時,又猛地清醒,周而復始,她上下眼皮子也都開始打架,心裡尋摸了一圈,在院子里找了個石桌,就趴著睡了下去。
【宿主,說好的站一夜呢?】
宋悅有點迷迷瞪瞪:emmm……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開心.jpg
【去死了啦,你剛才信誓旦旦,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宋悅:反正他已經睡著了,現在又看不到我在幹嘛,我是站著還是睡著,有差別嗎?
【你的良心不會痛嗎?真的不想要這個忠臣了?】
宋悅:我覺得我還是挺有良心的。只要搶在他醒來之前站在他門外,等明天早上他一開門,就會以為我真的在他屋外站了一宿,是不是很機智?
【厲害厲害,宿主這是想要效仿劉備三顧茅廬,以表誠意,趁機拉他的好感度?】
宋悅:對,作為一代皇帝,我要充分表現我禮賢下士的誠意和知人善用的優良品質,還有……
【宿主……】
宋悅已經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宿主,你忘了訂明天的鬧鈴了!!!】
沒有迴音。
……
深夜,玄司北淡淡合上最後一本奏摺,深邃的眸中跳躍著燭台的火光。
已經這麼晚了,他卻毫無所察……或許是晚宴上的那一幕讓他心生不快,但他又飛快地否定了這層想法,姬無朝對什麼人熱情,與他有關係么?
他這樣問著自己,加快了腳步。夜裡宮門是不會開的,他也不會在如此晚的時候去打攪宋悅,站在御書房外的月光下,玄司北猛然意識到,離了楚國,他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此時,除了燕都那個小宅子,和九龍灣的那個家,他竟然想不到別的歸處。
原來已經把她視為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么……這樣潛移默化的影響,就連他都一時間沒能意識到。
玄司北嘴角輕輕弧起,想到宋悅,心情不由自主變好了些,連帶那張精緻的面容也變得愈發柔和起來,幾乎是喃喃自語著:「宋悅……用不了多久的,等著我。」
「等著……你坐上后位的那一天。」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娶她了。
玄司北心下再考量了一遍自己的全盤計劃,想著想著,決定再去一趟司空彥的住處,趁夜與他確認一遍交易,腳步一折,向收買好了的太監口裡問出了司空彥的住處,在無人處運了輕功,飛掠而起。
宮中無人發覺,一道白影如離弦之箭,翩翩落在了一處不起眼的庭院中。待他的衣擺重新恢復平靜,緩慢垂直向下,他也穩穩站在了庭院的中央。
假山邊種著說不清名字的花草,一個小小的石桌半露半掩,桌上安靜地趴了一個人,毫無內息,令人難以升起提防之心。
靜謐的院子里,玄司北淡淡看向了姬無朝。
涼風吹起了姬無朝的衣擺,從縫隙之中灌入身體,帶走一部分的熱量,而他的睡顏依舊安靜,那兩道粗眉配上毫無表情的面容,不知是不是因為月光的照射,顯得格外柔和,順眼了許多。
只一眼,他就明白過來。
姬無朝在司空彥那兒怕是碰了釘子——司空彥上次連他的面子都不給,晾了姬無朝一次,這次恐怕要變本加厲。他就是老奸巨猾的人,姬無朝遇上他,根本討不得好,或許還會像今天一樣,被欺負了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深邃幽暗的眸子一眯,面色沉了一分,周身氣勢冰冷下來,下意識放輕腳步,無聲無息地推開了司空彥的門。
內力深厚之人,對同樣身懷絕頂武藝的高手格外敏感。熟睡中的司空彥輕輕睜眼,只借著門口一絲月光,隱隱瞥見一抹白,根據來人的武功,立馬斷定了身份:「玄虛閣主?」
不管他戴不戴那個象徵身份的白銀面具,光那身獨特的氣質,就能讓人一眼認出來。
「不錯。」玄司北冷冷應道。
「深夜造訪,有何貴幹?」司空彥沒忘記他在宴席上給自己製造的麻煩,語氣也有些不好。
「你……」玄司北剛想質問,卻猛然發現自己的行為像是為姬無朝出頭,話音效卡在了喉嚨里,最後,竟一言不發地冷冷轉身出門,在司空彥不解的目光中飛身躍出院子,一晃便消失在了夜空中。
他心跳得太快,太慌亂,這不像是平常的自己……為何他會如此多管閑事?
他是勢必要奪去燕國皇位的,又怎能在意姬無朝的死活?
似乎,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
司空彥無緣無故被擾了清夢,也沒了睡意,僅著一身褻衣,便順著玄司北消失的方向,從半開的大門走了出去,有些無奈地自言自語:「大晚上穿著一身白,幽魂般停在人房中,若是別人,恐怕得嚇得……」
話音未落,臉上下意識擺出的笑容逐漸消失。
他的視線落在了院中的石桌上——此時,姬無朝還睡得正迷糊,絲毫不知有人在打量自己。
司空彥呆了呆,久久,才收回視線。
他以為姬無朝早就走了的。再怎麼不堪,說出去也是一國皇帝,被他這樣晾著,心裡定然是不悅的。他不是沒用過這個方法逼走別國皇帝——換做別人,早就被氣得拂袖而去了,可他竟然還留著。
院中冷風呼嘯,他竟然就這麼倒頭睡在了冰涼的石桌上,是太困了么?
司空彥有些擔心,昨晚的話,多半也是因為他正在氣頭上,沒想過小皇帝能做到。不想他竟如此實在,沒有一聲怨言,守在這裡,也不怕在宮人前失了面子。
只是蜷縮著睡在這裡,怕是會受涼。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觸了一下姬無朝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