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賭命
聽宋悅把事情挑到明面上說, 洪全寶眼睛狠狠眯了一下。他養兵的事兒在燕都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秘密,皇上正因為知道, 才不敢動他, 如今卻敢當著他的面把話說開,真是蠢得可以。
姬無朝到底知不知道,讓他下不來台,他不介意把事情鬧大, 鬧得整個皇宮都風風雨雨, 讓姬無朝嘗受嘗受被背叛的滋味兒!
「皇上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話音再重了些, 希望姬無朝只是一時氣憤, 才不擇言辭。
這下,不僅是遠處還未散去的百官, 就連玄司北和司空彥的視線都不由得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洪全寶養兵的事兒,也不算秘密,可皇上方才說的拉幫結派, 甚至謀反……
皇上竟然不動聲色,暗中搜集了如此之多的證據,如果說不是故意, 那未免牽強了, 但再怎麼看, 姬無朝都不像是如此沉得住氣的人。
還有宋悅的供詞, 就更奇怪了, 皇上在深宮之中, 又怎會有如此靈通的消息, 甚至先他們一手,連供詞都準備好了?宋悅和皇上的人有聯繫?
宋悅一張不帶任何錶情的臉,讓人一眼看不穿心思,淡淡抬眸,接過李德順手中的口供:「這是……民女宋悅的口供,當時市集上,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相國大人也能作證。你還想否認此事么?」
反正自己就是當事人,就算要對指紋也是對得上號的,這證據十分確鑿,他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她一門心思想要扳倒洪全寶,倒沒想過這張供詞給他們的震撼。
洪全寶的臉色變了幾變。沒想到那個女人真的去告狀了,證據還傳到了皇上的手裡……果然是剛遷來沒一年的寡婦,不懂燕都的規矩,根本不把洪家放在眼裡,以為王法是什麼東西?以為狀告皇上就有用了?
他想上前搶過那張供詞,卻被帶著殺戾的掌風猛地攔下。
玄司北身形一晃,就站在了她的步輦前,單手橫攔住他的去路,周身的真氣還未完全收斂,鋒芒畢露:「洪大將軍,逾矩了。」
洪全寶自知不敵,悻悻甩袖,嘴硬道:「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全鈺那小子的所作所為,與我無關。我盡心儘力管教無果……若不是見他昨日做出那樣的事兒來,也不至於被氣病,病得連早朝都耽誤了。」
宋悅一噎:「……」
這人真能睜著眼睛編瞎話,幾句話就甩脫了他的直接關係。
「若非洪大將軍授意,憑洪二公子一人,又怎能指使洪家護院前去逼婚?」玄司北卻拿定了他的把柄,嘴角牽起一絲冷笑,「婚禮的布置就在洪府,將軍昨日也在場,身為家主,會連府上發生的事都不知曉?還是說,洪大將軍只是裝作不知曉,故意欺瞞皇上?這,分明是不把皇上放在眼中!」
他進一步,洪全寶就下意識小退一步。那有力的字句,讓洪全寶都感受到了一絲壓力,額上沁出了一顆顆汗珠。
姬無朝軟弱,還不是最難纏的,這個不知何時冒出、不知不覺在朝中站穩根基的相國大人,倒是有意而來,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洪全寶心想。
不過,他就算認了這罪,又能怎樣,刑部尚書他們很熟,頂多讓全鈺受几杖,他再低頭對相國認個不是,事情就揭過。至於全鈺的皮肉之苦,就讓刑部的人去疏通關係,買通衙役,讓他們輕點打,走個形式。
對這個不明來歷卻有幾分分量的相國,他摸不透底,暫時不敢招惹,但姬無朝,他根本不懼。
宋悅見洪全寶不說話了,看他那不善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服氣,於是又看向李德順:「人帶上來沒有?」
李德順早就得了她的授意,取供詞的同時,另外派人去了一趟天牢,把御史大人帶了出來。
當洪全寶看見披頭散髮的御史跪在人前的時候,吃了一驚,似乎有些心虛。
司空彥不知此人,可玄司北是清楚的。
在御史誣陷莫清秋的時候,姬無朝就表露出了一絲詭異的態度,看似是在質疑御史的話,實則總是不著痕迹保著莫清秋,最後甚至把御史關入了天牢。他也是那時候才想到,皇上縱然有幾分輕信,有時候天真得很,但在朝廷上,仍然存了幾分心眼,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
在皇上拉出御史之前,他還從未往這方面想,可今天皇上特意而為之,似乎早有準備,不由讓他往深里想了幾分,才暗暗心驚。
難道在那時候,皇上就已經做好打算,從御史身上尋找突破口,以此扯出更多相關之人?
他想做什麼?將這些官員都暗中清理掉?
他一直以為,姬無朝是甘於在後宮之中享樂,整天沉迷修仙煉丹之事,對朝政不上心的帝王……可若是這樣,那姬無朝的野心,怕是不小。如若安於現狀只是在韜光養晦,那等他成長起來,要想除去,只會更加麻煩。
玄司北意味不明地看了宋悅一眼。
要……趁姬無朝還未成長,殺了他嗎?
不知為何,宋悅只覺得一股涼意襲上後腦,讓全身都泛著森森冷意。她打了個哆嗦,不由抱緊雙臂,微微蜷起了身子。
人是有本能的。
玄司北淡淡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一絲不忍,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看見姬無朝的反應,本能的不願想下去,只想把那些想法壓下,撇到腦後。
這時,御史已經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的吐出了一切:「皇上,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們都只是辦事情的,真正授意我們這樣做的,是洪大將軍啊……」
縱然這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但當著百官被這樣指責,還是讓洪全寶臉色變了變:「你說什麼,空口無憑的,不要亂扣帽子!」
掌權的到了他這一步,最忌諱的就是名不正言不順,被人拿了話柄。有些事背地裡知道就行了,這樣放到檯面上說,讓他有些張口難言了。
「這一條條罪狀下來,洪將軍……你說朕要拿你怎麼辦?」宋悅嘴角輕輕掠起一絲冷笑,俯視著他,「按照律法,就算治你個死罪,你也無話可說。但朕仁慈,只罷了你的官職,將你流放,不為過吧?」
「……姬無朝,你不要欺人太甚!」洪全寶聽到這句話,終於忍無可忍,「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觸犯了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你會後悔的!」
因為姬無朝在他心中一直是個孬種的形象,所以他被召見時,分明知道有些不對,但想到姬無朝無論如何都是不敢動他的,他便還是來了。沒想到,姬無朝是早就給他設好了局,等著他鑽!
「你會後悔的——」
就算被太監們拖了下去,他也仍然重複著那句話,雙眸緊緊瞪著皇上的方向,眸中的危險殺意,讓宋悅都有點不敢直視。
「真是凶。」她嘴角一撇,喃喃自語了一句,卻讓司空彥嘴角輕輕勾起。
不得不說,在某些緊要關頭,皇上假裝強勢,等危機一過,那顯然鬆了口氣又有些后怕的驚魂甫定,能讓人不由自主生出保護的願望。
宋悅打了個手勢,正要起駕,忽然玄司北在她背後問了一句:「事發一天,皇上是如何拿到供詞的,不妨與臣說說?」
宋悅一驚,腦子一轉,飛快整理出相關記憶,截取他所不知的一頓時間,想到昨天被玄虛閣主抱著飛上屋脊的情形,不由得老臉一紅:「她……這姑娘也是膽子大,她在成親路上被一個江湖大俠所救,便跑去狀告洪府,錄了口供,簽字畫押才離去的……」
玄司北仔細一想,他救宋悅是在白天,而傍晚回府的時候,正巧在街道上遇見宋悅,也就是說,她也是傍晚時分才回到家。
原來是跑去告狀了……也對,她若是個忍氣吞聲的人,恐怕也做不成商人。
玄司北嘴角柔和了幾分。
……
洪全寶遲遲未歸,讓洪府上下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但恐慌之後,便是久久的沉寂。
直到宮中的線人來報,確定了家主被捕的消息,同時,洪家在各地明裡暗裡搗鼓的幾家商鋪,也都遭受到莫名的打擊,洪全鈺才慌慌張張的送了一隻飛鴿出去。
翌日傍晚,燕都城門即將關閉時,一個人悄悄來到了守衛的後背,一記手刀打了下去。
「啪」。
……
「啪」。
宮中,彷彿是感受到了什麼不詳氣息,倚在御花園的鞦韆上睡著的宋悅忽然睜開了雙眸,下意識捂住心臟的部位。
剛才,心中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震得她直接從夢中醒了過來,此時心口都隱隱泛著疼。
這兩天她都沒怎麼睡好,或許是心事太沉的緣故。雖然把洪全寶關進了天牢,但在他身上沒摸到虎符,也就是說,在已有的證據下,只能證明他謀反,除去連帶想要除去的那些官員,最多抄家為國庫做點貢獻,卻不能收回那一半的兵權。
現如今,司空彥在,她缺銀子了,再不濟也能向他借,應應急,可兵權要是老落在外人手裡,她睡都睡不著的。特別是現在洪全寶落網了,洪家的那個洪全鈺卻不知所蹤,難道他們還留有後手?
但願是她想太多。
然而,不好的預感終於還是實現了,就在下一秒,系統冰冷的機械提示音響起:【罪惡值加1,當前罪惡值4983。】
宋悅心中咯噔一聲,眼珠子一轉,臉色變了,猛然起身。
「皇上……怎麼了?」對面的石桌上,拿著書卷的司空彥目露溫和關切,不知她這是何故。
「戰袍!」宋悅來不及解釋,快步衝出御花園,讓宮女太監們給她準備,「快馬!還有那柄寶劍,都給朕備上!趕緊傳喚莫清秋,讓他立刻帶禁軍與朕會合!」
她終於想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在哪。
昨晚偷偷查看洪府時,並未看到多少兵馬操練,練武場也十分有限,按照廚房與糧食儲備的數目可以推測出他們家的大致人口,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能威脅到她的數值。
但上一世,被玄司北吞吃掉的兵馬數目,要遠遠超過這個數目幾十倍!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洪府除了在家中光明正大的養兵,更將大多數轉移到了別處,甚至是燕都外,以轉移視線,麻痹他人。洪全寶被拖走前那惡狠狠的話語,彷彿應驗了。
剛才突然增加的罪惡值……怕不是因為他們在外養的軍隊已經攻了過來。
【沒錯,突如其來的疼痛感並不是宿主的幻覺喲,罪惡值越高,發生這類疼痛的感覺越大,這也是規則的一眾懲罰。不過也有個便利,可以通過痛感確認罪惡值發生的方向,宿主感受到了嗎?】
「南門……」宋悅垂眸喃喃自語,幾乎本能的確定了方向。
系統的話,無疑肯定了她的猜測。
賊老天是在玩兒她吧這是……姬無朝還死在十年後呢,她擅自影響了歷史軌跡,反倒讓死期提前了。
莫清秋那些禁軍數量根本不夠,而皇叔那一半虎符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更別說他可能根本不想救……這時候洪家人帶反軍沖入南門,她唯有親自提槍上陣,賭命了。
那就賭吧,不就是一條命么。
宋悅嘴角慢慢上揚起一個冰冷的弧度,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肅然的面色讓周圍的宮女和太監都忍不住噤聲。
她不奢望單槍匹馬壓制住一隊人,但只要獨守南門,把他們擋在城門外——只要他們不踏入城池,等莫清秋一到,她依然能爭取到喘息的時間!
【……三思啊宿主!】
【你現在金丹不夠,血葯都買不起,更何況復活幣都解鎖不了,要命啊這是!】
宋悅:做人要樂觀點,萬一我就收集了幾十萬的能量滿載而歸了呢?
【……雅蠛蝶!混賬宿主!拿我擋劍!】
經系統這麼一鬧,宋悅心下倒是沒那麼緊張了。不過,儘管說得輕巧,但她知道,自己一年的內力,怎麼說都是不夠的,金戒指太小,而戰場上刀劍又不長眼,她很可能……
算了,不想了。
正當她準備走時,忽然餘光瞥見了司空彥,他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放下了手裡的書籍,跟到了迴廊邊,靜靜站在她身後。
司空彥看著她握緊的拳,眸色微微沉下:「皇上這是準備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