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跟蹤
宋悅自小經歷的就是管理局的嚴苛訓練,冷不丁被皇叔這麼敲了一下手背, 絲毫不覺得疼, 反倒愣愣的。
以前訓練時, 她所受的刑罰要比這不輕不重的一下子要嚴重得多,後來她升為金牌,除了管理局高層以外也沒人敢對她放肆, 反而在這飯桌上,皇叔那似長輩般責備中帶著幾許無奈的眼神, 讓她這個無父無母從不被管教的人感受到了些許親情。
太難得了,在這皇家。
「朕對皇叔說的,都是真話。」她默默縮回了夾菜的手, 夾了塊肉放進姬曄碗里,忽然對他笑了一下, 「皇叔也要多吃肉, 補補身體。」
在她飽含期待的目光中,姬曄冷下來的臉微微一僵,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 最後還是面無表情地吃了。
算了……這次回燕都,姬無朝的確長大不少。放在以前,他們之間關心十分緊張, 別說給他夾菜, 就算在宮中打了照面, 他也絕不主動開口叫皇叔, 而現在的情形, 已經比他料想的好太多了。
小皇帝坐在這個位置,一些決議多半不被眾臣認同,在他面前故意說出司空家少主的身份,只是小孩兒心態未改,想讓他刮目相看,贏得誇讚吧。
姬曄的目光不再那麼冷冽,也沒再糾纏於剛才的話題,安靜下來。玄司北一如往常那般優雅的細嚼慢咽,如水的眸光,總是意味深長地落在宋悅身上,不帶任何殺傷力,卻總能讓人心底生寒。
他注意著她落筷的幾樣菜,不由自主的想到宋悅。
這兩人,就連喜好都如此相近么?不知道是宋悅影響了姬無朝的口味,還是姬無朝改變了宋悅的習慣……想到後者,他輕輕捏緊了筷子,鳳眸微微眯起。
宋悅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擔當自己左膀右臂的人,幾次下來,也摸清了皇叔的弱點——似乎只要她向他示好,不管之前他生的什麼氣,都會緩和臉色。
真是奇怪的屬性,不過,她算是找到了討他開心的方法。放在皇叔身上的那一半兵符,她也不著急取了。目前來說,還是玄司北私藏的那一半兵符對她的威脅最大。
一頓飯下來,姬曄似有若無地針對著玄司北,話里話外讓她小心這位相國,頗有讓他人取代之意。宋悅看著玄司北的眼色,並未答應,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應付了過去。
皇叔現在還不知道玄司北暗地裡的勢力到底有多少,其實就連她也沒完全調查出他的底兒,如若就這樣貿然行動,一旦他急了,拚命反撲,對他們反而不利。
最好是在他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拔除他的爪牙。
午膳之後,玄司北依然被禁止再入御書房。經過飯桌上那一出,他也知道處處針對他的人是誰,但偏生按兵不動,沉著得讓宋悅都有點看不懂了。
既然不用批摺子,那麼他下午的時間便空了出來,告退之後,便離開了皇宮,絲毫不留戀。
姬曄本就信不過這個新上任的相國,午膳之後,就特意帶著宋悅登上了高樓,憑欄而立。宋悅起先還覺得皇叔做事越發神秘了,直到站在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正好是御書房附近的一片園林,玄司北一襲華貴的月白色,在一群宮女中,尤其顯眼。
不用多說,宋悅立馬明白了姬曄的意思:「朕還道皇叔是帶我來看風景的……原來別有深意。」
姬曄眸中異光閃過,似乎有些意外:「以前未曾發覺,你竟也有此等悟性。」
宋悅暗自腹誹,他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比如說國庫的存銀,比如說司空彥,再比如說官倉的餘糧……不過這些要是給他知道了,她反倒解釋不通原因。
「此人疑點重重,想要進入御書房,目的沒那麼簡單。」姬曄的目光落在玄司北的身上,那是第一次,嚴厲中帶上了尖銳的敵意,「我知道,皇上既然重用他,他的能力不容置疑,但這次……我想讓皇上知道,有些人,是不能輕易相信的。」
宋悅目光遙遠,點了點頭。
這點皇叔倒是看得挺准,果然閱歷這種東西能讓人變得敏銳。
御書房外,碰了軟釘子的玄司北沒有絲毫停留,輕輕頷首,轉身就走,步履依然與來時一般優雅,面目依舊從容。
這番鎮靜,出乎了姬曄的預料,讓姬曄不得不更加慎重地重新審視他:「這位相國的資料一片空白,絕非偶然,其中一定有所隱瞞。看他的走向,是要出宮。如若皇上不信我的話,不妨跟過去,親眼看看……」
以前姬無朝從來不會聽信於他,把他當成一個外人,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向亡國之路。而如今,姬無朝對他悄悄轉變了態度,不由讓他燃起一絲希望。
他原本吩咐下面的,不得讓相國靠近御書房,目的就不止是保護姬無朝,更有試探的意味。可這位不顯山露水的相國卻沒有任何反應,用膳時也依舊優雅從容,就算被他暗中針對,嘴角也一直挑著似有若無的笑意,似乎一切都不是阻礙,一句句話里的陷阱也因為他的按兵不動而避開——
這樣的情緒控制力,這樣的城府,足以見得這位權傾朝野的相國是多麼危險,姬無朝年紀畢竟輕,從小被保護得太過,又從未遇見過狠角色——他絕非是姬無朝能對付得了的,更何況如今的姬無朝還未察覺他的處境有多危險!
「如今,既然站在這個位置,就要有面臨危險的覺悟……就算這樣很殘忍,我也一定要讓你明白你所面臨的險境。」他垂眸掩去心下的不忍,話語變得有些強硬。
就像懸崖上的老鷹會把自己的孩子從空中拋下,讓他們在面臨被摔下深淵的絕境時學會飛翔——先皇不在了,這個惡人,只有他來做。他要親自拆去隔絕風雨的溫巢,讓姬無朝親自看看眼前的萬丈深淵。
……
玄司北安靜地出了宮,坐進了馬車。姬曄帶著宋悅尾隨其後,掩住她的口鼻,控制在安全距離之外,跟蹤著他。
姬曄常年征戰,看那硬朗的身子骨就知道他一定練過武,而且不弱,運起輕功帶著她躍上了一處八層的寶塔。
宋悅穿著一身便服,心情有點複雜。剛才被抱著帶上來的時候,她是本能的想捂住胸口的,然而姬無朝之前又是裹胸又是吃丹藥,導致這小平板兒的身材,就連皇叔都發覺哪怕一丁點的異樣……
而且他沒必要掩住她口鼻的。她內力說不定不比他弱,只是系統出品的內力藥劑和古代純正修鍊出來的內力還是有些差別的,一般是內力越高深的人越能察覺出其他練武者的氣息,但對於她用藥物增加的內力,不受這個限制,只要她不使用,就很難被人發現。
再說,距離玄司北已經這麼遠了,他們也沒移動,而是混在街區旁,這樣嘈雜的環境,他要靜下心來分辨氣息,難如登天,根本不用擔心。
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說話,靜靜看著玄司北的馬車徐徐駛入一處人流稀少的街道,分辨他的動向。只是越看,宋悅就越是心驚。
那條街……好生眼熟。
【眼熟個鬼啊,那不就是往你家走嗎?】
宋悅:?!!
……
行駛在路上的馬車沒有停歇,只是玄司北輕輕撩起了車簾一角,冷漠無感的目光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往一個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隨後便放下了帘子。
多心了么?
總有種異樣的感覺。
馬車停靠在一間不算太大的宅院前候著,他則是徑直推開門,回到了宋悅生前的住處。在那熟悉的庭院前,閉上眼睛,便能想象出她穿著一襲樸素的粗布衫,站在合歡樹下的模樣。
現在合歡已經開了花,針尖似的花瓣底座是白雲般的柔和,景是最漂亮的景,可人卻已經回不來了。
玄司北雙眸緩緩闔上,嘴角勾起一抹勉強的笑。
身為楚國最驕傲的皇子,怎麼能脆弱。就算心裡的沉重無以復加,在那些燕國人面前,也要輕鬆的笑出來。
——白日里在皇宮中碰壁,他不言不語便安靜退下,實在是沒有爭辯的心思。按照日子,今日傍晚他便要為宋悅立冢,時候也是算定好的,一刻都拖不得。
天意如此吧,早些準備也好。
他帶了鮮花,又將宋悅生前最喜歡的衣物首飾全都翻了出來,路過她房間時,還在床頭停了片刻,仔細確認了一遍,清點發現沒有東西落下,便退了出去。
車夫將一個黑色的大箱子搬上了馬車。
遠遠的,宋悅和姬曄換了一座茶樓,站在窗邊看著這一幕。宋悅一臉獃滯,隱隱猜出了什麼:「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