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衣冠冢

  瞠目結舌的宋悅, 腦子裡只有兩件事。


  其一,玄司北這小白眼狼已經迫不及待吞吃她的遺產了,那黑箱子里裝的不會是她值錢的傢具吧?


  其二,下次他要是還嫌不夠,想把她那雕花的梨木床給賣掉, 搬動的時候豈不是就能發現密道?


  姬曄見她似乎心神不寧, 有些嚴肅的拍了拍她的肩,眸中帶著瞭然:「看到了嗎?你所信賴的人,不一定會對你報以同樣的忠誠。」


  他緊緊盯著宋悅, 心下嘆息。


  年幼時, 第一次見到最信任的部將背叛,他也是這幅怔愣的神情, 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但殘酷的現實由不得人逃避, 特別是姬無朝,就算他不情願,也得迅速成長起來。


  畢竟再過兩年,虎視眈眈的鄰國就要按捺不住了……到時只要他的一個決定, 就能顛覆一整個燕國, 百姓實在是輸不起,姬家的血脈到了這一代, 已經凋零至此, 更是輸不起。


  宋悅:「……我知道。」


  皇叔好像會錯她的意了。她真的只是有點肉疼她的傢具, 外加擔心她的密道被發現而已。他擔心她會因看到背叛者而感到悲憤, 殊不知她除了絕對忠誠的臣子, 再也不會交付百分百的信任。不交付百分百的真心,自然就不會有任何傷害。


  在管理局的培養下,他們第三代已經趨於完美——是完美的任務執行者。最大化撇去感情因素,將所搜集到的信息以最冷靜的方法處理,結合腦中灌輸的大量知識最大限度的提升判斷力,讓所有的決定都變成當下情況的最優解,這是z先生提出來的理論,那個冷漠而對規則無比狂熱的瘋子。


  自然,就算邏輯思維幾近理想化的無破綻,她也終究不是最完美的成品,就算拿到了金牌,也是有瑕疵的。或者說——她覺得z的理論終究不可能成為現實,因為只要是人,沒有脫離物種的範疇,就一定保留著人的特性,情感。這是機器沒有的,就算再怎麼用數據模擬、去量化,它都是不可測的。


  作為一個瑕疵品,她的情感也依然保留,之所以有拿到金牌的能力,只是剛好她能完美壓制住這些,暫時偽裝成完美成品,完成任務。她自詡有很強的自控力,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依然出現了瑕疵。


  比如說玄司北。


  在看到他跪在崖頂低聲控訴時,她刻意壓下了所有情緒,安安靜靜站在他身邊,儘管他感覺不到。那也是她在這個世界頭一次因為感情而影響到自己的行動,安靜等他走後,拿走了那塊桂花糕。


  如果這件事被同事知道,或許他們會認為是浪費時間而毫無意義,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雖然不後悔,但也有些驚訝。緊接著,就是有些害怕。


  她是心軟了。雖說現在還沒到達影響任務的階段,但這是個不祥的徵兆——這樣下去,終有一天她會因個人感情影響本該有的行動,從一個未被檢查出的瑕疵品,徹底變成廢品。


  z先生手下的棋子多得很,時空管理局也不需要一個廢物。


  宋悅冷冷站在窗邊,眸中變換著複雜神色,想了很多。


  姬曄以為他仍然不願面對,這一幕,對於小皇帝來說,的確打擊太大。他忽然走上前,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算了,你回去,接下來的調查我來辦。」


  他只是想讓姬無朝清醒地看待這個世界,可他畢竟年幼,多少有些不能接受。既然他已看清了真相,那麼,接下來扳倒相國的事,便是他這個臣子要做的。


  「不,你回去。」宋悅的目光不知何時已變得堅定,遙遙望著緩慢馳行的馬車,眯了一下雙眸,「接下來的事,交給我。」


  ……


  一輛不惹眼的馬車,駛出城外三里地,還一直悶頭向前走著,越發有往偏僻無人的小道行駛的勢頭。


  從路邊的大樹上,探出兩道人影,其中,宋悅穿著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衫,身邊的小丫頭徐音衣服上打著幾個大大的補丁。兩人看著馬車消失的岔道口處,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便跟了上去。


  這徐音是姬曄的手下,個子很小,卻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是特意派來保護她安全的,雖然她武功在徐音之上,但姬曄的好意她不得不領——剛才她好說歹說,才勸姬曄不要跟來,但他擔心她一人會被發現,才叫了一個武林之人護她安危。


  【為什麼宿主不想姬曄跟著?】


  宋悅:我懷疑那箱子里是我值錢的遺產,怕有些東西姬曄不方便看。


  【宿主還真是小心。】


  一路跟了許久,宋悅都有點看不懂了,玄司北這是要搬著她的傢具去哪兒?就算轉手賣掉,也不用走這麼遠吧?他又不像是會缺銀子的人!

  馬車停在了湖邊,裡面的月白身影緩緩走出,讓人拖著箱子下來。四面八方極其安靜,因微風而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此氣氛下都顯得有幾分詭異,玄司北身形一頓,不過沒有回頭,只是嘴角輕輕抿了一下。


  那一瞬間,藏在草叢裡的宋悅幾乎本能地雙手掩住口鼻,僵了一下,又看向無知無覺的徐音小丫頭,只好捂著她的嘴把她按下了草叢。


  徐音睜圓了眼睛瞪著她,悄悄在她耳邊道:「我武功很強的,還沒有人能察覺到我的氣息,你不用捂著……」


  「他也會武,而且內力絕對不弱。」宋悅貓著腰認真撥開眼前的草叢,借著兩根草的間隙偷偷向對面看去,「安靜。」


  特意約在城外三里地,又是在官道邊荒無人煙的山腳下,太可疑了。如果眼前的湖裡再有幾艘船的話,她都得懷疑他想走私販賣一些奇怪的東西了。


  玄司北似乎對遠處藏在暗中的人無所察覺,背負雙手,只留給她們一個冰冷而毫無表情的側面。


  他們好像事先在岸邊一個地方挖了個深坑……


  然後,宋悅還巴望著他們「交易」的時候能打開黑箱子,卻沒想到,搬著黑箱子的車夫卻直接彎腰把箱子往坑裡一放——


  「……欸?!」


  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往坑裡填土,宋悅世界觀崩潰了一次,陷入了獃滯。


  所有猜測,好像都被推翻了。


  埋她的首飾就算了,還立碑?!!那個香爐是做什麼的,是不是還想許個願望讓九泉下的她幫忙實現?

  【你忘了,在玄司北眼裡,你已經死了。】


  宋悅:…………


  心情複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早知道是這樣,她就懶得和皇叔磨嘴皮子了。


  不知不覺,土已經填了一半。就在此時,玄司北卻突然抬手:「等等。」


  車夫十分聽話,立馬停下了動作,退開幾步。


  玄司北嘴角冰冷勾起,順手扯下身旁的一片樹葉,寬大的袖袍在空中劃出一聲響——幾乎同時,宋悅心道不好,連忙往地上一趴一滾。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沒錯,空氣中傳來一聲極細微的暗響,緊接著便是徐音的一聲驚叫,只見一片樹葉刺入了她的手臂,割出了點點鮮血!


  宋悅不知,玄司北瞄準的方向是徐音的心臟,如若不是她剛才突然的動作給了徐音預警,就不止是手臂受傷這麼簡單了。


  見草叢間突然竄起一個身上打著各種補丁的乞丐女孩兒,玄司北眸中依然一片死水,無半分驚訝,只掃了徐音一眼,嘴角劃過一抹冷諷的弧度,無端帶者幾分危險意味:「姬曄,你不親自來,是小看了我。」


  察覺到驟然冰冷的氣氛和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宋悅捏緊了手上的岩石。


  他瞄準的是徐音,就說明來時他就發現了徐音的氣息,只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徐音一出現,他就說出了姬曄的名字,連徐音的底細都推測了個清楚——明知道是敵人姬曄派來的下屬,那麼徐音連被嚴刑逼供的價值都沒有。


  不好……


  徐音也明白被發現意味著什麼,牙關一咬,故意叫喊著,想引開玄司北的注意,讓宋悅一人逃跑:「姬曄?姬曄是誰,我怎麼不知道?」說著便按住傷口,一步步向玄司北走去。


  她睿王自幼收養的孤女,小時候曾和姬無朝玩耍過,所以一路以來都表現得十分熱絡,也沒覺得他作為皇上,穿上灰不溜秋的粗布衫之後和他們有什麼不同。雖然姬無朝好像已經忘掉了這段經歷,或者是壓根沒記起來,但她依然對姬無朝抱著一絲好感。再說,這次是她保護不利……就連主子也沒預料到,這個相國竟然會武功。


  就算犧牲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讓這個冷如冰霜的男人發現了小皇帝!


  「這些不重要。」玄司北手裡漫不經心揉捏著另一片樹葉,精緻的容顏卻彷彿瀰漫著陰毒的死氣,「今天是她過奈何橋的日子,路上若是有人相伴,倒也不會寂寞——」


  說到最後,嗓音中多了一絲殺意。


  宋悅重重吞咽了一下,心頭狂跳。玄司北剛才對車夫說「等等」,為的就是在坑裡留一個陪葬的位置?太腹黑了……他怕不是在燕都里就已經料到有人跟蹤,只是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讓姬曄以為他不會武功!


  還好……這也證明了,他不知道她的存在。


  【那宿主你還不趕緊溜?現在你可沒易容,頂著個小皇帝的臉,是想送死不成?】


  宋悅陷入沉思:說得好像也是……他對小皇帝的恨,早就大過了一切……要是被他發現我在這裡,他可能真會抹了我的脖子讓我償命……要是死在自己墳頭,可能會被同事笑死吧。


  不過——


  這個小姐姐竟然用生命為她爭取時間,讓她想起了當年那些出生入死的同事們。


  宋悅呼吸一沉,指尖突然用力,猛地抓裂了手中的岩石。在對面玄司北手中的樹葉向徐音飛出的同時,運足內力將一片尖利的碎石彈出,打下了那片即將奪命的樹葉。


  「誰?」玄司北鳳眸閃過一絲意外,聲音驟冷,目光立刻追隨岩石的來路,掃過宋悅方才所在的一片草叢。


  這草叢裡,竟然還藏著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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