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知曉女身
宋悅提著燈籠, 借著橘黃色的微光, 在死寂的皇陵中四處張望。
姬曄似乎是第一次穿著侍衛的衣服偷偷摸摸行動,只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你當真是宮女?」
宋悅回頭看了他一眼:「……」
皇叔果然是沒幹過壞事的正經人!
正常的宮女哪兒偷得了侍衛的衣服, 還故意避開了所有守衛線路,從一個挖好的入口走進來?
「跟著李公公久了, 自然也就學會了些,加上皇陵這兒剛好有幾個認識的守衛兄弟,就借了他們的衣服, 行了個方便。」宋悅毫不猶豫把鍋推給李德順, 「多虧了李公公,若不是他在宮中的威望, 說不定我在宮變的時候就被……」
「你說的宮變,確有其事?」姬曄見她提了幾次,終於有些半信半疑, 「相國曾說皇上是因身體不適才不能見人, 但我確實曾聽說前些日子宮中不太平……以前我是對相國有偏見,以為他有篡權之意,卻沒想他……」
走在前頭的宋悅猛地轉過臉去:「王爺千萬別相信相國的花言巧語!」
姬曄以前確實對玄司北處處防備,這次回宮之後卻反而沒那麼大敵意了,她正好奇這是怎麼回事——聽姬曄剛才的話,是因為回宮之後玄司北和他的那次秘密談話?
雖然不知道談話內容是什麼, 但皇叔肯定是被玄司北那廝給騙了!
姬曄沉默半響, 不語。
宋悅立馬想到, 或許是玄司北真的說了什麼機密的事,她對姬曄來說到底只是個李德順的丫頭,他對她多少還抱有疑慮。便沒再追問。
心裡,卻愈發的好奇——玄司北究竟提出了什麼要求,讓一向沉穩的皇叔震驚到拍案而起?
終於,燈籠的火光照見了玉質棺槨。宋悅摸在棺槨上刻著的文字,立馬垂眸醞釀情緒:「這……這就是了,王爺……還請節哀。」
她特意打著燈籠照在「姬無朝」三個字上,輕聲在一邊解釋著:「王爺這下相信我所說的話了吧?正好我已經買通了皇陵附近的兄弟,現在夜色正濃,我們又穿好了侍衛服,從這邊有條道可以通向燕都城外,王爺覺得可以的話,我們現在立馬走,還來得及!」
姬曄腳步一頓,直直盯著棺槨上的刻字。
「王爺?」宋悅見他表情不對,伸手就想把扯他出皇陵,「這裡正好順路,而且把守的兄弟都是我認識的,我們現在就可以走,不會驚動任何人……」
「讓開。」他的嗓音忽然變得低沉可怕。
「王、王爺?」宋悅一愣。
「你讓開。」姬曄直直盯著那具刻著姬無朝名字的棺槨,猛地甩脫她的手衝上前,拚命想透過燈籠的微弱光線看清半透明的玉質中躺著的人影,「不、不可能是他……不會是無朝的。這是個替身吧,特意模仿了他的身形……」
「王爺,您冷靜點,皇上已經死了,上面的名字刻得清清楚楚。您要是不走,下一個被害的說不定是誰!」宋悅急忙說道。
「只不過是一個刻字而已,誰知道裡面的人會是誰……」姬曄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撫著上面的刻字,指節愈發用力,「我雖不知為何你對相國有如此偏見,但他一定不曾有謀權篡位的心思!」
他不相信。
宋悅內心:……你不知道,相國不姓司,他姓玄,楚國皇姓。
完蛋了,皇叔大概是被玄司北灌了什麼洗腦的迷魂湯……可她又不能把玄司北身份說出來,以免姬曄反應過激,和玄司北從內部杠起來。
「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外邊尚且如此,更何況這宮裡。今日我便直說吧,皇上的死雖不是相國大人做的,但與他也脫不了干係,王爺千萬不要低估了相國大人的野心!」宋悅勸說道。
「可笑,這是相國所為?」姬曄冷笑一聲,「若是真像你說的那樣,相國是為了皇位才逼死了皇上,那現在他為何遲遲不坐上那個位置?」想到這裡,他的面色自如了些,「你的話漏洞太多,根本說不通。」
宋悅咬咬牙:「這個……或許是時局不穩。」
畢竟還牽扯到了趙魏兩國,現在還多了個秦國在摻和,玄司北還未平定亂局,所以才封鎖了消息。
話音未落,就被姬曄抓住了衣領,一把提了起來。
因為猝不及防地鬆手,她的燈籠掉在了地上,姬曄的面容便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輕飄飄的:「或許,是有心人想特意引本王出宮,故此製造了一個皇上已死的假象?這成本不用太高,只需要在棺槨上隨便刻一個名字,再加上一具不知是誰的屍體,以為這就會讓本王相信?皇上乃是天子,怎會如此輕易死去!」
宋悅感覺得出,皇叔是真的生氣了,好像自姬無朝的記憶以來,皇叔縱然對他不悅,也從沒發過這麼大脾氣。
她的沉默在他眼中便是默認。
姬曄眸子里漸染殺意。
「奴婢……奴婢當真是為了您好。」宋悅呼吸有些不暢,但如今她身無內力,求生欲使她死死閉著眼睛,奮力張口道,「若是不信的話,王爺大可以開棺一驗!」
話音剛落,面色便微微一滯。
她剛才……說了什麼?!
不知道被玄司北安葬的時候她是什麼打扮,應該還穿著龍袍吧?要是讓皇叔發現他的皇侄變成了皇女,會不會當場懷疑人生?
在黑暗中,姬曄沉默半晌,終究把她鬆開,提起地上的燈籠去找棺槨的邊緣細縫。他有內力,推動棺蓋對他而言並非難事,不多時便打開了棺材。
宋悅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微弱的光線照進半透明的玉質棺材里,一個美人兒正雙眸緊閉,安然躺在其間。在她的身側放著各式各樣精緻華美的陪葬品,金銀玉器與她的肌膚相襯,如同一副美麗畫卷。
她正穿著一身金色龍袍,脖頸的變聲鎖被重新修好,放在陪葬品中。這麼多天屍體不腐,或許是因為口中含了定顏珠。
宋悅看著自己身邊金燦燦堆滿了的陪葬品,眼睛發直。
玄司北雖然和她不怎麼對頭,但起碼還是挺尊敬死人的,給她弄來這麼多貴重的陪葬品,體面安葬,也算是下血本了。
最重要的是,她那個被捏得有點變形的變聲鎖也在,還特意命人細心修好,復原了形狀,誠意十足。雖然是她的敵人,但他的確說到做到了。
正當她滿腦子思考著怎麼順點金銀財寶帶出去,順便把變聲鎖撿回去自己用的時候,姬曄已經呆住許久了。
「這、這是……?」
姬曄盯著陪葬品中偽裝成假喉結形狀的變聲鎖,有些木然地伸手,指頭觸到女人脖頸間的平滑。
宋悅這才猛然反應過來。
玄司北的人雖然沒給她穿女裝,但他拿著她的卸妝葯塗了她的臉,卸完妝容后就沒再畫上去!而她死前也把變聲鎖給拿下來了!現在她披散著頭髮,乍一眼看上去是雌雄莫辯,但一看脖頸就能發覺性別問題!
要命!
「那個、這個是……」
她正抓耳撓腮想著如何解釋這一讓人不敢置信的驚天大秘密,姬曄便說出了那個假喉結的來歷:「魯十三打造的變聲鎖……?」
「咳……是。」宋悅有些磕磕絆絆地回答。
姬曄看著棺材中身穿龍袍的女子,拿著那隻小巧的變聲鎖,一瞬間彷彿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麼,指腹碰了碰她的臉頰,確定上面不施粉黛,眸子里的驚異逐漸擴大。
「這……這是……」
開棺的時候,他覺得這張臉陌生之中帶著幾分莫名的熟悉,心想或許是穿著龍袍的緣故,根本沒把此人往姬無朝身上想。
但是,那隻變聲鎖。
他早就聽聞蕭后能請動魯十三,而且還命他打造了一把變聲鎖——這東西最後下落不明,但他在棺材里見到了。
他當初還好奇過,這種變聲鎖只能把聲音變低沉,也就是說,只有女子才能使用,蕭后要打造這東西還說得過去,但要是傳給身為男子的姬無朝……就有些奇怪了。只是蕭后只有姬無朝這麼一個孩子,他也沒多想。
「為什麼。」
姬曄面上什麼表情也無,向著棺材中安睡的女子溫柔伸手,直到觸及了一片冰冷的肌膚,才彷彿被刺激到一般,又輕輕一縮。
他可以肯定,她是姬無朝。
蕭後生前所作所為的那些疑點,他今天終於知曉了答案。
他竟然一直把她當成男兒培養,一直以來,忽略掉他的一切訴求,逼著他坐上皇位,逼他勤政,甚至逼他納妃。
可她竟然是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