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先帝與蕭后
「我就知道……」宋悅嘴角一撇, 讓玄司北重新把它蓋上, 「正好母后也和他葬在一起, 去看那邊的棺材。」
說不定還真會如她所料。
飛羽震驚得回不過神來:「先、先帝他竟……」
「走吧, 拿燈籠去那邊。她一個人在黑暗裡, 怕有磕磕絆絆。」司空彥掃了一眼棺材里的東西,不見多少意外之色。
玄司北看上去也淡然如常,像是早就猜到了什麼, 蓋上了棺蓋, 冷聲道:「這裡有道划痕……看來也是個不老實的。」
宋悅回頭瞪了他一眼:「也……?」
「有其父必有其女。」他淡淡說道。
宋悅嘴角一抽,知道他說的是自己:「我至少不會偷自己的陪葬品……變聲鎖不算!但他棺材里值錢的稀罕玩意兒都沒了, 只剩下一些不好帶走的大件玉器和一些零零碎碎的金銀……真是好算計!留一個爛攤子給我, 自己卻攜了金銀細軟跑路!」
「咳。」司空彥輕咳一聲,「他畢竟是你父皇。」
「這些東西足夠一大家子一輩子的開支,就算夜夜泡在醉花樓點最貴的姑娘,喝最貴的酒,也綽綽有餘, 他不想當皇帝就隨便撂挑子,自己跑去享樂……」宋悅一邊用力撬著棺材, 一面碎碎念著,「要是真是我父皇還好,如果他就是母后……等我找到她我……」
這時,沒等他們意識到她說的什麼, 「咔」地一下, 棺蓋直接被她大力撬開, 落到了一邊,露出黑漆漆的內里。飛羽打著燈籠一照,只見整座棺材都空空如也,裡面的陪葬品連一些細碎的金子都不見了蹤跡。
飛羽:……
司空彥:……
玄司北:……
宋悅目瞪口呆。
早就知道她娘親膽大包天,又一肚子鬼主意,若非如此,也絕不敢讓她假扮男人登上太子之位,但連她這個現代人都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一個柔弱的女人是怎麼把陪葬品都搬空的,甚至連大件的玉器都搬了走。
這究竟是多缺銀子……她是不是準備出宮再建一個豪華莊園當女王?原來燕國國庫常年虧空也是傳統?
「這棺蓋另一頭還有一記古舊些的划痕……看上去和宋悅新開的那一道差不多。有趣的是,先帝的棺蓋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樣的,應該是同樣的手法。」玄司北用指腹摩挲了一遍,眸中劃過一縷深思,「就像是同一人所為。」
宋悅:?!!
他們以為蕭后和她是母女,但她清楚她不是原來的姬無朝。特別是現在,連身體都換了一個,肯定不存在什麼遺傳。但她們作風如此相似,甚至撬棺材的手法都一模一樣,這就非常奇怪了!
她幾乎可以肯定,蕭皇后和她的「父皇」,就是同一人。兩人都用了同樣方法,詐死入棺,等下葬之後又帶著陪葬品出去逍遙。
難怪齊桓把她認成蕭后的時候是那副神情……心情複雜。
飛羽愣了好久,反應過來時,卻反過來安慰她:「或許真如皇上的猜測……太上皇和太后都還活著,或許只是厭惡宮廷鬥爭,隱居於一隅,不問世事而已。之所以不告訴皇上實情,也一定有他們的苦衷。」
「她能有什麼苦衷……」宋悅拿出懷中的變聲鎖,捏在手裡,心情複雜,「我現在開始相信我是親生的了,簡直就像個奇怪的輪迴……」
三人看見那隻變聲鎖,似乎也聯想到了什麼,面色各異。
這是蕭後傳下來的變聲鎖……而蕭后和先皇詭異的一致,究竟是一同避世歸隱,還是……他們根本就是同一人?
「算了,回宮。飛羽你派人暗中找找,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自己的渠道將這些珍寶換成銀錢,如果沒有的話,應該能順藤摸瓜。」宋悅沉吟道。
玄司北卻忽然沉吟道:「如若當真將他們找回,你又當如何對待?」
原本這是個十分尖銳的問題,或許還涉及到大權的重新分配,但宋悅想也沒想:「自然是讓他們接回這個爛攤子,我自己出去逍遙幾年,等父皇哪天動不得了,我再回來。」
「我原以為你是個有野心的人。」
「但比起野心,我更喜歡享樂。」宋悅一笑,「你們都怎麼了,看上去臉色這麼沉重?父皇能不能找到也還不一定,再說我也不會和他爭權,放心。」
飛羽袖中的拳緊了緊,與司空彥對視一眼,最後還是輕聲說出了實情:「我們……不為這件事擔憂,只是有件重要的事,非要告訴皇上不可了。」
「你們還真有事情瞞著我?」宋悅心下一緊。
飛羽和司空彥對望一眼,兩人同時靜默了一下。最後,玄司北淡淡開口:「幾日之前,魏國進犯,連破兩城。」
宋悅腳下一個踉蹌,卻扶著棺材穩住了身子,沉聲道:「還有呢?」
魏國原本顧忌趙國的態度,不敢對燕輕舉妄動的,這次來犯肯定是鐵了心,不然也不會連破兩城……在顧忌趙國的情況下,除非有其他國家在背後撐腰,不然不可能如此大膽!
飛羽見瞞不過去了,只好吐露道,「韓國摻了一腳,從中作梗。」
「現在連韓國都敢隨意侵犯……」宋悅腦中飛快閃過幾個可能,忽然嗅出一絲非同尋常,「不對,韓國太弱,更不可能仗著魏國一個不確定的勝敗而輕易站定立場,除非它有必勝的把握。」
「宋悅很敏銳呢。」黑暗中,玄司北輕笑了一下,不知是褒是貶。
宋悅卻已無暇顧及他們,一個人低著頭自言自語思考著如今情勢,打著燈籠就往出口走:「如今趙國立場曖昧不明,能讓韓、魏兩國有必勝把握的國家,肯定有把握在燕趙聯手的情況下吞掉我們,那麼……秦國和齊國之間,至少有一個國家是幕後主使……不,最糟糕的狀況,是兩國都有吞併之心……」
她的面色逐漸變得蒼白。
「皇上……」飛羽見她話音有些不穩,立馬跟了上來,「您不降罪?我們欺瞞了皇上一路……」
「不。」宋悅忽然停下腳步,輕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落在身後走來的司空彥和玄司北身上,「謝謝。」
玄司北理解了她的話意,眉頭擰得有些緊:「別說了。」
「若不是你們,或許我再也沒有機會如此放縱……」她捏著自己的手指,一時間卻想不到什麼主意。
如果真的是秦國和齊國聯手,那就是徹底的碾壓,她就算能聯合趙夙,也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似乎,歷史的軌跡一直被她改變著,卻又自然而然地向它本該有的軌跡靠攏,一個人的作為實在有限,或許燕國真的會是被各國分割的命運,神仙也救不了。
而她被選中,降臨在這裡,只是天意想博取一絲垂死掙扎的機會而已。
……
魏國軍隊勢頭極猛,連破兩城后,緊接著便傳來韓國出兵的消息,燕國忽然面臨腹背受敵的局面,第三座城池也岌岌可危。
在宋悅歸位,扮成姬無朝,重新接手朝事之前,一切軍隊都由姬曄調度。司空彥重金重新做了一個黃金虎符,如此,當她回宮時,虎符合一,軍權集中於帝王之手。
「瘋了……都瘋了。」宋悅一身明黃色的衣袍,看到最新傳來的消息,幾乎要把毛筆捏折,「李德順,你先叫那些人下去,朕要和相國單獨商量。」
待人走後,御書房得以清凈。面無表情穩坐一旁的玄司北這才輕輕站起,關上房門,轉身忽地奪去了她的筆:「別太逼自己。」
宋悅長吐一口氣,整個人像是一下子失了力氣,軟軟靠在太師椅上:「你不懂……」
「你是眾臣的主心骨,為了不讓朝廷亂成一團,不敢在人面前顯出絲毫脆弱。」他垂眸用筆沾墨,兀自在她面前的奏摺上書寫著,「昨夜你沒睡,現在去休息,這些事我來處理。」
宋悅擰了擰眉心。
雖然玄司北處理事情她放心,可她最近剛重新接手朝廷的事,還有很多變化需要記下,如此緊要關頭,如不事事過問,就怕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商遠……秦國那邊我或許能找人說情,但齊國……齊晟如若打定主意攻打燕國,那就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你算算,如果齊、魏、韓聯手,我們有勝算么?」
「如若能聯合秦、趙,或許會有一戰之力。」玄司北翻過一張,分神斟酌著詞句,一面淡淡與她出主意,「看你的樣子,是想通過商遠聯合秦國?」
「秦國國力屈居第二,各方面一直被齊國壓一頭,如若我們五個國家都動了,它就算想中立也不可能。」宋悅想了想,「如此說來,確實有可能……秦國雖然比齊國弱一截兒,但燕國比韓國強上一頭,趙國也稍微比魏國要好些,如若這麼一聯合……勝負就很難料了。」
「但齊秦的差距,遠遠大於燕韓、趙魏之間的差距。若論兵力……還是差了許多。」玄司北分析得十分客觀,神情逐漸嚴肅起來,瞥見她蒼白的臉色,又轉口道,「我有一支楚國軍隊,乃是所剩無幾的精銳部隊,人數不多,但若是聯軍真攻到了燕都腳下,也能護送你平安無事地轉移。」
那日郢都被滅,他看見燕國的兵力,猜到了結局,便率先隱匿了那些精銳部隊,以求有朝一日東山再起,不想卻會用在這一天。
宋悅捏起了他的另一隻手,重重握著他的手掌自言自語:「可那也只是我一個人獨活而已,有什麼意思?燕都若是被滅了,我就沒有存在的必要……這次我一定要做些什麼。」
她還記得自己來這裡的原因。
若是六國重新陷入戰亂,她的一切作為,都將失去意義,甚至會直接因任務失敗而消失。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盡全力相助。」玄司北低聲道。
宋悅頓了一下,緩緩開口:「其實我已許諾了一些礦產和一些金銀,約秦皇與趙皇來燕共商大事,可是……知道現在都沒收到回訊,恐怕使者們已是有去無回。或許這些利益還不足夠讓他們動手,你說……我是不是應當再把砝碼加重?」
玄司北書寫的動作微微一滯,一顆墨漬在紙上暈染開來。
「你的意思是……」他試探性地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存亡之際,我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既然重金也無法求見,那我就親自去與他們相商。」宋悅從主位上緩緩站起。
「不可。」玄司北幾乎是立刻就否決,「趙國有趙夙在,尚可一試,但秦國乃是虎狼之穴,危險之極,萬一有個是非好歹……」
「是,秦國有些遠了,我身份如此,絕不能走,也一定來不及。但,我也沒想親自跑到齊國去。」
玄司北彷彿能洞見她的心思:「既然不打算登門,你是想將他們引出來?」
宋悅輕勾一下嘴角,眸光逐漸變得晦暗莫測:「既然齊桓能把我認成蕭皇后——那我就會是蕭皇后。」
如若秦皇、趙皇,乃至於她的百姓們,甚至全天下都知道蕭皇后未死——待消息一放,不管是她撂挑子跑路的娘親,還是她的舊識和老情人,恐怕都要坐不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