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斷腸散?
虞璁怔了下,扭過頭來看他:「那人現在在哪?」
「他口中也藏了毒/葯, 不過被我想著法子弄了出來。」陸炳幫他捏著筋骨, 語氣不輕不重「他之前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一包藥粉, 想下在鶴奴的湯食里,被我看見了。」
早在得知張孚敬又回來找鶴奴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皇上是王府里長大的, 並不清楚人心險惡,就算把那些小太監打發走, 也不忍心動殺念。
但是這種無聲的警告, 在張孚敬的眼裡卻與退讓無疑。
陸炳當了七年的錦衣衛,此刻再清楚不過他想幹什麼。
鶴奴在他的眼裡只是個毫無意義的賠錢貨, 抹殺了才方便再給皇上寢宮裡塞人。
所以在這段時間裡, 他看似在宮外忙碌,駛出宮城的馬車往往是空的, 只是人在樑上, 無人察覺而已。
「張孚敬的人?他想殺了鶴奴?」虞璁警覺道:「膀子都伸到乾清宮來了?」
「那太監是負責端飯食的人,」陸炳解釋道:「按照簿子上記載的最近出入, 他和鴻臚寺那邊的人有過接觸。」
「還有一種可能, 就是他是桂萼派來的。」
桂萼?
虞璁皺起眉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用了點私刑。」陸炳輕描淡寫道:「那太監嘴硬歸嘴硬, 但也算讓我們查到些漏子。」
他的手指依舊乾淨溫暖,完全不像沾過多少人的血跡。
要麼是桂萼,要麼是張孚敬。
虞璁想了一刻, 突然有點一頭霧水。
虞鶴現在得寵是公認的事情, 那桂萼若是真殺了他, 是在幫張大人還是害他?
他突然有種奇異的想法——這兩個看似穩固的同黨,搞不好是表面兄弟啊。
「乾清殿往後多設一道安檢,由你的人在門旁核查。」虞璁慢慢道:「進門脫靴脫袍,專人探查身上各處能藏東西的地方,確認無誤了再放他們進來——每個大臣都得來一趟。」
陸炳應了一聲,心裡記下了。
這頭兒鶴奴哼著小曲兒捧著熱板栗走了進來,見他們一臉嚴肅的在討論什麼,腳步便刻意放慢了些。
「過來,」虞璁勾了勾手指,示意他給自己剝栗子吃:「往後,你的膳食跟我們一起吃。」
鶴奴愣了下,猝不及防的被熱栗子燙了下,忙不迭的吹著指尖道:「皇上?」
「阿彷說有人想殺你來著。」虞璁不緊不慢道:「我跟他說了要加強安防,但現在不適合打草驚蛇,你往後把飯端到房間里倒掉,再過來陪我們一起用膳。」
從前,可只有陸大人有這個殊榮,能跟皇上坐一塊吃飯誒。
鶴奴心裡有什麼暖暖的升騰蔓延,他應了一聲,笑道:「我給您剝栗子吃。」
日子能過到這個地步,恐怕也是上輩子念了一世的佛吧。
三人邊吃邊聊,各自都漸漸放開了許多。
虞璁知道這張桂二人肯定是得除掉的狗東西了,但還沒想好該怎麼發作。
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讓這二人開始狗咬狗。
陸炳也與他想到了一處,忽然提議道:「其實,可以寫告密信。」
虞璁精神道:「怎麼弄」
「用館閣體給其中一人寫密信,暗示另一個人在想法子整他,又或者搜羅證據什麼的。」陸炳又補了一句道:「皇上若覺得可以,臣明日就去辦。」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張桂二人雖然從前是一條戰壕里的,但他們都從寒酸小卒一路走到現在的高位,恐怕也貌合神離許多。
「記得用信使被擒的法子,讓他們以為信是自己布控時斬獲的。」虞璁想了想道:「大不了放幾隻瘸腿的鴿子,最好讓它們跌落在尚書府的旁邊——總會有人撿到去獻寶的。」
他們又絮絮的聊了一會兒,鶴奴在旁邊沉默不語。
虞璁以為他在憂慮這命還保不保得住,伸爪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保得住你。」
鶴奴一面給他剝著栗子,一面猶豫了下開口道:「皇上,我還真沒在想這事兒。」
他從前是發覺皇上孤零零的一個人,又不抗拒自己略越矩的言行,才作出肆無忌憚的樣子,只是為了讓皇上多笑笑,平日里放鬆一點。
但是,有些事情,他也不知道碰得還是碰不得。
「你說?」虞璁意識到他好像在琢磨什麼事,哄道:「我不會凶你的,有啥說啥。」
「我是在想……桑基魚塘的事情。」鶴奴心裡略有些忐忑的開口道:「我覺得,光靠紙上談兵,其實沒什麼用。」
這宮裡的事情,他聽近來交好的朋友們也斷斷鬚鬚地講過。
可楊大人哪怕看過一萬本書,也不是下過地的主兒。
虞璁愣了半天,猛地坐了起來:「我怎麼沒想到這一茬呢。」
他這一起來不要緊,整個人都躥進陸炳的懷裡了,一低頭都能親到白凈的脖頸。
陸大人表面上無波無瀾,心裡跟有隻貓兒在打滾似的,癢的慌。
「你繼續說,」虞璁盤著腿坐好,還隨手拿了個小本本開始記:「你覺得哪裡不對?」
「首先這田壟的土質,深度不同則濕度不同,」鶴奴回憶著之前袁府里看門老人的閑聊,不確定的複述道:「就算要把低洼地區挖高,往上培土,也要根據土色土質一層層的鋪上去。」
「再就是,桑樹苗現在估計沒那麼便宜,百姓也不一定能買許多來種上,」他看向虞璁,試探著道:「如果能開放播種種類,讓他們自行弄些能養活人的作物,也許比桑樹有吸引力得多。」
在賺錢面前,農民們更在乎的是自己會不會餓死。
只有溫飽解決了,他們才會去想著如何賺更多的錢,又該如何養蠶繅絲。
虞璁聽完他琢磨著說完這些,突然抬手就捧住他巴掌大的小臉,超開心的吧唧了一口。
鶴奴超慌亂的看了眼陸炳,心想自己搞不好要死在自己人手裡了。
皇上你能不能別亂來啊啊啊!!!陸大人是會吃人的!!!
陸炳任由虞璁摟著鶴奴瞎雞兒揉頭髮,心裡雖然有些失落,但神情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
他並不知道該如何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卻肯忍受因他而起的所有負面感受。
鶴奴的這幾句話,給他猛然間打開了新的思路。
本身自己對桑基魚塘了解泛泛,談不上能有多少的展開,只是清楚這種最基本的運行模式而已。
之前開了一下午的會,也是反覆介紹許多基礎的概念,好讓他們能更進一步的理解自己想幹什麼。
但是鶴奴今天把這些顧慮一講,自己就找到在哪裡了。
在中國古代,沒有技術和經驗的總結彙集,農民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全靠家族和鄉里的口頭傳授。
也沒有任何一座農業大學,可以輔助他們培養更好的品種,摸索更先進的種植方式。
所以哪怕是小農經濟,泱泱大國的生產力也非常一般。
——這個時候,就需要試驗田的存在。
既然國子監兼任了教育部和中央大學,工部未來也極有可能兼任工學院,那經部的分司為什麼不能弄個農學院般的存在呢。
虞璁想到這裡,簡直想現在就給王守仁打個電話。
國家現在經費不足,但是也能應付這點開銷,大不了把臨河的皇田划幾片作試驗田,那光祿寺的老夥計們肯定也有擅長種田的,都撥去給經部的官兒們打下手。
這些當官的也不能坐辦公室里打卡啃俸祿,該挽胳膊挽褲子下田研究的,一個都不能少。
——光是靠侃侃而談就想致富強國,簡直是胡扯。
鶴奴見皇上還摟著自己,又肥腸不安的看了眼陸炳,小心翼翼道:「皇上……」
皇上我求你了,你看一眼啊陸大人臉色都冷成那樣了。
你鬆開我啊啊啊!!!
虞璁抬手揉了揉他的臉,開口道:「去取紙筆來,我得趕緊把這些都記下來。」
明兒再開會!一樣樣的都跟他們講清楚!
當天晚上,君臣二人沐浴更衣完,一前一後的上了卧榻。
雖然小時候也是這麼一起睡的,可大了以後,好像再這樣一起睡就多了幾分曖昧的感覺。
大概是為了隱藏某些變化,陸炳從第一晚起就相當自覺的多抱了一床被子來,待皇上被哄睡著了就去另一床被子里,不肯整晚都與他肌膚相貼。
——畢竟人的忍耐能力還是有限的。
虞璁喜歡水仙花的香氣,沐浴時也會浸染淡淡的味道,一洗完澡鑽進被子里就暖和又香噴噴的,還毫無自覺的在陸炳的懷裡亂蹭。
陸大人綳著神情抱著他,忍不住了才低頭輕輕親一下,剋制到了極點。
不過今晚臨睡時,皇上習慣性的抱著他家可愛的陸大人索吻,親到一半突然感覺絲綢寢衣下有手掌滑過,略粗糙的掌心竟探入了他的腰側。
虞璁的眼眸微睜,還沒緩過神來,一個深吻便長驅直入,讓他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陸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也同那鶴奴般逾矩起來。
——也許,皇上正喜歡這樣放肆的?
他舔吻著他的唇瓣,指腹上薄薄的繭滑過他的腰際,又蜿蜒而上,一面將他抱緊在懷中,一面用薄繭摩擦著某些隱秘的部位。
「嗚……輕一點……」虞璁只覺得自己被親的意亂情迷,連胸前都被撥弄的挺立起來,他被動抱緊了阿彷的背,任由他越來越侵入式的壓在了自己的身上。
直到兩個人都被撩撥的箭在弦上了,陸炳才緩過神來,起身放下了還在喘息的皇上,抿唇為他蓋好了被子。
這就停了嗎——你這個禽獸!
虞璁這一刻連咬死他的心情都有,眼睛里還霧氣氤氳。
「被子蓋好了,睡的會更安穩些。」陸炳垂眸一笑,又淺吻了下他光潔的額頭。
哼。
皇上悶悶的嗯了一聲,決定用屁股對著他。
怎麼感覺,好像自己無意識間開啟了陸大人的某個隱藏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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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早飯是皇上提前點過的滑魚蝦絨砂鍋粥,配上炸面窩和淡豆漿,吃的人胃裡暖烘烘的。
今日休沐,不必去上朝,虞璁正吃著早飯,思索什麼時候帶王大人他們去挑個試驗田和研究基地,黃公公走了過來,說楊首輔正在東殿候著。
鶴奴做了秘書使之後,特意跟虞璁記了份白名單,凡是白名單上的人物前來彙報求見,都可以提前先問問自己。
「楊首輔?」虞璁想到了先前的事,隨口問道:「他現在身體如何?」
「已經精神許多了,說話都利索暢快,像是年輕了好幾歲。」黃錦笑道:「陛下福澤天下,楊大人近日也當真是好的頗快。」
虞璁被誇得頗為受用,表示先把首輔大人放進主殿里賜茶賜座,他這邊吃完了就來。
陸炳一大早就出宮陪張孚敬收田去了,鶴奴也按時去東殿點卯上班,自己又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哎。這當個皇帝成天孤零零的,也確實不容易。
楊一清這邊正喝著茶,皇上從從容容的走了過來,也沒有坐回龍椅,而是頗為親切的打了個招呼:「最近覺著如何啊?」
楊一清忙站起來行了個禮,恭敬道:「謝陛下聖手回春,老臣的疽子如今已乾癟結疤,杜大人之前又看過一次,說不出數日便可痊癒了。」
沒有隱隱作痛的困擾,他現在吃得香睡得好,走路都快了不少。
「楊首輔今日來這麼早,是有什麼事兒么?」虞璁坐在他的身側,也接了黃錦的一碗茶,不緊不慢道:「這身子好了也得好好休息,不要操勞過度了。」
「皇上說的是。」楊一清仍不習慣皇上坐在身邊,卻還是把封好的文件遞過來,拘謹道:「陛下,這是出的第一份樣卷,請過目。」
樣卷?就是他之前跟楊首輔提過的,那個用來選拔天才少年的文理科試卷?
虞璁愣了下,忙道了聲謝,接過了文件,把火漆封印用小刀去了,抽出文稿來一題題的看下去。
楊一清本身沒負責過出這種試題,只試探道:「陛下,臣等在內閣商議許久,覺著這卷子可以先在京中試一批,看看效果。」
「嗯?你回頭去禮部找下張孚敬,跟他安排知聲堂那邊昭告京城……」虞璁話說了一半,意識到張孚敬那老混蛋跟楊一清也不對付,搞不好又會陰陽怪氣的把楊大人給損一通,只擺手道:「算了,楊大人不必麻煩,這事兒我安排虞秘書去做。」
雖然不清楚皇上的考量,楊首輔也點了點頭,又等著他把這份試卷看完。
按照虞璁的要求,這份卷子的難度比尋常試題要更高几分,無論文理都須至少兩三日才能想到答案,最好難的讓人聚在一起都做不出來。
理科試題主考數理,雖說楊老頭主要看的是軍書,在這方面讀的不多,好在有楊慎的友情支持,結合《周髀算經》、《綴術》、《數書九章》等古籍,出了套分值一百五十分的卷子。
當時皇帝執意要採用扣分制,不評甲等乙等,而是用數字來排序分值,這樣更公平公開,每個細節都無可挑剔。
所以在每道題的旁邊,楊一清都吩咐備註不同分值,讓考生和考官都看的更加一目了然。
皇上看了許久,主要是在做閱讀題。
這些題目大部分都有情景設定,從軍旅賦役,到市易測望,基本上都是為了生活中的實際問題設定的,應用性極強。
他雖然成天靠批摺子增強古文閱讀能力,但是看這些東西的時候,反應還是比其他人要慢些。
自己是文科生出身,大學畢業之後高數什麼的早就忘得乾乾淨淨。
如今這裡頭每一道題的每個字都讀得懂,就是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但是大體還是能分辨出來,這其中有數論、積分、幾何等複雜問題的處理,絕不是基礎算術那麼簡單。
「楊大人,」虞璁假裝自己已經看懂了這堆雲里霧裡的東西,抬眸道:「這理科卷子,大概有多少人能做出來?」
「臣等之前出了另一份同樣難度的卷子給了工部的能人巧匠,」楊一清如實道:「最高分柒拾伍。」
75分啊……那跟我豈不是一個水平。
虞璁點了點頭,又開始看文科題。
按照他之前交代的法子,這文科題考古今之通,變革之論。
虞璁要的,就是能幫助自己推進近代化變革的能才,無論男女老少,只要有這方面的才學,就可以進入朝廷報效國家。
與其說是選拔天才少年,其實就是在打撈流落民間的天才,給他們一個科舉以外的機會。
科舉的改革,要推遲四年,今年開始全國通告並傳播規範參考書籍,明年到大後年都用來給考生備考,併流通樣卷,讓他們更清晰的認知自己是考文還是理。
虞璁甚至能腦補出來,到時候全國上下刷題補課的迷之景象,搞不好最後的狀元大省,還是在江浙那一片經濟發達的地方……
楊一清在設計文科題目的時候,更注意把題目和如今『實業興國』的方針,以及『知聲堂』、『雲祿集』二新立場所設定的時事捆綁。
由於皇上指定了讓徐階來負責文科的評審,他還特意請人把楊左侍郎喚來,兩人共同商討了一番。
這城南新設的農貿商貿市場,在趙大人的規劃之下,現在功能區分的更加清晰明了,但百姓們未必能知道這些。
知聲堂明日將詳談介紹這陛下賜名的『雲祿集』,回頭再一考試,也能幫助陛下帶動京城百姓對此市場的了解。
「總體來說相當不錯,」虞璁放下卷子,滿意道:「這卷子保密工作要做得好,五日後知聲堂放消息,十日後一批批的進去考試——上午兩個時辰,下午兩個時辰,直接把卷子派人印刷翻印,留適當的空白出來,供他們答題。」
「印刷?」楊一清茫然道:「皇上想印卷子?」
「不錯,這負責印刷的宮人先拘在一出,不得外出,吃飯就寢都在院內的房子里,派人日夜守著,」虞璁回憶著高考和自主招生的制度,解釋了許多細節,又叮囑道:「這來考試的如果人多,便開放知聲堂作第二考場,上午文下午理,過時不候。」
回頭跟陸炳交代一聲,讓他派人去維護考場秩序。
就算有人想作弊……也未必能做得出來說實話。
無論是京城還是全國,都沒有理科教育的基礎,所有能讀書的士子都是四書五經翻來覆去背大,哪裡懂這些東西。
也正應如此,這猝不及防的一出考試,才更能烈火煉真金的尋覓天賦異稟的能人。
楊一清吸取了之前幾次開會的經驗,此刻也掏出小本本來,把皇上講的許多規矩都一一記下,心裡暗自稱讚不已。
「回頭出了成績,把結果給朕過目一眼。」虞璁想了想囑咐道:「若真有能人異士,切記,不論男女老少、出身如何,都算成績作數,朕到時候要親自見他們一眼。」
沒想到的是,這一考,還真考出個老相識來。
未來之事暫且不表,待楊一清走了之後,虞璁想了半天,發覺一切都推進的相當舒服。
說到底,是自己基礎工作做得好,又籠絡了高層的這幾個帶頭的大臣,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或有異心。
批完摺子之後,陸大人也終於結束了三個時辰的辛苦工作,匆匆回來陪皇上用午膳。
他風塵僕僕的,衣袍上還沾著灰土,一看便是策馬疾馳后被風卷上的。
黃錦知趣的退了下去,免得聽見皇上談公務機密之事。
鶴奴跟一堆形形色色的大小官員打完交道,登記的手腕都酸了,一想到皇上昨日的囑咐,也略有些忐忑的過去吃飯。
三人圍著餐桌坐下,倒有種小家庭的感覺。
虞璁山珍海味吃膩了,索性讓宮裡包了各種口味的餃子,再來一盆疙瘩湯,賣相淳樸但也滋味甚好。
但司禮監那邊怕是會錯了意思,一碟餃子里每一隻的味道都不同。
一開始還是尋常的三鮮菌菇、蝦仁雞蛋,後頭從蘿蔔羊肉、鮁魚小蔥逐漸變化到鮑魚海參,燕窩甜瓜,一整盤吃下來,完全沒有重樣的。
朕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皇上一邊默默感慨著真是奢侈啊,一邊同他們一起聊天喝酒吃飯,中間陸炳想起了什麼,慢慢道:「今日出宮辦事的時候,我瞧見公交車了。」
「嗯?」虞璁眼睛一亮,吃餃子都忘了蘸醋:「怎麼樣?坐的人多嗎?」
「坐的人多,看得人也多。」陸炳認真道:「我還下馬問了問,說是一開始就零星幾個二流子敢上去坐坐,後來下車后說果真價格也就幾文錢,還可以從城東坐到城西,現在都搶破頭想嘗嘗新鮮了。」
「不會超載吧?」虞璁想到了什麼,略擔憂道:「秩序如何?」
「趙尚書之前想到了這點,每輛車上都配了帶刀的侍衛兩人,一個收錢一個數人,人滿了就不放了。」陸炳解釋道:「車夫也提前跑了好幾趟路線,現在哪怕兩輛車碰了面,也不會把路堵死,都是箇中好手。」
「那就好,」虞璁鬆了口氣,喝了口湯道:「要不咱們三個,下午去坐公交車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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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皇上是一天一個主意,一拍腦袋又一個主意。
他們還能怎麼辦呢,當然是慣著他唄。
剛好這宮裡給鶴奴又新做了一身衣服,明藍綢緞套在身上,更顯得膚白如雪,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
虞璁身穿玄紫通袖配四獸朝麒麟袍兒,腰束四指寬鎏金茄楠香帶,腳踩粉底皂靴,束了長發束為長腳襆頭,端得是一副官老爺的模樣。
不過像他這麼年輕的官老爺,恐怕京城可並不多見。
三人又從西南側秘道出宮,慢慢悠悠去了東城。
相比第一次出宮的慘痛經歷,現在當真是好了很多。
趙大人自從得知皇上經常秘密出宮之後,就囑咐官吏時刻巡查管理城中的清理情況,起碼不讓百姓再把排泄物到處亂倒。
三四個月前就開始清理溝渠,掃灑后再鋪設排污管道,眼下雖然還沒有完工,也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
皇上坐在馬車上觀望了半天,咦了一聲道:「這街上的乞丐流民,還真的少了許多。」
陸炳嗯了一聲,解釋道:「自從工部事情多了之後,原來的人手就不夠用了。」
不光如此,由於田產在不斷地回收和發還,現在無業游民也有六七成能在京畿附近重新靠種田為生,想來未來幾年京城都難有飢荒之類的事情了。
馬車停靠在車站的不遠處,鶴奴小心的把虞璁扶了下來,兩人一瞥就看見了那長長的隊伍。
……老北京公民秩序這麼好的嗎?
虞璁一歪頭,看見剛才被擋住的一個小吏,正持了木刀在旁邊巡邏。
想來是趙大人的主意吧。
老百姓們沒見過公交車這玩意兒,也不懂坐車和等車的規矩,這個過程肯定要靠規則和監管來培養,讓大家都養成習慣。
等再過五六年,城裡的人們都熟悉了公交車的往來,到時候哪怕身邊沒有官吏監督,不守規則的人也會被白眼和叱責,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公民素質也已經提升和穩固了。
「你過來一下,」他笑著招招手,示意小吏過來。
當差的馮二正漫不經心地管控著大家乘車的秩序,一聽見有人喚他,回頭一瞥,竟是個烏紗帽的官大人,旁邊竟然還站著那不苟言笑的陸指揮,向來是個大人物了。
「參……參見……」他略有些慌亂的站直了,又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
「不必多禮,」虞璁笑吟吟的揮手,示意他放鬆些:「這京中,如今現在有幾條線路?」
「回大人,試運行結束之後,一共設了十六車四條線路,基本覆蓋了整個京城,基本上每天都人滿為患,」馮二當初便被訓過話,把這些早就記得滾瓜爛熟:「其中內外環線路各有一輛公交車,專供女子老婦搭乘,以保護清譽。」
「相當不錯啊。」虞璁點了點頭,正想問句什麼,突然聽見了洪亮的響鈴聲。
這鈴鐺是好幾個大銅鈴同時搖擺作響,又有紛紛揚揚的馬啼聲接連而至。
隨著馬車夫熟練的收緊韁繩,公交車緩緩停下,在站台附近停穩。
一個身著官服的小吏把頭伸出車門旁無柵欄的窗外,高聲呼喊道:「只許上來五個,排隊上車!」
人群中傳來紛紛的嘆息聲,十來人的隊伍緩緩往前移動,頭五個踩著階梯上了車,還拿了準備好的銅錢,投進了開縫的木箱子里。
「趙大人當時在知聲堂囑咐了,凡是私收車錢被發現的話,舉報者可以得五兩銀子的獎勵,」馮二見這官老爺和藹又寬厚,大著膽子道:「不過百姓沒家底的也不敢訛錢,現在都相安無事,還沒出過什麼亂子。」
虞璁聽到這兒心裡一喜,瞥了眼鶴奴。
鶴奴麻利的掏了碎銀賞他,又回頭試探道:「咱還坐不?」
「不坐了,排隊也夠麻煩的。」虞璁想了想道:「陸文明,我之前想找個有宅邸田畝的地方,專供楊大人他們那邊研究些七七八八的,你可有推薦的地方?」
陸炳想了想道:「這事兒交給我來辦就好,不必擔心。」
「嗯。」虞璁點頭一笑,拖著鶴奴買糖葫蘆和驢打滾去了。
等兩人捏著糖人回來,虞璁一摸口袋,臉色忽然就變了:「完了,我新佩的那塊翡翠墜子不見了。」
恐怕是剛才在人群里擁擠了一會兒,不小心給弄掉了。
這東西雖然對皇上而言沒啥,也不算很貴,但是在虞璁眼裡不比故宮的哪一個展品差,真弄丟還怪心疼的。
陸炳神色微變,安撫道:「不必緊張,回頭送你一個。」
鶴奴看向他,憋著笑佯裝看風景。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輕喚:「請問,這是您的東西么?」
虞璁回過頭去,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正拿著他的翡翠玉佩,神情平和又恬淡。
「誒,是的,」虞璁笑道:「多謝。」
那少年腳步略遲緩的走來,似乎有些跛足。
虞璁接了玉佩,又道了聲謝,關切道:「你還好嗎?」
「這個么?」那少年垂眸望了眼腿腳,故作輕鬆道:「不礙事,娘胎裡帶出來的。」
鶴奴在一旁相當快的掏了金葉子,跟著感謝了幾句。
少年也沒有推辭,僅垂眸一笑,便再度開口道:「我還有事,先行告辭了。」
虞璁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感覺哪裡不太對勁。
總是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誒。
楊慎在國子監呆了許多日,才漸漸從驚弓之鳥的狀態里走了出來。
他原先受盡折辱,還被逐去西南,如今再回京中官場,不光許多人不認得,自己也只是強端出肅穆冷厲的神情,其實心裡根本不淡定。
沒想到的是,自從他得了國子監祭酒的位置,從前的那些狗腿子又嗅著味道,紛紛湊了過來諂媚討好。
不過這一次,楊大人也算活明白了許多,他也能從善如流的套話躲絆子,再將這些人一一送出去。
皇上點的是修工、醫、農三科的大典,同時還要做出能一手握住精簡小冊子,方便印刷散播。
當年永樂大典修繕的齊全有理,如今再修訂也方便了許多。
他在國子監遣走了多餘的宮人,整體的效率開始穩定的上漲。
只是……這些事情,肯定是要跟皇上彙報一次的。
文淵閣同明一閣的書都已翻曬完畢,有破損的也已悉數補好,只是暫時收在一處,待整理好了以後再放回去。
楊慎思來想去,也不敢就寫封摺子遞上去,索性再硬著頭皮去乾清宮東殿預約了時間,找了個機會去見皇上。
他知道,單是修書這一項,能交給自己便已是委以重任。
可隨著經部工部諸項工作轟轟烈烈的展開,還有從王陽明那兒聽來的各種風聲,他發覺陛下當真是雄心勃勃,未來還將不斷地做出各種大事業來。
正因如此,楊慎的心裡才漸漸地湧起悔意。
他的野心與才華,都渴望著被接納和認同。
等這大典修完,他不甘心就在國子監安然的混完下半輩子……這些宏圖霸業,也應當有自己的參與才對。
所以這種時候,面子不面子的,也好像算不了什麼了。
虞璁上完朝回來睡了個午覺,雖然沒陸大人摟著,倒也睡的人都陷進了被子里,鶴奴來叫了三道都不肯醒。
「陛下……」鶴奴無奈道:「您再不起來,這楊大人可就到了啊。」
「楊大人?」虞璁露了只耳朵出來:「哪個楊大人?」
「國子監祭酒,」鶴奴翻著簿子道:「下午來述職。」
楊慎?!我怎麼把這樁事忘了?
皇上一個鷂子翻身就下了床,揉著臉道:「快幫我穿衣服。」
他近日同徐階和其他幾個官兒聊天,也隱約得知,這國子監現在運行的是越來越好,有秩序了許多。
顧鼎臣原先被換職時頗為不服,可一見是楊慎接手,也登時啞口無言。
楊慎在正殿里等了一會兒,皇上慢慢悠悠的走了進來。
等一套禮行罷,他才坐在龍椅上慢條斯理的道免禮平身,再賜了個座。
楊慎思忖片刻,僅客套一二,就開始闡述最近的作為。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語速平緩堅定,吐字清晰乾淨。
虞璁聽了一刻,心想這高材生就是高材生啊。
有的官兒來述職,啰啰嗦嗦罷了還一口鄉音,聽的人跟做英語八級聽力似的,特別是福建那邊提拔上來的官,一旦說不好官話,那基本上兩個人沒法交流……
但是楊慎哪怕在西南呆了幾年,如今也是書香世家的做派,兩三句便能深入淺出的講清各種事情,用詞也頗為文雅。
「不錯。」虞璁想了想道:「如今的藏書分類,可有細則規章?」
楊慎愣了下,只如實道:「只按照分類編排,沒有記錄。」
「趁著這個機會,把兩個藏書閣的幾萬本都編錄登記下,」虞璁記得自己在小本子上記了圖書館的設想,此刻更是認真了幾分道:「朕教你一個法子。」
英國有大英博物館,有大英圖書館,中國完全可以建造更完整也更輝煌的建築出來。
等國家全面發展了,這京中舊城都得改建成諸多的大型建築,原先皇城根下圈的內環,也肯定得往外擴散到三四五六環去——搞不好房子還得漲價。
當下,要先把最基本的藏書都統計整理完善,方便日後重複印刷,造福蒼生。
「這群書浩瀚,更應按照大類分好,每一大類再分成小類,並且逐一編號,就如銀票般有來有去。」虞璁回憶著自己做圖書管理員時的情形,解釋道:「可以按十二天干地支來劃分,軍事一類,經濟一類,文字一類,如此細分,才方便隨時的整理查找,日後再錄入編撰時也方便許多。」
楊慎沒有想到皇上能把藏書和票號聯想到一起,仔細一琢磨,心裡豁然開朗:「臣謝皇上啟蒙!」
「去吧,」虞璁笑道:「楊大人也記得修養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