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嚴世藩一走進會議廳,就感受到了來自各個方向的眼神。


  在座的人, 幾乎每個都比他的父親還要年長。


  不得不說, 皇上這樣任命, 幾乎上來就給了他一個極其棘手的大麻煩。


  別說知識體系的構建了,能讓這些老傢伙能聽自己的話都不錯了。


  尋仙考才開始第一年的推廣,那些老工匠老太醫也未必能理解那是個什麼東西。


  按照皇帝的意思, 現在自己要負責管理他們,讓他們能分組進行系統的知識歸納。


  雖然在知道這件事之後, 他已經花了三四天從早到晚的讀醫工之書, 雖然算淺淺的入了門,能更好的與他們交流, 但眼下看來……完全比預料的還要麻煩。


  那些大臣們一見到他連鬍子都沒長出來, 又瞥了眼這明顯是少年尺寸的官袍,更有種被拉來陪小孩子過家家的感覺。


  在得知義子接了這個任務的時候, 王守仁都愣了半天。


  這孩子小事兒自然會做的滴水不漏, 可他畢竟只有十五歲啊。


  皇帝也太放心他了吧——這可是建學院的大事啊。


  在飯間討論起這件事的時候,嚴世藩給老爺子斟了杯酒, 語氣並沒有畏懼和慌亂的感覺:「東樓以為, 這件事情, 不可能只由我一個人來做。」


  王守仁夾了一筷子菜,挑眉道:「你是怎麼想的。」


  「建院系之事必然與國子監有關,何況陛下給臣的是一個正五品的接近秘書使的位置, 根本不算什麼高官。」嚴世藩斟酌了一會兒, 再開口道:「真正掌管著一切的人, 可能還沒有忙完,皇上極有可能,是在拿這件事試我。」


  「試你?」王守仁失笑道:「他試你,有什麼好處?」


  「義父。」嚴世藩懷揣著一個想法,沉默了許久,才壯著膽子說出來:「我總覺得,未來幾年之後,陛下會去北征。」


  王守仁眼神一凜,本能的看了眼身側有沒有外人,喝道:「你怎麼會這樣想?!」


  關於戰爭的事情,朝中內臣但凡見過萬采被割喉的,都聽了陛下的一片豪言壯語。


  但是那些話,自己可從來沒有跟嚴世藩說過。


  嚴世藩又是如何會猜測,陛下會親自去北征?

  「東樓在京城呆的時間不長,卻也能看到許多的變化,可以說,陛下文韜武略都異於常人,但是比起這些來,更可怕的,是他的野心。」


  嚴世藩抬起頭來,接著索性一口氣繼續道:「史書之中,若是平庸的君主,只會維/穩,稍微喜歡玩弄權術的,便會埋首於制衡與調/教。」


  「可是當今聖上,不僅銳意改革,還不貪財物。」


  不貪,才是最可怕的。


  貪官的錢也好,知聲堂里拍賣所得的錢也好,雖然進了國庫,可從未有任何陛下縱情犬馬的消息傳來。


  就連翻修宮牆院落的匠人都沒有增加。


  王守仁沉默的握著酒杯,聽著他侃侃而談。


  十五歲,就通透至此,見一斑而窺全豹。


  這個孩子十年之後,會成為怎樣的人?


  「正因如此,這些錢,極有可能會大量的被充入軍費之中。」


  嚴世藩見王守仁半晌沒有說話,也沒有反對自己的意思,便繼續道:「陛下投入如此之大,改革之舉也橫刀闊斧,近日連殺了幾人。」


  「這場戰役,他決不允許輸。」


  「既然如此,他便更有可能御駕親征,因為這朝中,沒有人比他更聰慧而洞察。」


  王守仁思緒極快,他沒有開口辯駁,只是緩緩道:「這與他要考驗你,有什麼關係?」


  嚴世藩其實早就有了答案,可是這話由自己說出口,太不合適。


  王陽明緩緩地抬起眼眸來,不緊不慢道:「你是覺得,他想讓你來監國?」


  這話乍一聽,簡直是個笑話。


  這嚴世藩現在才十五歲,未來哪怕過個四五年,他也只有二十齣頭,連鬍子都沒蓄出來。


  何況宮中有資歷的老臣如此之多,怎麼可能輪得到他?


  嚴世藩鬆了口氣,只懇切道:「不一定是我。」


  如今這宮裡,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人。


  不缺庸人不缺奴僕,只缺能頂缸能擔任要職的能才。


  不然不可能推行尋仙考,也不可能改科舉。


  皇上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嚴世藩再聰明,也猜不出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定位,但結合如今皇上讓他做的這些事情,還是可以依稀的能推斷出來,有一個更高的位置,在留著等他。


  而且說不定,有關此院校建立的事情在一步步推進的時候,會有一個人暗中的盯著自己,讓陛下能夠確信,未來的那個位子,自己夠不夠格。


  「嚴承學幾歲啊?」一個老臣見嚴世藩神情庄肅的走了進來,扭頭對著另一個老御醫笑了聲道:「皇上怕是喝多了酒,竟派了個娃娃過來——還說什麼要辦學?」


  嚴世藩抬起頭,不緊不慢道:「馮太醫如果不願配合,可以直接回去了。」


  「微臣自然會向皇帝稟報,說他目無尊長,知罪犯罪。」


  馮太醫猛地扭過頭去,看著這頗有些年幼的小孩怒道:「你算個什麼東西?真拿自己當大官了?!」


  還沒等嚴世藩再開口,門外忽然傳來朗朗的聲音道:「正五品的官袍補子,馮大人都瞧不清楚了么?」


  虞鶴執了聖令款款而來,挑眉冷笑道:「看來真如皇上所察,這倚老賣老的不正之風,是要修理下了。」


  馮御醫一見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來了,忙不迭起身行禮道:「虞大人哪裡的話!」


  「讓你來修撰醫典的學習綱要,是讓你來耍橫鬧性子的?」虞鶴並沒有受他的禮,而是抬眸冷淡道:「光宗門楣之事都能如此輕視——來人,拖他下去。」


  幾個錦衣衛直接從他的身後快步向前,不顧那馮太醫的掙扎告饒,把那老頭給架了出去。


  剛才還閑談喧鬧的會議廳,直接沉默的一片靜寂。


  嚴世藩抬頭瞥了眼那高挑又沉穩的虞鶴,神色毫無波瀾的把目光又收了回去。


  虞璁知道,嚴世藩他不一定能鎮得住場子。


  嘴炮打的再凶,也不如暴力執/法來的讓人信服。


  關鍵還是要考驗,嚴世藩再面對如此大的工程時,是否能夠靜下心來,足夠有條理的把分流再梳理秩序。


  眼下國子監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而且書籍的精華版整理都已經提前兩個月印出樣本,供巡農使背記和四處傳播。


  在這種情況下,楊慎可以逐漸放手,接手這個新的任務。


  如果在楊校長過來之前,嚴世藩就能把這些事情都導入正軌,那虞璁就可以進一步的確認他的實力。


  ——但凡明慧的人都可以發現,這已經不是個需要露拙的官場了。


  你渾水摸魚,圓滑變通,未必能混上去。


  但如果你才德兼備,有明確的過人之處,哪怕只是個黃口小兒,都可以施展抱負。


  待那個御醫被趕出去之後,虞鶴扭頭瞥了眼那比自己矮一頭的嚴世藩,只淡淡點了點頭,就開始簡單介紹皇帝吩咐下來的任務。


  他手裡抱著幾個簿子,明顯是要這些人各自分組以後,聽完嚴世藩的講解和規定介紹,開始各學科的分類和整理。


  嚴世藩見秩序已經控制了下來,便略一拍巴掌,示意小廝把三車書給拖了進來。


  眾人目瞪口呆之際,三個小木車就把一摞摞的書悉數都拖了進來。


  「這些,是楊慎楊大人編撰時保留的參考書,以及理科全國考試的規定用參考書,勞煩各位大人在開始討論前,先自行將這些書分類整理,以確保之後編撰目錄和分科時,並不會有所遺漏。」


  嚴世藩幾乎看書看到快吐血,此刻也把自己的能耐藏著,只平穩道:「若是有偷懶耍滑,敷衍了事著,微臣會每日核查,再如實稟報。」


  這小孩兒說話很有分寸啊。虞鶴瞥了眼這小弟弟,心裡放鬆了些許,開始陪他一起做後續的公務。


  虞璁這邊連著在乾清宮裡修養了幾日,等摺子都批的差不多了,自己的腰也好了大半了。


  他其實能感覺到,那些人身攻擊和意圖教導自己的摺子,幾乎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想來想去,肯定是自己生病時陸大人發了脾氣,把那群腐儒不知怎麼威脅了一遍。


  其他人再不信任,陸炳的分寸自己還是清晰的。


  就連他的爵位,在後世的記載里都是忠誠伯。


  「好些了么?」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虞璁抬起頭來,笑著道:「你再把地圖拿來,陪我好好看一會兒。」


  他其實很想去三大營再看看神機營的訓練和配置,可在此之前,他要搞清楚一件事——為什麼大明打不贏蒙古人。


  這個問題,其實可以很想當然的回答。


  什麼官員腐敗、制度糜爛、火器落伍等等,但都太過寬泛。


  他要了解的徹底而又周到,才可以從容的開始準備。


  哪怕拖到嘉靖十五年,也足夠他把該預備的東西都準備好。


  中國對於邊緣的少數民族區域,在大明朝有個制度,稱之為羈縻政策,但這種制度並不能長久的維繫,到了最後也只是空掛個虛名。


  包括俺答這些韃子在內,都是明朝的羈縻藩屬,但並沒有任何做臣子的自覺。


  如今的這張地圖,與記憶里的那隻雄雞形狀截然不同,虞璁看著並不熟悉的標記方式和邊界線,還在略有些費力的把這些東西,和自己已有的記憶做一個重合。


  首先這蒙古,其實有眾多的游牧民族,他們姓氏不同首領不同,只是金朝時被統一了而已。


  名字又臭又長肯定記不住,但是皇帝看了一圈,明顯發現些不一樣的東西來。


  原本的蒙古草原,被朱棣完成了一波大的戰略安排。


  奴兒干都司、兀良哈內附兩大藩屬國,加上明朝自己的軍隊,三方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眾部落隔離,包圍住核心位置,逼迫韃靼本部退至了呼倫貝爾的位置。


  虞璁拿著幾張新舊地圖反覆比對,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他能夠看到,朱棣當初的戰略安排,是十足警惕的在防止蒙古各部勢力融合,並且在維.穩的同時持續蠶食東蒙。


  但是到了朱瞻基這裡,他裁撤了松花江造船廠,消減了給奴兒干都司的經費,同時對各部落之間激烈的兼并視而不見,造成了瓦剌勢力的做大。


  到了自己這裡,想要再回到當初環環相扣,互相制衡的程度,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所以靠外交手段和挑撥離間完成吞併,很難很難。


  「走吧,阿彷。」他抬起頭來,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我想看看神機營軍火。」


  有關明朝的火器強度,歷史學家們紛說不一。


  皇帝親自過來一看,都督們又慌了神。


  這要閱兵,也完全不提前說一聲的啊。


  虞璁本身對軍事科技方面並不熟悉——畢竟化學和物理在高中時都是低分飄過,更不用談這方面的東西了。


  皇上穿著龍袍昂首闊步的走進三大營的時候,明顯感受到了許多渴望的眼神。


  許多士兵用看到財神爺般的眼神看著他,毫不保留自己渴望的目光。


  陸炳神情一冷,握緊了刀柄。


  「把所有的火器都領著朕去看看,都有哪些種類。」


  虞璁進了軍械庫,只轉悠了兩圈,便大致明白了情況。


  現在的火器,一共有六種。


  火銃鳥銃,水雷地雷,火箭火炮。


  這個時候,已經出現了一體化的大炮,而且相較於宋朝元朝,已經在工藝和設計上好了許多。


  皇帝看著不夠放心,又吩咐將領帶著士兵來,在校場上操練給自己看看。


  在統領去吆喝著讓士兵準備的同時,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名詞。


  虎蹲炮。


  這虎蹲炮,比起自己身側這種巨型大炮,更為輕便而適合複雜地形征戰。


  這打仗講究因地制宜,在草原上、在丘陵中、在城市裡的武器和戰術,都應該靈活變通。


  可是眼下戚繼光不知道生出來了沒有,暫時堪用的將領也沒找到。


  無論如何,這火器要先行改良,經費充裕的情況下,肯定能造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虞璁瞥了眼外頭嘈雜的各路人馬,扭頭對著陸炳道:「你知道諸葛連弩嗎?」


  陸炳點了點頭。


  「朕要十連銃。」虞璁不緊不慢道:「你的那五千個執罡軍,不僅要能武聽令,訓練有素,也同樣要精通火器。」


  雖然眼下自己的國庫里已經多了近六百萬,但除去給執罡軍的五十萬銀子以外,想要強化國防,給每個士兵都配備鎖子甲甚至更好的鎧甲,也是一筆不低的開支。


  「十連?」陸炳僅嗯了一聲,淡淡道:「臣傍晚去下令,督促他們儘快造出來。」


  談話之際,都督恭恭敬敬的進了軍械庫,請皇上去高台上看看他們演武的樣子。


  皇上迎著風站在高台上,連坐下來的心思都沒有。


  他要看看,這明朝的神機營,到底是怎麼打仗的。


  只見馬陣騎兵在後,神機營士兵在前,三排火銃手動作僵硬而遲緩,連填裝的動作都有些生疏。


  直到整套操練看完,虞璁都說不出來一句話。


  ——你們有用你們可愛的小腦瓜想過到底該怎麼做嗎???


  為什麼馬陣這種高機動性的部隊要躲在火炮手的後面,火炮手就站在前面等死?!

  陸炳明顯能感覺到皇上又開始生悶氣了,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


  「朕問你,」虞璁一開口,果然又開始冒森森的寒氣:「你們這個布置,考究的原因是什麼?」


  將領們左右看了一眼,只硬著頭皮道:「成祖有令,神機銃居前,馬隊居后。」


  這金科玉律一下來,竟然就硬生生拗了接近兩百年!


  虞璁只覺得血都在往腦門沖,惱火的簡直想揍人。


  真踏馬成也朱棣敗也朱棣!

  這火器填裝時間這麼久,真的到了戰場上還站在前面,不是送人頭是什麼?!


  蒙古騎兵講究個輕騎衝擊,人家快馬揚鞭唰的衝過來,你這邊還在低頭填彈藥,打得贏才怪了好嗎!


  他知道文官們愚昧迂腐,沒想到武官也好不到哪裡去!


  虞璁閉了眼睛,深呼吸了三遍,跟自己反覆念叨道:「莫生氣……莫生氣……」


  「既然朕來都來了,那把那些花里胡哨的火器都搬出來,全都操練一遍。」


  後世的文人在描述軍火之威時,往往都極盡辭藻,說爆炸聲『可聞百里』,說手銃只用三錢火藥就可以傷敵於三百步之外,還能一箭雙鵰。


  皇上屏息凝神的坐了下來,看著那幫士兵哆哆嗦嗦的開始打火炮。


  這設計的都是什麼玩意。


  裝填量小,炮膛不能正確的引導方向,發射也飛不了多遠。


  完全都是些花架子!


  一看皇上神色大變,一眾人都自覺地安靜如雞,生怕又被拖出個誰來砍腦袋。


  陸炳站在他的身側,開始思索之前的那幾句話。


  皇上難道想造出,能夠單人使用和填裝的手銃,並且給執罡軍的每一個人都配置上?


  這樣的軍隊一旦被打造出來,當真會成為一支鐵騎!

  「朕決定了。」虞璁抬眸,咬著牙開口道:「如今三大營不堪一擊,倒不如都領了俸祿,來為朕造軍火廠。」


  討回河套宜早不宜遲,越往後拖,蒙古人就越養的膘肥體壯,更打不過。


  這些官兵如今操練也只是擺個花架子,屯田也不需要他們來忙活。


  倒不如把原有的軍器局給擴充搬遷,壯大發展。


  明朝和元朝,在這方面的投入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明朝的軍器看似井然有序,兵器製造分給工部和內府監局主管,下轄軍器局、火藥局等分局,其中工匠有接近幾萬人。


  但是分散而雜亂,到最後根本沒有系統的管理和統籌。


  相比之下,元朝的中央依次由軍器局、軍器監、武備監、武備寺、武備院等主管造兵,機構品級越提越高。


  就連軍隊都自帶工匠,隨軍製造各種應急的兵器。


  眼下工部完全忙不過來,根本沒時間來主持新的兵工廠的建造。


  倒不如因地制宜,分出一波——特別是這些對火器一竅不通的瓜皮士兵,讓他們去聽指揮摞磚蓋房造倉庫,給工匠們更大的施展空間。


  至於待遇問題——那就採用項目制好了。


  手銃一個項目組,火炮一個項目組,地雷一個項目組,把內府監里的工匠們重新分配規劃,全部都增加對應的按勞分配製度。


  虞璁當天晚上回去,直接把三大營和兵部的高管們拎來開會,連喝茶帶黑板指揮講到了子夜,完全沒給這幫老頭子任何偷懶的時間。


  你們划水了幾十年,現在也該精神點起來幹活了。


  整個北京城,依舊是四九的構局,但是無論是功能區的分佈,還是居民區的擴張,都做了充分的考慮。


  虞璁哪裡學過什麼城區建設管理學,他完全是把曾經對北京的印象,和自己一點點的記憶,全部都遷移過來,再按照實際情況修改。


  人口是必然要擴張的,各個區域包括雲祿集在內,都會不斷擴大化。


  皇帝三更半夜的抱著一盞茶對著京城地圖枯坐,隱隱感覺出不對勁來。


  怎麼這商業都開始日益顯赫的發達了,外來人口增加的並不多啊。


  城區擴張和人口發展的速度,完全慢於自己的預計。


  他一抬頭,就瞥見陸炳依舊守在自己的身側,連半分困意都沒有。


  「阿彷,我有個事不明白。」


  虞璁琢磨著其中緣由,一五一十的跟他把這問題說了。


  陸炳聽完,無奈著低笑一聲道:「陛下,因為有路引啊。」


  別說這藩王們沒有自由,在虞璁下旨前都被拘在府里。


  這天下的子民,也完全沒有任何的人身自由。


  所謂路引,就大概同通行證一樣。


  這古代的明朝子民,怎麼可能跟《倚天屠龍記》里描寫的那樣,可以輕鬆的穿梭往來於各省。


  但凡想要離開本土的,都必須找官府開具文件,並且必須帶在身上——那便是所謂的路引。


  官兵們在路上看到閑逛的百姓,如果盤問出是本地人還好說,若不是本地人還沒帶路引,那是要坐牢的。


  ——也正因如此,只有門路處處通,跟官府能打好關係的大商人能夠攜家帶口的往京城來,真正需要的流動人口卻被禁錮著,還被釘在老地方種田。


  虞璁聽到這話,坐在龍椅上想了半天。


  這都是老祖宗們留給自己的一番心意啊。


  可以說髒話嗎?


  這前幾輩之所以這麼設定,是因為他們需要穩定政治。


  農民們安安心心的種地,國家就能穩定許多。


  問題就在於,之前的地都被藩王們佔了,可如今的農田已經悉數歸還,國家稅收也在不斷恢復。


  皇帝想了許久,才鄭重道:「我覺得,可以開啟新的一輪全國降稅了。」


  他把賦稅的改革交給了王陽明和楊一清,重點在於把實物的稅收都轉化成銀兩,加強全國的貨幣流通。


  但是當務之急,是在鞏固農耕的基礎上,推動商品經濟的發展。


  資本不發展,科技就進步的慢。


  虞璁知道,等再過二三十年,可能就有第一批資產階級出來,到時候自己的兒女們又得費一番手腕,完成新一步的調和。


  可眼下,如果不能帶動全國富裕起來,自己也不可能去安心打仗。


  他最期望的,就是能看到國富民強,同時又政治昌明,無風無雨。


  總的來說,這個方嚮應該是沒有錯的。


  眼瞅著國子監的工作即將收尾,楊慎總算鬆了一口氣,想找老朋友楊一清去喝喝茶。


  沒想到楊王兩位大人都忙得腳不沾地,聽說午飯都只是匆匆扒了兩口。


  你們兩也有今天啊。


  楊慎忍不住一笑,示意那滿臉為難的小吏不必過去通報了。


  多虧皇上分來的這些新抄錄使,整個修書的進度都快了許多。


  因為《永樂大典》中已有對工、農、醫三科的修撰,加上文思閣和幾大藏書樓的傾囊幫助,國子監只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就完成了第二道的精修和第三道的統修。


  楊慎呼吸著難得的清新空氣,伸了個懶腰,突然想寫兩首詩慶祝一下。


  他一扭頭,卻瞥見陸炳站在那裡。


  「陸——陸統領?」他被嚇得心裡猛地一抖,條件反射地想起那天陸大人面不改色抹脖子的場景來。


  想當年自己被打屁股的時候,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啊。


  「楊祭酒。」陸炳示意道:「請隨我來一下。」


  他並沒有解釋太多,楊慎也並不敢問什麼,便跟著他上了馬車,心思忐忑的看著車窗外風景賓士而過。


  這大白天的……總不會審問我貪污什麼的事情吧。


  沒想到這馬車跑了許久,才終於到了地方。


  陸炳吩咐小廝扶楊大人下來,領著他略走了一會,才到了之前皇上畫定的地方。


  「這裡是——」楊慎左右一望,見無數的工匠在忙碌著修築之事,怔道:「這裡是未來的書院嗎?」


  「不是書院。」陸炳簡單的解釋道:「陛下說,這個是大學。」


  「大學。」楊慎看著這還未成型的寬廣地帶,突然笑了起來:「好名字啊。」


  「皇上說,工醫為要務,可助實業興國,」陸炳不緊不慢道:「故以乾坤之行,建陰陽魚二院。」


  「在十年以後,將有兩個太極圖,鎮在京東京西,一是工醫之學,二是藝文之學。」


  楊慎回過頭來,若有所思道:「藝文?」


  難道陛下有意,在國家強盛安定之後,再發展琴棋書畫之類的東西,讓士子們研習修身?」


  當真是顧慮周全。


  「楊祭酒,」陸炳溫和了神情,看著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道:「陛下今日仍在三大營中忙碌,只令微臣來此處引您看看。」


  「不知——您是否願意,做這工科大學的校長?」


  楊慎愣了下,頗有種再次被命運眷顧的感覺。


  他曾經以下犯上,曾經被逐出宮城。


  眼下,自己不僅可以再度回到國子監,還將主持這更為宏大氣派的大學,看著它一點點的成型嗎?


  這——當真是千秋之功業!

  陸炳見楊慎有所動容,便領著他在這寬廣的空地上散步,在他恍神之際,將每一處的作用、圖書館的設立、操場的用途,種種奇思妙想都說與他聽。


  楊慎時不時的點頭,沉浸在思索之中,忽然眼眶就紅了。


  「勞請陸統領與皇上說一聲。」


  「臣,定全力以赴。」


  如今兵部也開始新一輪的瘋狂忙碌了。


  虞璁只感覺自己像個包工頭,把七部都拖進加班的深淵之中,自己再哼著小曲功成身退。


  從嘉靖三年到嘉靖五年,整整三年都將全國減免一半的稅賦,來推動農業改革的發展,促進更多的農民開墾荒地,發展農業。


  越來越多的巡農使回京述職,消息也有好有壞。


  但無論如何,這國庫的充盈,還是令人頗為欣慰的。


  雖然之前的冥思庫給了十日之期,但那個十日,是給死刑級別的貪官來懺悔自救的。


  這倉庫立在那裡,黑板上多了新的東西——不斷上漲的繳納數。


  每日,這倉庫里都會多出不少的新東西,或值錢或不值錢,但總歸是某些越來越心虛的小貪官忙不迭交上來的。


  有了這些東西,還有那數不勝數需要拍賣的財寶,皇上他根本不愁錢的事情。


  想當初,忘了是哪個皇帝掏了私房錢去打朝鮮,那軍力都叫一個摧枯拉朽。


  自己事事盡心,可不止是為了把蒙古國給打下來。


  虞璁坐在無人陪伴的乾清殿里,難得的清閑又孤單。


  他索性打橫癱在龍椅上,開始思索此時此刻,整個世界又會是怎樣的一片光景。


  現在還在爭奪霸主地位的,大概是葡萄牙、西班牙、英法之類的國家吧。


  那麼……美國這個國家,到底是誕生好呢,還是扼殺掉好呢。


  皇帝眼睛一眯,心裡又給西北記了一筆。


  全國的秩序都統一肅清之後,再去管東南亞的事情。


  他對馬六甲海峽……非常的感興趣。


  話雖如此,皇上想著想著,隨意的用手摸了摸小肚腩。


  然後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朕·又·胖·了。


  皇上僵硬的站了起來,摸了肚子上的一圈肉,意識到自己都幹了什麼。


  這大半年裡越忙,胃口就越好。


  陸炳和鶴奴兩個冤孽又寵著自己,水果切盤點心甜奶什麼都送過來,還不忘隔個十天半個月送只鴨子。


  這是重了多少斤啊啊啊?!

  黃公公一瞥見皇上好像又心情不好,小心道:「陛下?」


  「拿鏡子來。」虞璁沉痛道。


  朕不能放縱自己!這宮廷畫師一畫朕的肖像,要比吳彥祖還金城武,英武不凡也好瀟洒俊逸也好,就是不能圓乎乎的憨態可掬!


  黃公公忙不迭捧了銅鏡來,遞給了皇上。


  果然,臉都圓了一圈,隱約怎麼還有雙下巴了?!

  過分了啊!


  當天開始,皇上就暗搓搓的開始了減肥計劃。


  陸炳是第一個發覺不對勁的。


  陛下最近是生了誰的氣,連藕湯肘子都不感興趣了?

  還是食欲不振,倒了胃口?


  鶴奴偶爾有空過來陪吃陪聊,也發覺不對勁了。


  這太醫們見著陸大人的時候,都開始發抖了,到底是被威脅了什麼啊……


  只有佩奇琢磨了一刻,又叼了只兔子來。


  虞璁接過小豹子叼過來的瑟瑟發抖的小白兔,動作輕柔的摸摸豹子的小腦袋,然後把兔子給放了。


  豹子:「???」


  陸炳雖然有意看顧他的飲食,可是三大營那邊的事情實在難以脫身,只囑咐太醫院加緊和司禮監溝通好。


  鶴奴平日里公務再忙不過來,也記得托親信朋友去雲祿集帶些糕點來,待自己試吃之後再送交給皇上。


  減肥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不碰碳水化合物!糖油都不能沾!

  皇帝一邊捂緊自己的小肚子,一邊悄悄的做仰卧起坐和深蹲。


  唯一和他一樣閑著的小豹子看著主人並沒有生病,琢磨了一刻,叼了只錦雞回來。


  於是虞璁一睡醒,發現窗戶被打開了,宮女們在門外瑟瑟發抖,豹子爪下被摁著的大尾巴錦雞也瑟瑟發抖。


  你到底是從哪兒弄來這些的??


  皇上嘆了口氣,示意把這雞放回去。


  雲豹眨了眨眼,心想人類可真挑食。


  陸炳深夜裡忙完,突然想起來有關皇上的種種,突然心頭一暖。


  也不知熙兒近日睡的可好。


  他放輕了腳步接近了寢殿,卻聽見了窸窸窣窣的奇怪聲音。


  陸大人推門一看,剛好就看見小豹子叼著孔雀的脖子,一人一豹四目相對。


  藍尾巴孔雀相當絕望的叫喚了一聲。


  虞璁睡的相當沉,只迷迷糊糊翻了個身。


  誰家的鴨子沒關好,大半夜的跑出來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