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一更】
俗話說, 人越是得不到, 就越會眼巴巴的、撓心撓肝的想要那樣東西。
而如果在得到不久以後突然失去, 類似的感覺會以數倍疊加。
就比如說皇位。
朱厚熜原本都安心做一個藩王、樂樂呵呵的過一輩子了。
誰能想得到,他的表哥朱厚照就這麼無兒無女的一命嗚呼, 楊廷和還就這麼不偏不倚地跟張太后挑中了他,讓這位還在湖北安心划船啃藕的藩王一臉懵的進了京。
正因如此, 在他龍椅還沒有坐熱, 剛找到點殺伐決斷的感覺時,猝不及防的穿越和巨大的認知落差, 直接讓朱厚熜一度陷入了絕望之中。
要知道人的驕傲和自信一旦在現實面前擊碎,很難再拼接回來。
當他顫抖地讀過一行行的文字, 去觸碰先進而又開放的現代世界,去感受新時代的文化和制度的時候,那種格外渴望逃回安全區的情緒讓人只覺得煎熬。
所以在北京的十幾年裡, 他前半段時間都在靠學習和沉睡來處理崩潰的內心。
可是對於回到權力中心,不再成為一個普通人的心情, 是從未消散過的。
相比之下, 幾個孩子則完全不是這樣。
古代的皇子, 要麼因為接觸權力太晚,前期撓心撓肝想要爭取,而做出許多過激的事情——比如康熙家的太子或者李世民。
而接觸權力太早, 比如康熙本人, 也不利於身心健康。
虞璁當時在兼職奶爸的時候, 一直小心的控制著他們認知的閾值。
不要太多, 也不要太少。
既要讓他們能夠感覺到,這個位子的神聖和重要,又不能讓他們覺得,這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如果想要得到就得幹掉所有人。
從當年帶著兩個孩子南巡開始,到所有孩子都跨過十歲的門檻,虞璁就開始想著法子,讓他們參與到這個世界里,不做兩眼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而是去深刻而又清晰的去認知這個宮廷。
就比如說,十二歲開始,所有孩子都可以自由的選擇,去八部或者大學里打雜。
現代的孩子要接受全面的基礎教育,政史地理化生都是古代兩千年智慧和歷史的結晶。
可是現在,也就是嘉靖年間,其實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萌芽——還不如讓他們去學點實際的東西。
虞璁做的事情,實際也是在給皇嗣這兩個字去神聖化。
如果只是放一個孩子去六部,可能還會讓一群大臣趨之若鶩,把那位當親兒子親閨女一樣百般疼愛。
但是如果結合陣營制度和六個孩子全部空降,事情就會好辦的多。
——他們雖然難以感受到辦公室政治的種種複雜氣氛,畢竟也沒有人敢給這樣身份特殊的小孩子使絆子,但是也可以實際的接觸每個部門的工作流程,去參與到各種繁瑣但是新奇的事情中來。
而這,也是培養他們的職業意識的第一步。
朱載基作為長子,本身不太喜歡彎彎繞繞的東西。
他喜歡直來直去,喜歡刀槍火炮,更喜歡三大營和軍械庫里無數的寶貝。
哪怕虞璁把他扔到草原上去歷練站崗,這孩子也甘之如飴。
所以盼望了好幾年,等自己終於滿十二歲的時候,這孩子直接去了執罡軍,開始接受一系列的體能訓練和武器使用指導。
朱載壡作為二子,性格沉穩內斂,但不願意接受——甚至可以說抗拒人性的種種複雜的糾纏。
他不是不能懂,不能理解,只是無法參與其中。
從最開始在醫院門口,他執意想要予以援手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有的事情,當真是會被心性所影響。
虞璁不止一次的跟他們講過,人生這一輩子,看起來很長,其實也只有彈指一瞬。
父母的期待也好,宿命般的責任也好,確實需要兼顧。
但更重要的,是去感受自己的本心,去追尋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去實現什麼。
正因如此,朱載壡才在成長的過程里,不斷地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並不適合,去做一個君主,或者是任何類似的領導者。
他無法閉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屏蔽其他人的悲喜,去執著的實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當他處身於人群里的時候,彷徨和茫然的感覺會隨之湧起。
可當他靜下來,只一人去感受文字、科學甚至是書畫的深層世界的時候,內心才會安寧而又放鬆。
這才是他想要和喜歡的東西。
從十二歲起,他就泡在大學里,孜孜不倦的參與各種事情。
從細小的書目整理登記,到複雜而令人成就感十足的蒸汽機發明,幾乎所有需要動腦子的事情,都讓他能夠感覺到莫大的欣喜。
正因如此,當朱載壡開始感受來自各個方面的寬鬆和鼓勵時,當真動搖了曾經的心思。
母妃也好其他的宮嬪也好,無一不把孩子培養成人上人為最高目標。
可是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好像沒有什麼是比父皇所說的那幾句話,更能夠打動自己的。
「怎麼?一個個都不說話了?」
朱厚熜看著這三個走出來的兒子,還是覺得一頭霧水。
這幾個孩子的各種優點,他都已經隱約的聽說過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
「父皇。」朱載壡只上前一步,拱手道:「兒臣只想參與科學院的種種研究,勵志用此一生,造出更多可以為國家添磚加瓦的新東西出來。」
「你呢?」
「兒臣想繼續呆在兵營里,將來若是要去遠征哪裡,都會打頭陣第一個去!」朱載基爽朗笑道:「父親,兒子這麼多年都是這樣,您又不是不知道。」
不,我真的不知道。
朱厚熜忍著嘆氣的心思,看向三子。
朱載垕。
他原本就是歷史中真正的繼承者,也是那個因陶仲文的一句話,便二十餘年不與父親相見的皇子。
朱載垕逍遙王爺的事迹,他也聽說過了。
沒事玩賞古玩,挑些字畫,又或者宴客聽戲,總之在京城裡人緣頗為不錯,非常受大家的歡迎。
朱載垕只抬眼看著他,也沒有為自己解釋什麼。
「行吧。」朱厚熜略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只揮手道:「你們三個先下去,朕跟他們三人談一下。」
那三個皇子整齊劃一的行禮告退,留下剩下的三個人安靜的站在那裡。
「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朱厚熜看向那兩個少女,心裡不由得嘆了口氣。
怎麼一切都和自己的計劃,出入的有些多?
他並沒有看不起女子的意思,只是在發覺竟然退出的三人中有兩人都是自己評價不錯的兒子時,心裡的愕然久久不能散去。
「繼承人選拔制的事情,已經有一整套的方案了。」
「而與朕聯手制定此套方案的人,也理應出來為大家說明一二。」
朱厚熜看向遠處,輕輕咳了一聲。
下一秒,穿著正裝、神情嚴肅的沈如婉緩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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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收文《財神駕到》節選
一串串水泡從他的鼻子和嘴巴里冒出來,咕嚕嚕的逆著水流往上走。
明明是平靜的水面,但是卻像有無形的手在拉拽著他們一樣,兩個人如同墜下懸崖般,垂直著往下落去。
異樣的暖意從胃裡如藤蔓般蔓延出來,如同即刻的在編製著毛衣毛褲一般,籠罩了他的四肢和頭部。
好暖和啊。
白弦不斷地順著水流往下墜,依舊緊握著蕭衍。
對方似乎並不太習慣這種新感覺,墜落的比他略緩慢一些。
漸漸地,下墜的速度越來越慢,白弦打量著周圍的氣泡,試探性地停止了斷斷續續的閉氣,開始小口小口的呼吸。
他彷彿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在嘗試著鼻子和嘴巴的使用方法。
沒有水流嗆進鼻子里,因為他們似乎與水流已經融為一體,但新鮮又有些微冷的氧氣順著進入了氣管和肺里。
——如果把龍珠上交給中科院的話,恐怕SCI的論文可以換著花樣吹一年。
「阿弦。」蕭衍的聲音略有些模糊,彷彿隔著一層罩子。
他看見他在做手勢,示意自己看他游泳的姿勢。
蕭衍鬆開了他的手,將兩手往前錐狀的交握在一起,開始如電影中的美人魚那樣並著雙腿擺動下肢。
下一秒,他的游速突然如海豚一般,徑直往下竄去。
「等等我!」白弦略有些驚訝的停止腿部的蛙泳式蹬划,一邊心裡吐槽著這樣扭也太GAY了一點,卻也握緊了公文包,跟著他一起往深處衝過去。
他原以為,這個地下室中的不知深度的蓄水池,底端會有管道或者是濾網、過濾器之類的設備。
可沒想到,這居然就是一個洞。
而且這個洞,是由一條河流遠遠地牽引過來,延伸向杭州東部的入海口。
水泥隧道般的環狀四周漸漸可以看到盡頭,白弦跟著他遊了許久,竟然沒有絲毫疲憊的感覺。
這顆龍珠讓他覺得,自己在水裡擺動身體的時候,猶如乘風蹁躚的鳥兒。
輕巧而又自在,沒有任何一絲的負擔。
在管道的盡頭,視野里的光線越來越昏暗,以至於遠方有些什麼,也並看不見。
他依稀覺得自己的指尖和手肘有碰撞到游魚之類的生物,但觸感也一瞬即逝,猶如幽靈拍了拍他的肩一般。
「我們往哪裡走?」白弦靠在他的身側,試圖讓聲音更大一點:「我看不見任何東西了——這裡連路燈都沒有!」
「你聽,有號角的聲音。」蕭衍停了下來,握著他的手腕,示意他平靜一點:「仔細感受一下。」
「號角?什麼號角?」白弦茫然道。
「是來自東海龍宮的號角聲。」蕭衍解釋道:「只有龍族,和服用過龍珠的人可以聽見,諸如白鯨鯊魚之類的生物,是感應不到的。」
也就是說,在他吃下這顆丸子之後,他連聽覺頻率都被改變了?
也許他們兩個現在正在用次聲波溝通?
白弦驚訝的笑了起來,忽然聽見了低低的潮汐聲。
猶如海浪在拍打著海岸,猶如沙灘被海水輕柔的舔舐著。
「是那邊嗎?」他指了一個方向,是聲音遙遠的來源。
「我沒有聽見號角聲,但有很奇妙的聲音,不清晰卻又剛好聽得見。」
蕭衍愣了下,點了點頭,兩個人再度往那個方向游去。
視覺能力似乎並沒有任何用處,但身體如同游魚一般,開始能夠感應出不遠處的礁石和岩壁,甚至連迎面而來的小魚都能躲開。
白弦游著游著,漸漸有種老司機平穩上路的感覺。
他開始閑著沒事吐泡泡玩,開始思考和蕭衍有關的所有問題。
自家男人向來寵著自己,不過這次純粹是因為天上地下都冰雹雷暴,真要把自己送去哪兒,他也未必做得到。
雖然不清楚那個窮神會不會再出來陰他們一波,就現在這種情況來看,在水底呆著,還真不是什麼壞事。
杭州附近的海域並沒有活火山,而且更重要的是,所有惡劣的天氣影響,在深水裡都如同隔靴搔癢一般。
——冰雹?雷電?
古代時如天劫般令人避無可避的極端事物,如今好像也真算不上什麼。
白弦嘗著水流漸漸的越來越咸,跟老媽煮湯放了三遍鹽一樣,突然打了個嗝。
「你看。」蕭衍忽然笑了起來,揉了揉他在水流中像個海藻球一樣的頭。
「光?!」白弦眨了眨眼睛,從亂七八糟的想法里反應了過來:「那邊有光!」
「快到東海龍宮的邊緣了。」蕭衍放慢了速度,這兩個小時里,他們像在高速路上疾馳一樣游個不停,現在總算能緩緩。
兩人一前一後的向著微光前行,也不知又遊了多久,竟然看見了一條寬敞而又華美的行道。
兩端前前後後的分佈著雕刻著龍圖騰的白石高腳燈,碩大的明珠如龍眼般點綴著,照明了這一整條遙遠的路。
坎坷不齊的海底被打理的平坦而光滑,細軟的白沙鋪在上面,踩過之後又會恢復痕迹。
兩側的珊瑚樹如同市區馬路兩側繁複盛放著的花卉一樣,花團錦簇之際,還有星星點點的光芒在其間遊離。
「為什麼——這裡會有一條路?」白弦心想這比西遊記里的布景好看太多了,這條路前後都遙遠的看不見盡頭,但自己面朝的地方,可以看見遠處有個模糊的影子,大概就是阿衍口中的龍宮吧。
「如果我沒感覺錯的話,我們現在……頂多也才游到海河交界處吧。」
「一來方便與陸地聯絡,二來方便與異海的神族聯絡,也算不錯的選擇。」
蕭衍落在了軟白沙路上,毫無阻力的升了個懶腰,輕鬆道:「敖止都是坐著馬車在海域中往來的,這條路照明一般,但珊瑚確實很好看。」
他打開了公文包,隨手掏出來了一個銀質的元寶狀鈴鐺,如同在荒漠中等待搭車的旅人一般,抬手晃了一下。
又脆又亮的響鈴聲竟清晰的穿透散開,向遠處擴散。
白弦望著那雕刻著流雲紋的銀鈴,驀地聽見了駿馬長嘶的聲音。
第六章
附近的夜燈照亮了頭頂的海域,白弦抬起頭來,甚至能看見旋渦狀盤旋的一處處魚群。
遙遠的地方漸漸出現了一條長隊,似乎正在往他們的方向前進。
「是龍宮的人來接我們了嗎?」他扭過頭來,望向蕭衍:「為什麼你和海里的倒是很熟?」
蕭衍怔了下,似乎在思索什麼,最後只嗯了一聲。
行,又瞞我一樁事。
白弦不以為意的看向遠處,頗有種鄉巴佬準備進城的心態。
他原以為這鈴鐺響了幾聲,是要叫個類似公交車的東西接他們過去。
沒想到這一長隊逐漸顯示清晰之後,他才漸漸看清楚,這是皇帝出巡的架勢啊。
前後有四行兩列駿馬,中間是兩座玉輦,鞍飾皆雕金綴銀,還掛著一串串的南珠。
白馬長鬃順著水流飄揚,眼睛是明亮的寶藍色,額頭都戴著金色的龍紋刻式。
原本這幾天就過得頗為童話,白弦甚至幻想過騎騎海馬之類的東西,沒想到等著駿馬們賓士到自己面前來的時候,他才發現很多東西,都已經超出了自己想象的極限。
玉輦被做成了半攏的玉蓮花,花萼被銀色的珠寶一層層鑲嵌裝飾,蓮花本身有著半透明的水晶質地,在海中更顯得瀲灧生輝。
一個穿著唐式長袍的小女孩端坐在蓮花上,居高臨下的垂眸打量了他們一眼。
她看起來只有十歲大,皮膚細白明凈,額頭冒著兩個尖尖的小龍角。
蕭衍站在玉蓮花的旁邊,看著她挑眉道:「好久不見。」
小蘿莉哼了一聲,在一旁侍女的攙扶下走下了玉輦,徑直走向了白弦。
「她是——她是龍女?」白弦懵道:「活的龍女?!」
「她是東海龍宮的主人,這一代的龍女王,敖夜。」
還沒等白弦想好該不該跟神仙行個禮,下一秒小蘿莉忽然湊到他的身前,伸手抱住了他。
她的臉頰在他的手側蹭了一下,彷彿終於見到了一位親切的故人。
蕭衍站在不遠處,眼神略有些複雜。
「誒?」白弦下意識的拍了拍她的後背,順便打量了眼她頭上的髮髻和步搖,心想龍族的小孩兒都這麼熱情主動的嗎。
敖夜後退了一步,鬆開了他,嘆了口氣扭頭看向蕭衍道:「他都知道了嗎?」
「我這次過來,是來渡劫的,他只是順道陪我而已。」蕭衍攤手道:「阿弦剛知道我是財神,現在整個人都還在茫然的階段里。」
「渡劫?」敖夜愣了下,皺眉道:「不應該再過幾十年么?」
她雖然面容稚嫩,但聲音卻沉穩清冷,透著股老成的感覺。
「提前了,杭州市區現在洪水都估計漲到膝蓋了。」蕭衍看了眼結界外聚集的越來越多的魚群,示意道:「先回去。」
「嗯,你們坐後面的那個。」
侍衛整齊劃一的調轉了馬頭,玉蓮花也緩緩換了個方向。
白弦跟著他一同踩著階梯走上了全然浮空的玉蓮花,抬手握住了金色的護欄。
絕對是純金。
隨著司儀的一聲通報,整個長隊開始用平穩的速度往龍宮處前行。
「我怎麼感覺,她好像認識我?」白弦觀察著被無形屏障擋住的魚群,湊近蕭衍小聲道:「還有,你們對話在說什麼?」
「很久之前,她就知道我脫單了,」蕭衍淡定道:「聽說是個男的,還懵了半天。」
「那——」白弦突然怔住,抬頭看向他的眼睛,猶豫道:「你,你應該認識月老吧?」
「我不清楚神仙現在讓不讓談戀愛,月老……他給我們牽過線嗎?」
蕭衍也怔了下,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呀。」
他抬起修長的手臂,示意白弦看向那空無一物的手腕:「系在這裡呢,你看不見而已。」
白弦抬手撫上他平滑的肌膚,突然湊過去親了一下。
「你可得繫緊一點。」他小聲叮囑道,又抬起自己的雙爪,一臉認真的詢問道:「要不給我的手腕打個死結?」
這樣,就永遠也不會分開了吧。
蕭衍抬眉撫上他的手腕,似乎在凝視著什麼,語氣溫柔而沉靜:「不會斷的。」
水晶宮出現在了馳道的盡頭,竟比紫禁城還要氣派寬敞。
整個紫禁城是四方的豆腐塊,而水晶宮則修建成了鱗次櫛比的圓形建築群。
飛樓和雲閣高低不齊,高空中還架著彎彎的拱廊,圈住了整個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