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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終於, 少女走到了樓台的正中央,昂起修長的脖頸, 雙肩半裸,下面的峰巒在半隱半露間莫名勾人。


  一頭密植長發, 用象牙簪稍綰,兩鬢微微散落些, 又羸弱又慵懶,讓人直恨不得一把拔去她發間的簪, 捧在手心裡細細把玩……


  夜風動,輕紗揚, 一條腿無聲地探了出來。


  那輕紗下的腳踝上系著一串小銀鈴,叮呤噹啷的,塗著蔻丹的足卻是赤著的。


  腰肢帶動著胯部扭轉 , 那紗又輕輕地落下, 遮了個乾淨


  「哎……」是什麼也沒有看見的惆悵。


  「啊……」是好像又看見點什麼的興奮期待。


  樓台四周的八角琉璃宮燈, 一盞, 又一盞, 依次亮了起來,眾人的心也像是被燭火烤到般越發炙熱。


  「呵呵……」那女子一聲淺笑, 腰扭得更快了,飛旋的舞步間絲滌松落,那層紗也欲墜不墜。


  「呼!」眾人的心再次被收緊。


  輕紗飛揚, 如蜉蝣之羽翼, 如乘風歸去。


  終於, 樓台四周的長紗也慢慢升起來。光線也越來越明亮,那女子粉面桃腮,一雙貓兒般的眼睛,如碧水秋波,有一種無形的魔力。


  「咚……咚……」琴音落,鼓聲震蕩。那女子一指點在唇上,媚眼如絲。


  「呵呵……」低低的淺笑聲中,那裊裊娜娜的身影逐漸退去,象牙簪在不經意間掉落,滿頭青絲散開成一片。


  這一退,這一散,恰如新婚之夜的欲拒還休和最終跌落枕畔……


  又一聲悠揚的簫聲乍起,「呼」舞榭樓台上火光盡滅,黑暗中,隱約有衣衫落地的聲音。


  眾人屛住呼吸,寂靜中藏著躁動。


  「呼」整個樓台再次亮了起來,那淡藍色的紗,那妖姬一般的女子,都已消失的無蹤無影,空空蕩蕩的,彷彿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眾人悵然若斯,彷彿剛剛的一切只是浮生一夢,御座上的大旭皇帝早已追隨著消失了的女子而去,只有阿寶懷著滿腔的怒火看了看瑞王夏侯息,又看了看斜對面的謝九郎。


  前者還沉浸在先前的舞蹈中,後者對她無聲地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這一支舞是以龜茲的名義敬獻給大旭皇帝的,可是那舞卻是漢代的《旋懷》舞和龜茲胡旋舞雜糅而來的四不像;舞衣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青雲兮霓裳;那人更是和龜茲沒有半點關係,那是阿寶在涼州刺史府中見過的柔弱少女——莞娘。


  阿寶一點都不在乎別人是要邀寵還是要獻媚,她在意的是竟然打著龜茲的名義,那麼在不知內情的人眼中,這事,這人,都和她夏侯嘉寶脫不了關係。


  可不,回過神來的眾人見御座上的皇帝早已不知去向,不免露出瞭然之意,更有甚者甚至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這邊……


  不得不說,當初寄居涼州刺史府的小可憐莞娘今夜一舞傾城了,從此人生境遇大不同。


  這個時代,無論是士族還是庶民,都把出生門第看得高於一切。


  唯有一個地方例外,那就是皇帝的後宮。


  可是對於阿寶而言,侄女給伯父獻美,對於一個還未嫁人的小姑子來說,絕非什麼光彩之事。


  莫名其妙被人擺了一道,阿寶有生吞了一隻死蒼蠅般的噁心。


  更何況,剛剛伴奏的簫聲一聽就是尚澤吹的,尚澤是阿寶認下的朋友,當初阿寶請他到洛陽來玩兒,他不與她一道走,卻在後面幫著別人給她喂蒼蠅……


  就在阿寶氣得渾身都快冒煙兒的時候,斜對面的謝九郎卻舉起手裡的白玉杯仿似無意識般地微微向右轉動,神色淡泊安詳,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每到這種時候,阿寶都忍不住想要當場啐他一口。


  他才不是什麼世外高人呢?那無意識地轉動酒杯的動作別人看來只覺修長的手指配上剔透的白玉杯,怎麼看怎麼優雅好看。只有阿寶知道這不過是在她父王神一般的監督下激發出來的,暗示她往右邊方向私會的意思。


  誰要跟他私會?


  要是先前,阿寶決計會當作自己瞎了,她看不見,也看不懂。


  可是此時此刻嘛,想那謝九郎總比她父王要靠譜些,莞娘之事她還真想好好問問他。她才不信,以謝九郎身邊那些人的辦事能力,事先會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於是,阿寶起身準備隱遁。


  人還沒站直了,旁邊的阿貝就皺著眉問她:


  「阿姐,你要去哪兒?這宮裡你又不熟,要不貝為你引路?」


  引個大頭鬼啊。


  面對著又敏銳又活脫脫一副小老頭做派的阿貝,阿寶有些心虛。


  但她強裝鎮定的紅臉道:


  「我去方便,你也要引路?」


  阿貝把阿寶因為心虛而紅的臉蛋兒誤解成因為害羞才紅的,於是也有些小羞澀的放走了阿寶。


  瑞王爺嘛,酒正酣,歌舞正美,暫且顧不上。


  於是,即上次翻牆之後,阿寶再次成功偷會情郎中……


  只可惜這一次乃眾目睽睽之下,眼睛太多,『老熟人』也不少。


  其中的一個老熟人自然是先前被阿寶甜得美滋滋的王祜王十郎。另一個他小麥膚色,眼窩深邃,鼻樑微勾又皆身高腿長,看起來別有一番風姿的亦是當年在蒼梧郡時的舊相識。


  「阿寶,我的小公主……」九郎一襲革絲松鶴山水袍靠在假山石壁上,極狹長的眼廓,尾稍微微向上翹著。


  老流氓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經驗豐富,臉皮厚。


  「你有沒有兒子?」


  「啊?」


  阿寶本是要問他莞娘之事的,可一看到他這副人前矜持人後放浪的樣子,有些話想也未想的就冒了出來。


  一想到這人比黎太子還要年長几歲,同樣身份尊貴名聲顯赫,他及冠成年時,她還是個幾歲大的孩子,中間隔著那麼多年的時光,阿寶就覺得莫名委屈,委屈的眼睛都紅了……


  在她沒還遇到他的那麼多年裡,誰知道他都經歷過什麼?可曾有過相愛的女子,可曾與別人做過他對她做的那些事……


  阿寶覺得她不能想,一想就感覺天要塌了,心臟也要被撕裂了,止不住的眼淚噼里啪啦地就落了下來。


  一臉懵的九郎被她這陣勢給嚇著了,雖不知道原因,但也趕緊走上前去,先摟住安慰就是了。


  可是阿寶並不讓他近身,用手推拒著,堅決道:


  「說,你有沒有兒子?」


  九郎莫名道:「沒有。」


  「有沒有成過親?有沒有幾房小妾?」想了想,阿寶又加了兩句「有沒有包過花魁娘子?有沒有嫖過小倌?」


  好吧,阿寶問的還挺全面。


  九郎突覺額上冒汗,心下發虛,幾有垂死之感。


  上輩子算不算?上輩除了沒嫖過小倌,沒有兒子,別的他都干過。甚至阿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他都玩過……


  不過不能說,一是重生之事匪夷所思,二是他覺得他要是說了,阿寶能當場掏出鞭子將他抽成肉沫子,然後轉身走得個乾淨利落,從此死生不復相見。


  更何況上輩子是上輩子,這輩子是這輩子,這輩子他可純潔著呢……


  於是九郎挺起胸膛回答道:

  「沒成過親,沒納過小妾,沒包過花魁娘子,沒嫖過小倌,更沒有兒子。」


  「我不信。」阿寶抹了一把眼淚,上前一步。


  九郎輕嘆一聲,亦上前一步。他伸手將阿寶摟進懷裡,阿寶的身體雖然還有些僵硬,但至少沒有再推開他。


  「其實九郎自己也不信為何會如此潔身自好的等了這麼多年,等到我的阿寶長大……」九郎喃喃道。


  若非阿貝,他怕是早已忘了當年那個有著大大的眼睛,又乖巧又賴皮,又純真又世故的胖娃娃阿寶。


  若非阿寶,他也不會暗中護著被群狼環視的阿貝,安然到現在。


  於千帆過盡之後,還有些緣分兜兜轉轉不散,讓他在任何時候想起來都不由得心頭一暖,他把它謂之宿命。


  阿寶是他的宿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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