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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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做出這一番舉動時完全沒有隱匿身形的打算,交戰的三人自然也都注意到了他的到來,那長相可怖的年輕人臉色一沉, 忽然腳步一轉,手上的鐵球已經向著顧閑的方向甩了過去。


  顧閑背著一隻手,身形飄動,眨眼間人就已經往後退了數丈, 他手腕翻轉,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通體白色、細長精緻的笛子。


  他這次出門沒帶判官筆, 只帶了這一支笛子, 隨意掛在腰間, 不想還是要派上一回用場。


  面目猙獰的男人卻從他的動作中看出了一點判官筆的影子, 陰沉沉道:「上一個在我面前使判官筆的人已經死了。」


  顧閑淡淡道:「醫者仁心,我卻是不會讓你死的。」


  男人道:「你若真有本事殺我, 我柳余恨必定謝你!」


  他話音未落,人已一個大鵬展翅撲向了顧閑, 他知曉顧閑跟那邊的白衣男人是一夥的,於是也不敢大意,上來便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


  長笛一轉,顧閑輕輕格擋住迎面甩過來的鐵球,四兩拔千斤的將鐵球撥了回去。


  他腳尖一點,忽然之間拉近了跟柳余恨之間的距離, 柳余恨瞳孔一縮, 還來不及反應, 那精緻的長笛便在他胸膛上連點數下,緊接著經脈里流動的內力一滯,丹田中的內力更是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迅速流失。


  這認穴打穴的功夫,世上還有哪種人能比一個大夫更精湛?


  柳余恨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


  他倒在了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驚怒難言,卻又發現自己還可以生氣,還可以呼吸——他沒有死。


  顧閑果然信守諾言,他說不殺柳余恨,就真的沒有殺柳余恨。


  「砰」的一聲巨響,兩股澎湃的內力在半空中相撞,巨大的氣流掀飛了地上的石頭和沙土,白衣公子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摺扇,向後疾退,然後穩穩地落在了顧閑身邊。


  他的對手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那老頭也同樣後退,腳步卻不停,彷彿有人正在後面追趕他一樣,他一刻不停的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的樹林里。


  宮九臉色陰沉,過了一會兒,卻反而笑了起來。


  「江湖上有這樣的武功的人不多。峨嵋派的獨孤一鶴,少林寺的大悲禪師、血衣人薛衣人……」


  宮九用一種篤定的口吻道:「他是霍休。」


  顧閑看起來也並不如何意外,他只是問:「你們是怎麼遇上的?」


  宮九答:「他們躲在這裡商量事情,被我撞見后便欲殺我滅口。」


  「可他們殺不了你。」


  「不錯,他們殺不了我,於是霍休一掌拍死了大金鵬王。」


  顧閑瞭然:「他害怕大金鵬王會落在我們手裡,並抖出他們的計劃。」


  若霍休知道此刻的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在青衣第一樓里等他,也不知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宮九讚賞的看了顧閑一眼,低聲道:「他本來也想殺我滅口,或者殺了柳余恨滅口,想來顧大夫也知道這是為什麼。」


  顧閑嘆了口氣:「因為事到如今,柳余恨也很有可能泄露他們的計劃。」


  梟雄者,寧我負天下人,也絕不讓天下人負我,心無障礙,狠辣果決。


  霍休的確有幾分梟雄的味道。


  宮九傲然一笑,搖著摺扇道:「他知道他可以逃,柳余恨卻絕沒有本事從我手上逃走。」


  他看了眼癱軟在地,用一張猙獰可怖的臉瞪著他們的柳余恨,幽幽道:「霍休忽然決定脫身,或許是他以為柳余恨已被你殺了。」


  宮九絕對不弱,霍休跟他動手的時候沒有辦法分神,直到柳余恨倒了下去,霍休才果斷下了脫身的決定,宮九稍稍一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原由。


  顧閑道:「只可惜,我們早已認出了他的身份。」


  宮九忽然問:「天下第一首富的霍休處心積慮殺死了珠光寶氣閣的主人和峨嵋派的掌門,你覺得這是為了什麼?」


  顧閑看了他一眼:「有人愛名,有人愛財,若霍休當真是青衣第一樓的主人,那麼以青衣樓樓主行事神秘的作風,霍休定然不是追求名聲之人。」


  「那顧大夫就是認為霍休愛財了?」宮九笑了:「不錯。沒有哪一個商人會嫌自己的錢賺的太多,光是珠光寶氣閣中的財寶就已經能讓無數人趨之若鶩了。」


  顧閑靜靜地看著宮九:「那麼九公子圖的又是什麼呢?」


  宮九搖著扇子的手一頓,「哦?」


  「九公子行事低調,想來同樣不是個愛慕名聲之人。」


  宮九饒有興趣道:「顧先生以為我垂涎霍休的財富?」


  「或許。」


  宮九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


  「顧先生果然聰明,這天下的財富總共就只有那麼多,他霍休手裡握著的多了,別人手裡拿到的自然就會少些。我原本只想正正經經的與他做生意而已,卻沒想到他自己作死,給了我一個全盤接手青衣樓的機會,還附贈了我一個珠光寶氣閣。」


  顧閑挑眉:「想來暗中窺視珠光寶氣閣的人不在少數。」


  宮九傲然道:「那有何妨,總歸接手這兩股勢力的人註定只有我一個。」


  顧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宮九伸出手,大大方方的撩起顧閑垂落在肩頭的青絲,湊到唇邊輕輕吻了吻。


  「那麼顧先生呢?」


  他的眼中含著笑意,語氣似是輕佻似是鄭重:「有人愛名,有人愛財,顧先生愛的是什麼?」


  顧閑道:「或許兩者我都喜歡。」


  宮九笑了:「我一向喜歡聰明的人,卻不大喜歡知曉我秘密的人。」


  秘密。


  這還是極樂樓的那一夜后,宮九頭一次提起他的秘密。他的秘密是什麼?自然是極樂樓那一夜的荒唐!


  顧閑沒有說話,他注視著宮九,等待宮九接下來要說出的話。


  宮九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變了個味道,冷酷而帶著幾分瘋狂,他低聲道:「知曉我秘密的人從來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顧閑淡淡道:「願聞其詳。」


  宮九道:「第一種是黃泉路。」


  顧閑還是點頭,「那第二種呢?」


  「是海路。」


  「海路?」


  「不錯,海路。海上有一座島,是我的私人島嶼,島上放著我的小半財富和一些人手,當然也放著知曉了我秘密的人。」


  顧閑將手攏進寬大的袖子里,眼神微冷:「看來我又知道了一個秘密,我今天知道的秘密未免太多了一些。」


  宮九愉悅的笑了起來:「這黃泉路和海路,不知道顧先生更喜歡哪一條?」


  顧閑道:「抱歉得很,我既不喜歡黃泉路,也一向很討厭海。」


  宮九莞爾道:「有時候並不是你不喜歡,就可以不做出選擇的。」


  「的確是這個道理。」顧閑淡淡道:「可是這兩條路之間,我的確可以不做出選擇。」


  宮九緊緊盯著顧閑的眼睛,終於徹底褪去了翩翩公子的外殼,露出深沉冷酷的一面,顧閑也同樣看著宮九,一雙平靜的眼睛里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情緒。


  宮九終於還是笑了。


  他壓低了嗓音,語氣曖昧道:「顧大夫冷著臉的時候……也還是這樣好看。」


  「不敢。」顧閑淡淡道:「九公子說笑的時候亦是氣勢凌人,俊美不凡。」


  宮九笑了笑,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柳余恨,「這個人顧大夫打算如何處理?你可會介意我殺人?」


  被忽視了好一會兒的柳余恨冷笑道:「廢話終於講完了么?」


  宮九卻看也不看柳余恨一眼,只是看著顧閑。


  顧閑深深地看了一眼柳余恨,嘆了口氣,轉過身去。


  「你要殺,下手便乾脆利落些,若是一擊不成令他重傷,我還得費心救人。」


  宮九挑眉:「醫者仁心,顧大夫竟然不攔我?」


  「正因為醫者仁心,我才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負傷。」


  宮九玩味道:「那他要是死了呢?」


  顧閑道:「人都死了,在下一介凡人,又有什麼辦法。」


  柳余恨聞言竟是放聲大笑起來:「好,好,善惡終有報,我這一生殺了太多人,終於也到了我得到報應的時候!」


  宮九忽而問:「聽說你一心求死?」


  柳余恨喝道:「求之不得!」


  宮九慢條斯理的用扇柄點了點自己的下巴,苦惱道:「你想死,我卻又不想讓你死了。」


  他惡劣的一笑,「上官飛燕落在了我們手裡,你知不知道?」


  柳余恨的神色立刻就變了。


  宮九笑吟吟道:「看來你並不知道這件事。她那樣美麗的女人落在幾個男人手裡,真可謂是羊入虎口,插翅難逃。」


  柳余恨聽懂了宮九話中的深意,額頭青筋暴起,他不再一心求死,甚至看起來恨不得立刻跳起來掐死宮九。


  ——原來柳余恨也喜歡上官飛燕。


  那果然是個多情又充滿魅力的燕子。


  宮九居高臨下的問他:「你喜歡上官飛燕,還想為上官飛燕而活?」


  柳余恨咬牙切齒道:「不錯!」


  下一刻,宮九手裡射出了一錠銀子,直直釘進柳余恨的眉心,銀錠鑲嵌進了他猙獰的額頭中,緩緩滲出鮮血來。


  柳余恨臉上仍然保持著猙獰的神色,卻再也做不出別的表情、再也說不出任何的話了。


  宮九高興道:「你現在終於不想死了,我也終於想殺你了。」


  他轉頭看向顧閑,邀功一般的道:「顧大夫,這算不算一擊斃命?」


  顧閑憐憫的望了一眼柳余恨的屍體,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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