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殺神
蕭國那邊才剛入秋,章國北部邊境卻仿若凜冬。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一點濕氣都不帶,夾著尖銳的風沙,如同一片片刀片一般,把臉劈得破損乾裂。
在這樣殘酷的天氣環境之下,章國國君宣恆毅夾著馬腹、逆著漫天風沙,向著前方潰敗的敵軍猛追而去。儘管逆風,他整體動作迅速而靈活,銀色的刀光如若游龍,所過之處,血花濺落、滲入砂礫;他雙臂結實,每一斬都不容小覷,能發出千鈞之力,刀光閃過,如同雷霆猛擊,把敵人乾淨利落地斬成兩份。
有時宣恆毅的戰馬還沒跑到過去,只是舉刀,在他馬前幾丈遠的敵人已經被他的殺氣所震懾,嗷嗷尖叫著丟盔棄甲、跪地求饒。
萬里無雲,日光傾瀉下來,映照在他的鱗甲之上,發出摻入血色的銀光。宣恆毅殺神一般的冷峻面容也被清晰地光照到,印在潰敗敵軍的心中,成為他們午夜夢回的索命戰將,心膽俱碎。
國君御駕親征,將士們當然士氣高漲。在宣恆毅的帶領之下,一匹匹戰馬跟著踏過飛沙亂石,向著前方敵人飛奔而去,戰馬上的輕甲士兵手握長`刀,奮勇進擊。漫山遍野,鐵蹄聲響,兵戈爭鳴。戰旗獵獵作響,彷彿在為章國的士兵們吶喊助興。
一路疾行,宣恆毅率領親兵,把敵軍打得落花流水。
夕陽西下,收兵回營,清點戰場完畢,宣恆毅在慰問傷兵之後,又親自大範圍檢查戰馬的馬掌,見大多完好無缺,禁不住朗聲大笑道:「這麼多年邯寇多次囂張作亂,奈何我軍戰馬行走在滿是亂草砂石的地面,馬蹄多有損傷潰爛,傷病亡故者眾,讓我軍折損無數戰馬,始終不能深入邯國誅滅復仇。要不是有那幅青竹舍人的將軍凱旋圖,我們又怎會受到啟發,給戰馬釘馬掌,讓鐵蹄踏平邯國!」
言語之間,宣恆毅親熱地摸著他的愛馬,剛剛在戰場上那充滿殺戮的銳利眼神,此刻被喜悅所填充。他的征北大將軍楊忠國也相當喜悅,只是此時還有些許遺憾:「可惜不知那青竹舍人姓甚名誰,護心甲、馬掌、長柄屈刀……只是一張將軍凱旋圖就暗藏如此多的軍裝玄機,這樣的人才,要是被皇上得到了,掃平天下的速度定能加快。」
宣恆毅也對此感到遺憾,晚上,他又在挑燈,參詳青竹舍人一副名為烽火雲間的戰火圖。
圖中,遠景,濕筆水暈暈染出千萬大軍,人影幢幢,兵戎交接、刀劍相聞,更遠的城牆被一處一處炸開,火光四濺,畫技高超讓人身臨其境;而在近處,在我軍的後方,一排排炮車整齊劃一,絢爛的火光衝天而起,帶著烈焰的尾巴向敵軍的城牆衝去。
「參詳一年有餘,依然參不透。」宣恆毅摸著下巴苦思冥想:「為何在車上斜放長筒,就能冒出火光毀掉城牆?能工巧匠沒一個能實現這畫作的,那青竹舍人竟會仙家術法不成?」
征北大將軍楊忠國更看不懂了,不過推測道:「依臣看,青竹舍人既然故意顯示出他的軍事才能,應該會向皇上您投誠才對。」
「他行蹤隱秘,目前只能查出賣畫之人起源蕭國,」宣恆毅輕輕皺眉:「可蕭國積弱已久,世勇叔半月不到便滅了六城,若是青竹舍人在蕭國做事,必然不會如此。」
宣恆毅吩咐下去,繼續追查青竹舍人的真身。而此時來自蕭國的捷報從東南遞送到北部軍營,蕭國願意將三王子送來和親的消息也終於送入宣恆毅耳中。
傳信官稟告道:「蕭國若效仿洛國送王子和親,送的是默默無聞的三王子,乃蕭國名妓李氏之子。據探子來報,蕭國三王子因頂撞皇后,在靈鶴觀悔過十年,顏色上好,但無人教導,才名美名皆無。」
征北大將軍楊忠國一臉不屑道:「他們就送個不受寵甚至厭棄了的王子來打發?欺人太甚!臣私以為此舉實在辱沒我國!」
宣恆毅嘴角挑起一絲冷笑,寫了一封手諭,說:「忠國叔所言極是,而且蕭國實在太弱,又農業興旺,即使我們不取,也會被他國所取。那就不議和,直接把蕭國拿下!」
傳信官恭敬地跪下接旨。
……
章國國君宣恆毅下了旨意,但傳信官從章國北部邊境策馬加鞭,到達蕭國交戰的地方,已經是六天後的事了。此時蕭國的皇帝和皇后都以為議和在即,當務之急,是把莊子竹請回宮裡,讓莊子竹甘願和親,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
而莊子竹在送走趙煜宇之後,招來跟了他十年之久的侍從墨書,把趙煜宇帶來的消息告訴他:「若是我真的和親,你是跟我去那暴君之國,還是留在宮中,安安穩穩?」
從小當苦力的膚色黝黑的墨書一聽這消息,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是跟隨主子。」
「不用想想?傳聞那暴君喝人血、吃`人肉、殺`人無數,還把同樣和親去的洛國第一美人王子敲掉了撫琴的雙手。我可能去到也朝夕不保,落不到一個好下場。」莊子竹說道。
今年才十五歲的墨書,還沒長開的胸膛里藏著遠大的志向,聽到莊子竹所說的,就理所當然道:「那更不能讓主子您一個人去啊,這麼可怕的地方,要是那暴君要敲掉主子的手,我得替您擋著,主子你趁機逃跑。」
莊子竹聽罷,不禁低頭偷笑,說道:「我怎麼可能一個人去呢,父皇會派許多宮人陪同一起的。不過——依我看,最大的可能是連和親的機會都沒有,直接當個孤獨終老的老哥兒吧。」
墨書著急道:「主子不能這麼說,主子長得這麼好看,人這麼好,一定會有個好夫君的。」
莊子竹斂了笑意,輕聲猜測道:「既然章國半月不到,滅了六城,幾乎可以說是兩三天滅掉一個城池的速度。這樣的速度,滅國之日可待,章國怎麼可能放棄?現在議和,我猜,不過是半路停軍休整。」
墨書連忙伸手捂住莊子竹的嘴,緊張地左看看右看看,看四下無人,才長呼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告誡道:「可能御林軍的人還沒完全走掉呢!主子這番話被別人聽到太危險了。」
莊子竹抬眸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反駁我的話?」
那一抬眸,莊子竹的眼中彷彿藏有星點,靈動萬分,墨書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衷心地恭維道:「主子這麼聰明,說什麼都是有道理的,我也這麼覺得。」
「滅國了你也不怕?」莊子竹偷笑,逗這實誠的孩子太好玩了。
墨書愣住了。
莊子竹又肅容道:「墨書,我給你的那部分賣畫酬勞,可一定要藏好了,到時候落魄了,我們就靠它們生活了。」
「遵命!」墨書跟著嚴肅起來,當天就背著個小鏟鏟悄悄下山,找了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像挖井一樣深挖下去,把莊子竹的賣畫錢藏了起來。還細心地掩蓋痕迹,藏小錢錢養主子的責任感十分強烈。
第二天,靈鶴觀的道士來通知莊子竹接駕,莊子竹隨意挑了一套尋常麻布衣服穿上,褲腳在腳腕處吊著,補丁肉眼可見,麻布衣服上的青色還洗得發白,一看就知道穿了很多年。
準備來教莊子竹接駕禮儀的道士都氣死了,五六個道士衝進來把莊子竹房間內的舊棉被等物煥然一新,把裝有一套又一套光鮮華美的嶄新道士服的衣箱抬入莊子竹的房內,甚至還帶著獻媚的笑意在莊子竹房內大搞清潔。
墨書看著這幫突然殷勤起來的道士們,十分咋舌。而道士長則依然在苦口婆心地勸道莊子竹:「是我們以前冷落了您,但皇命不可違,您不能責怪我等。而如今聖駕光臨,三王子您七年來首次見到皇上,怎麼能穿得如此——破爛?您不需要再皇上面前留個好印象嗎?這可是您重回皇宮的難得機會啊!」
實際上,莊子竹那一身樸素又不合身的麻布衣裳雖然粗糙,卻乾淨整潔,根本無損他的氣質,反而更顯出莊子竹的細膩膚質,俊秀脫俗。
道士長說得再怎麼苦口婆心,莊子竹也死活不肯換上:「平時穿什麼,今天也穿什麼,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那些新衣服是專門為你而準備的!」道士長親自碰著一套嶄新的道士袍過來。
莊子竹依然搖頭:「這是道長您的衣服吧?我見到您穿過。而且衣領、袖子、下擺上的繡花騙不了人,這是道士長才能穿的,普通道士都不能穿。」
道士長不勸了,威脅道:「你這穿得破破爛爛的,不就是為了告我的狀嗎?我告訴你,你今天不穿,我就不教你接駕的禮儀,讓你在皇上面前失禮丟臉去吧!」
莊子竹冷笑道:「道長請回,您的心意本王子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