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不見

  庄府。


  主屋外飄著銀雪, 雪花點綴在竹枝上, 金枝白玉,十分好看。屋內,地爐燒得火熱,莊子竹靠在軟硬適中的枕頭上, 閑閑地看著遊記,身上蓋著被子,暖烘烘的, 甚至熱得快出汗了, 讓墨書打開窗戶,吹點冷風進來換換氣。


  比起宣恆毅在府外躊躇不前, 梁雅意今天不用上朝,早就過來了。他昨天背了莊子竹回府,今日和他的母父梁夫人一起過來探望,還要幫莊子竹捏捏大腿。


  莊子竹笑道:「謝謝, 不用啦,昨天太醫來給上藥酒了, 我家墨書也跟著學了, 今天來做就好。」


  梁雅意一邊在木架上找自己昨天帶過來的藥酒, 一邊說道:「沒事, 我力氣大,幫自己揉過很多次了, 讓墨書休息一下吧。」


  「你也經常帶傷啊?」莊子竹問道。


  梁雅意找到了自己的家傳藥酒, 說道:「對啊, 練武的哪個不挨打——哎,這不是我爺爺供奉著的御賜藥酒嗎?子竹,我能聞一下不?」


  「可以啊。」莊子竹說道。


  梁雅意打開了木塞一聞,招他的母父過來,說道:「母父你聞聞看,這就是爺爺和爹爹每次出征都拜的那瓶!」


  梁夫人瞥了他一眼,問道:「你什麼時候偷偷打開來聞的?」


  梁雅意沒敢回答,閃到莊子竹身邊去,問道:「御賜藥酒好還是我家家傳的好?子竹你覺得要那種啊?我還想試試御賜的藥酒是什麼感覺的,子竹你覺得可以嗎?」


  莊子竹想了想,說道:「昨晚兩種都用了,今天大腿肌肉感覺還可以,說不準是那種藥效更好,隨你吧。」


  梁夫人插口道:「雅意,用御賜的,我們家沒有家傳藥酒。」


  梁雅意「啊?」了一聲,轉頭問道:「怎麼會,爹爹不是說被他打腫了都不怕,用家傳藥酒好得快嗎?」


  梁夫人無奈道:「都是西大街的葯堂買的,你小時候不喜歡仁溪堂藥酒的味兒,說是家傳藥酒,你就不得不塗了。」


  梁雅意:「……」


  莊子竹笑道:「我這還有幾瓶,你需要的話就給你。太醫說這種藥酒舒筋活絡、活血散瘀有奇效,我這是偶爾受傷,你練武經常需要。」


  梁雅意連忙擺手道:「別,我用藥堂的就得了,御賜之物還是賜給你的,我哪敢用啊。」


  說著,梁雅意拿著御賜藥酒,把莊子竹的被子掀開了一半。梁夫人細心地讓墨書關了門窗,免得莊子竹受涼。一關門窗,梁雅意就快人快手地把莊子竹的兩條褲腿都卷到膝蓋以上,現出莊子竹的一雙修長的腿。


  梁雅意嘖了一聲,倒了藥酒在手心,幫莊子竹按摩昨天屈膝屈得酸疼的肌肉。手下力度剛好,嘴上卻羨慕道:「又白,又嫩,又滑,你的皮膚比我的好多了。」


  莊子竹笑道:「你的膚色也很健康啊,身體壯實,又長期練武,別人看到都不敢欺負你。」


  梁雅意說道:「才不是呢,我一個人練武練得多棒也沒用,又不能參軍當將軍,也不能隨便打架。別人不敢欺負我,是因為我有一個當大將軍的爹,還有兩個將來要當大將軍的哥哥。」說著,梁雅意的視線從莊子竹的膝蓋上移到莊子竹的臉上,提議道:「要不這樣,子竹當我們家裡人好了,我看那縣主就是欺負子竹家裡沒人,母父,你看怎樣?」


  莊子竹怔忪道:「別人還欺負我家裡沒人,就你趕著讓我當家人——我——謝謝。」


  梁雅意「嘿嘿」一笑,說道:「你要嫁到我們家來嘛?我兩個哥哥人都特別好,也都還沒娶親!」


  梁夫人沉眸道:「雅意!」


  梁雅意不解地問道:「怎麼了,母父,不行嗎?你不覺得子竹特別好。」


  莊子竹看了梁夫人一眼,笑道:「行了,我知道你對我特別好。」


  梁夫人的臉色緩和下來,對梁雅意說道:「子竹一大功臣,皇上肯定會為子竹討回公道。而且一來,子竹與你兩個哥哥素未謀面,二來,子竹上有高堂,不妥。」


  莊子竹早就料到了,亡國王子身份尷尬,梁夫人能允許梁雅意和他做朋友,但又謹慎地不想將軍府與亡國王子扯上關係。


  莊子竹「嗯」了一聲,贊同梁夫人的說話。梁雅意失望地「哦」了一聲,是真心實意地繼續為莊子竹按摩的,藥效透入,酸疼的肌肉都被燙得特別舒服,加上樑雅意老練的按摩手法,莊子竹舒服極了,又有點過意不去,感覺可以了,就請梁雅意停下來休息。


  梁雅意執意要按足一刻鐘,莊子竹無奈道:「我又不是瘸了,能走能跑的,就是有些酸軟罷了,你不用這麼緊張。我想想,昨天半蹲,跟你平時扎馬步不是差不多?頂多酸軟一些罷了。」


  梁雅意說道:「我知道啊,我扎馬步的時候還比你疼多了,我爹偶爾還用藤條打我的腿呢。」


  莊子竹又說道:「而且每天半蹲兩刻鐘,膝蓋才會感覺到發熱,讓關節液浸潤其中,來保養關節。現在已經很舒服了,你不用再按了。」


  梁雅意說道:「那不一樣,我知道你身體能受得住,就是,別人肯定會說你,我得天天來,好好給你按按,讓你感受到夏天的溫暖。」


  「我真感受到了,你再按下去,膝蓋還像火一樣感覺被燒著了,」莊子竹說道:「其實別人現在說什麼,我又聽不到。重點是,以後還會不會說。」


  梁雅意嘆氣道:「這不好辦,就算我們明知道縣主他無理取鬧,可太后親自發話罰你,你沒有不對,別人都當成是你的不對了。」頓了頓,梁雅意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你被罰了,我爹也很生氣呢,我說服我爹罰他兒子了,哈哈,讓那縣主找門路去。」


  莊子竹看了梁夫人一眼,問道:「怎麼罰的?不會讓梁將軍受到不好的影響吧?」


  梁夫人回答道:「不會,夫君跟我說過,那是軍中正常的調動,邯國雖然被滅,小量流寇作亂,需要人手守在沙漠防禦流寇。夫君既然能調他過去,說明他合適,旁的職務他上不了。」


  梁雅意補充道:「就是從小兵做起,是我哥的手下的手下的手下的手下嘛!負責做飯的那種,打仗他上不了,我爹說呢,霍大人三番四次拜託他特別關照的,結果怕死得很,差點當逃兵給斃了。」


  「伙頭兵啊。」莊子竹問道。


  梁雅意搖了搖頭,說道:「縣衙的伙夫,邯國流寇很厲害的,還是在縣衙做飯安全,不會被當成逃兵斃了,對吧,也不會有功勞不能升遷了,哈哈哈哈——」


  莊子竹跟著幸災樂禍,聽到縣主的兒子過得不好,他也開心了。不過估計縣主不會讓他兒子去當伙夫的吧,與其當縣衙的伙夫,不如離軍回家吃縣主的食邑。


  這樣,那縣主就有個啃老當逃兵的兒子了,莊子竹說不出的幸災樂禍。


  此時,梁雅意終於按摩完畢,墨書過來把莊子竹的褲管放了回去,又給莊子竹蓋上了被子,還端了一碗薑湯來。莊子竹喝了一口,真心辣到喉嚨里,喝完還跟墨書要了一碗冰沙,墨書第一次違抗莊子竹的吩咐並不允許。


  梁夫人和梁雅意都笑了,兩個都幫墨書,不讓莊子竹吃冰沙。莊子竹心想反了反了,正想再纏纏,外面就來通傳,有一位宣將軍站在門口求見了。


  莊子竹瞬間坐直,把背脊挨著的鬆軟枕頭放回去,接著躺了進被子里,把被子拉到下巴,對墨書說道:「你說,我昨天受寒,今天累了,已經睡下了。」


  說罷,莊子竹又謝過梁夫人和梁雅意,讓劉管事準備些回禮,送他們回家。


  梁夫人哭笑不得,帶著梁雅意離開。此時宣恆毅已經進了大門,正要往莊子竹的主院里走去。梁夫人帶著梁雅意上前拜見宣恆毅,目送他走了進去,才恭敬地站起身來,準備回家。


  卻聽到主院里,傳來墨書異常清冷的聲音:「主子昨日受寒,今兒已經睡下了,多謝陛下來看望他,請回。」


  宣恆毅的腳步聲淹在雪裡,梁夫人沒聽見宣恆毅的腳步聲,只聽見宣恆毅又說道:「那朕進去看看他。」


  墨書阻攔道:「陛下,性別有別,陛下怎能進去主子的房間里呢?請回。」


  宣恆毅腳步頓住,沒有破門而入,而是說道:「那我站在窗口,和他說說話。」


  墨書重複道:「主子已經睡下了,還請陛下不要打擾,請回。」


  宣恆毅:「……」


  宣恆毅沒有放棄,梁夫人和梁雅意剛從房裡離開,莊子竹肯定是醒著的,那是不願見他。宣恆毅沒有繼續闖進去,只是裡面喊著說:「子竹,朕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朕保證,子竹以後都不用受這些委屈。朕明天還來看你。」


  莊子竹「睡著了」,當然沒有回答他。


  以後怎麼樣,看事實吧,他也是要臉的,等外面沒人說他了,莊子竹才會考慮與宣恆毅見面。


  宣恆毅讓親兵去請了孫太醫過來,又朝莊子竹說道:「子竹睡下了,那有請孫太醫稍等,診斷完回宮告知於朕。」


  莊子竹:「……」


  論招數,還是皇帝高啊,皇帝他可以選擇不見,孫太醫不認識,卻不太好意思裝睡不見面。


  當孫太醫被錦書請進去的時候,宣恆毅被墨書攔在了主院門口,遠遠地朝裡面看了好幾眼。


  梁夫人不敢留下繼續看,拉著梁雅意離開了。他們離開的時候,張將軍家的張夫人、郭尚書家的郭夫人等等,也都帶著家中哥兒來看望,和梁夫人他們打了個照面。梁夫人請他們先到前廳等待,透露了一下,皇上正在莊子竹主院外面,擋著不給進去。


  幾位夫人和哥兒們都驚訝極了,不敢去看皇上被擋著的境況,都在前廳等待著。


  梁夫人說了些莊子竹的情況,沒怎麼逗留了,回到家,梁夫人又告誡梁雅意說道:「以後別給庄大人和其他任何人說媒了,剛剛你沒看見?除了他,誰能讓下人擋在門外,明著讓皇上吃閉門羹?」


  梁雅意不解道:「可是昨日允許縣主懲罰子竹的人是太后啊,要是皇上心悅與他,太後會不知道嗎。」


  梁夫人勸道:「你請你爹給縣主的兒子小鞋穿,可以,但是,天家的家事,你就別管了。」


  梁雅意嘆氣道:「難不成皇上還會為了子竹處理太后啊?今天那縣主還在霍家開宴會,連那昌樂縣主和那霍鄉君都被沒處理。」


  梁夫人笑了:「怎麼會,子竹研製的火`器在軍中什麼威望,縣主當眾折辱他,等同於當眾折辱我們!陛下就算考順太后,卻不能不處理昌樂縣主。且看他能開心幾天。」


  ……


  宣恆毅見不到莊子竹,陳家的陳夫人,原陳妃的母父,今天進宮也見不到而今的陳選侍,被宮人告知,他的兒子已經被貶成選侍了!陳夫人驚嚇不已,去求見太后了。


  都是一家的,太後派人接見了他。陳夫人去到長樂宮,明明以前安靜得很,可今天,卻在主殿中傳來整齊洪亮的背誦聲音。


  陳夫人進去一看,原來,在主殿之中,在太后的座下,站著五排貴人和才人,他們手上都捧著一本宮規,一個接一個背誦著。在貴人才人的旁邊,還有兩列宮人看守著,每背錯一句,都出言提醒。


  陳夫人行完禮,驚訝地問太后道:「太後娘娘,今天怎麼罰這麼多人呢?」


  太后喝了口熱茶,姿態雍容地放下茶杯,強行挽尊,睜眼說謊瞎道:「他們犯了宮中規條,哀家在監督他們背宮規。」


  陳夫人並不關心他們犯了什麼規條,只關心他兒子,當場就向太后求道:「太後娘娘,閑兒他是犯了什麼事,從妃位上被貶了下來呢?太后一定要為他做主啊!」


  太后神色冷了下來,猛地磕下茶杯,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把陳夫人給嚇了一跳。太后把人嚇了一下,突然擺了擺手,說道:「救不了,你回去罷,這是皇帝的決定,哀家乏了。」


  陳夫人:「……」


  太后說罷,起身進入到內殿當中,然而背誦宮規的貴人才人們,他們的聲音依舊洪亮整齊,沒有照顧太后突然睡遁的意思。


  陳夫人覺得處處都透著怪異,他們送進宮的兒子有勇有謀,究竟是做了什麼事,才惹得皇上不喜,讓太后避而不談?宮中又發生了什麼事,讓這麼多後宮妃嬪收到牽連,要在太后這裡背宮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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