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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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浮?」


  裴子浚靜靜念出了這個名字, 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第一次是元卿口中聽說的, 那個在百草堂閣樓上煉蠱的人,那個把他們關在囚籠中的人, 那個面容憔悴似乎馬上就要老死的人。


  這個站在背光面的人, 離他們那麼遠,又離他們那麼近。


  日暮時分,百鳥歸巢。


  站在城門上望去,整個洛京城盡收眼底。


  這座曾經杏花吹滿頭滿城紅袖招的城池,這刻卻沉寂如斯, 夜又要來了,整座城即將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看, 那是什麼!」


  順著聲音望去, 護國寺的後山上已經蔓延起滔天火勢, 山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還有城中的義士在不斷往那麼趕去,他們以為自己是去除魔揚名,其實是去赴一場死約。


  「似乎有人在故意把所有人引導護國寺的後山去。」


  「不好, 他們都聚集在一起太危險了, 稍微一把火就可以一網打盡。」


  想到了這裡, 心中越發可怖起來,這隻手的目的是什麼?他似乎在對付大晁武林, 又似乎也想向魔教捅捅刀子, 江湖間無非是武冠天下, 廟堂間無非是皇圖霸業,可是他呢,不想稱霸,也不想要武冠,他似乎什麼也不想要……


  「他只是想要摧毀。」慕容狐說。


  「他享受摧毀的快感。」


  「我小時候跟隨慕容狐時,曾經跟方浮待過一段時間,方浮這個人,怎麼說呢,有很嚴重的人格缺陷。他對於痛覺和七欲都很遲鈍,他不把人命當一回事,也不愛任何人,包括他的母親。」


  「他比他父親還要極端,他同樣痴迷煉蠱,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試驗品。你看這漫天烽煙,在那個人的眼中,恐怕也只是一場遊戲。」


  所有人都被這番話震懾到了,一山難容二虎,元卿掌權后,青羊教勢必容不下他,可是這樣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怎麼能在這江湖中隱秘十年之久?


  他,也在洛京城中嗎?

  等他們一群人趕到鎮寧塔下時,以唐家和天子盟為首,義憤填膺的江湖俠士已經將魔教中人困於塔下,魔教雖然高手眾多,但是終究寡不敵眾,元卿坐在輪椅上,眯著眼笑,「各位俠士忠心護主,不愧是朝廷的好忠犬,今天我元某算是長見識了。」


  「魔頭,你說什麼!」人群中有人義憤填膺。


  江湖人行事洒脫,最恨被認作朝廷走狗。


  「我說什麼,你們倒是可以問問你們愛戴的唐家主和楚掌門。」元卿笑了,明明是階下囚,卻還敢嗤笑他們愚蒙,他們紛紛把目光轉向唐楚二人,等待這德高望重的領袖解釋這一切。


  鎮寧塔前靜得可怕,無數雙眼睛還在等待著唐振翎的解釋,可是年輕的俠客們卻不知道,他們永遠都等不到了。


  不知過了許久,唐家主終於開口了,「效忠朝廷,有什麼不好?」


  「各位英雄好漢,如今我大晁國富民強,可是江湖中草莽流寇作亂,危害社稷,上親下聖旨一網打盡,各位都是識時務的,站到老夫這邊來,朝廷必有重賞,到時候加官進爵,不比做草莽流寇勝百倍?」


  等所有人回過神來,已經被團團圍住,水泄不通,他們方才明白,這不是誅魔大會,誅的是所有人,這些年江湖日益壯大,朝廷早就容不得了,他們要的是鷸蚌相爭,要是是同歸於盡。


  鎮寧塔,鎮的是魑魅魍魎。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自己在朝廷眼中,也是魑魅魍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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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木斷裂的聲音噼里啪啦,將這半天空映成血色,死寂中的僵持還在繼續,明明跨一步就能高官厚祿,可是始終沒有人,走向那刀線相逼的朝廷鷹爪中。


  裴子浚對於唐振翎投誠朝廷魔教並不意外,可是楚王孫為什麼也會?他是那樣洒脫又膽小的人,為什麼還要趟這一趟渾水?忽然,他腦海里閃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那個金光閃閃的錦袍青年被弓箭手擁簇著,彎著嘴角,似笑非笑,和之前畏畏縮縮的姿態全然不同。


  他不是楚王孫!從他們重逢時,他就不是那個輸了比賽拉著他吃叫花雞的楚王孫。


  那他是誰呢?

  他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他套著金護甲的手指,其實帶護甲對於寫字和平日生活是有很大的影響的,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摘下那副護甲,除非他不能摘下護甲——他沒有手指。


  只有三個手指的人,殺死唐豐的人,百草堂行將就木的老者,需要吸血來維護容貌……所有的線索都匯聚到了一起。


  方浮!


  裴子浚震驚的看向「楚王孫」,「楚王孫」也在饒有興緻的打量著他,裴子浚許久才恢復鎮定,問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楚王孫已經不在了吧?」


  「楚王孫」笑了笑,「那個繡花枕頭嗎?白頂著這樣好看的一張臉,卻是個慫包,臨死了不關心門派,也不關心家族,只想再吃好一頓。不過他這張臉我實在喜歡,不枉我削骨磨皮,花了十年,才有這副模樣。」


  裴子浚慟然,他和楚王孫在鎮寧塔下相識,卻又是在這裡聽聞他的噩耗。


  他如今才知道,他和與那個請他吃雞的少年,從未相逢。


  「你錯了,楚王孫雖怯,卻不慫,他只是比任何人都豁達。」


  他笑笑,不置可否。


  裴子浚又道,「那麼,閣下能否將我的不肖徒兒唐不棄還給我?」


  方浮忽然高深莫測的笑了笑,「那崽子太鬧騰,我就替唐家主稍微教訓了一下,你看見鎮寧塔的塔頂了嗎?我罰他在那裡默寫劍譜,寫不完,不許下來。」


  裴子浚仰頭望去,衝天的高塔尖似乎真的綁著一個孩子。


  唐不棄?

  可危樓百尺,一個凡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凌空上去,須有人做人梯。刑刃道,「阿浚,我來助你。」


  裴子浚點點頭,正想著上去救人。


  忽然,塔頂上似乎又多了一個黑鴉鴉的人,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似乎是憑空而來,又或者是從雲里冒出來的,他解了塔頂小孩的繩索,將他裹挾在懷裡,然後,縱身躍下。


  所有仇視著的目光,對峙著的目光,警惕著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望著那個正沿著塔緩緩下落的人。


  他一手執劍,一手抱著孩子,身姿如同行雲流水,雖然沒有出一招一式,但是也知道,世上恐怕沒有出其右的高手了。


  就在大家都在揣測著此人是敵是友的時候,裴子浚卻看清楚了那個廣袖青衣的男子,他的目光,也在看著自己。


  他們分別不過半月,他卻覺得他漫長而又無耐的一生都在等待這一刻。


  ——等待著他的劍神歸來,看向自己的那一刻。


  等謝珉行落地,收回目光,朝著裴子浚微微頷首,道,「我回來了。」


  說完這句就把臉別過去,再也不去看他了。


  裴子浚不知他有何奇遇,可是看他的模樣,似乎功力又精進了一個層次了,與當年不可同日耳語了,他看謝珉行越不看他,越板著臉,就越想往他身前湊。


  此時謝珉行正在給唐不棄檢查傷勢,忽的與裴子浚探過來的目光撞了正著。謝珉行恨恨的罵自己沒出息,他有百折不撓的利刃,卻在那人的眼中化成了繞指柔。


  甚至連看一眼就慫了。


  裴子浚面無表情,目光卻盯著謝珉行的耳垂看了許久,忽然他的耳垂在微微發紅。


  謝珉行的忽然回歸併沒有讓局勢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儘管有了這位傳聞中百戰百勝的戰神的帶領,面對厲甲炮兵,面對滿山「亡靈」和衝天火勢,還是沒能讓他們殺出重圍。


  那些「亡靈」整齊劃一,比起血肉之軀向來散漫慣了的江湖人,更加有利於排兵布陣,勝劣可想而知。


  黑夜終於來了。


  戰火暫熄。


  裴子浚略同醫術,給受傷的人包紮傷口,可是人實在太多,到了半夜也沒能收工。


  「下一個。」裴子浚知道沒有幾個人,沒有抬頭,隨口喊道。


  可是眼前的人卻沒有走過來,杵在他面前許久,才說,「我自己來吧。」


  裴子浚抬頭看了他一眼,「傷都在背上,你要怎麼自己來?」


  謝珉行沉默了一秒,終究老老實實的解下衣服,露出傷痕纍纍的背來。


  裴子浚給他塗著葯,也有些心猿意馬,回過神來卻發現謝珉行的脊背綳的緊緊的,身體卻軟得不像話,他的目光,帶著燎原的灼熱。


  他知道,他的謝兄,可以大殺四方,也可以為他柔腸百轉。


  謝珉行忽然感覺到什麼溫熱的東西貼上他的脊背,等他意識過來那是什麼的時候,心中的那根弦錚然而斷。


  ——青年在親吻他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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