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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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浚把獃滯的謝珉行拉到自己馬上, 謝珉行忽然想起裴子浚曾在那本藍色小冊子的最後一頁中讀到的話——
「唐忱柔, 殼也。」
他苦笑一聲, 他師姐並沒有回來, 回來的是,師姐的軀體和住在她身體里的「亡靈」。
他想起那個教他反抗,把骨和刺重新安到他身上的師姐,想起雪夜前來告別叮囑要保重自己的師姐, 還有現在目光空無一物的師姐。
都是他的師姐。
「亡靈」們如同一堵黑壓壓的人牆一般壓頂而來, 這些張牙舞爪的怪物不會疼,不知害怕, 只聽從最中心的「王」的號召, 裴子浚見形勢不妙,大呼,「一律退後, 我們退到鎮寧塔里。」
黑雲壓境,毫無徵兆的落起雨來,打在狼狽出逃的眾人身上,如同刀割凌遲, 天地之間霧蒙蒙的,交織的雨勢隔開了那些蹣跚而來的怪物。
元卿沒有出戰,但是他也看到了被怪物縈繞的玄衣女子。他想起自己上一次見到唐忱柔也是這一身玄衣, 他見過那麼多美人, 卻只有平平無奇的唐忱柔, 會讓他心煩意亂。
他索性把眼睛閉上了。
又過了一刻鐘, 那些怪物似乎忌憚著鎮寧塔,徘徊不前,不敢靠近,過了一會兒,竟然全部撤退了。
眾人覺得驚奇,莫非這鎮寧塔真有鎮壓魑魅魍魎的作用?
謝珉行忽然想起剛才作戰時,那些「亡靈」也不敢近他的身,他以為它們是畏懼他的知寒劍,可是兵刃是死物,它們沒有魂識,如何分得清?
是檀香!
他忽然想起了他出塔時同枯和尚曾經在他身上撒了一把檀香,說是驅魔辟邪,而這鎮寧塔千年古剎,到處都是檀香的氣味,所以「亡靈」們才不敢靠近。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都鼓舞了起來,原來亡靈並不是不可戰勝的,可是光有檀香,只是起了震懾作用,還是沒有擊敗「亡靈」們的辦法。
又是徒勞無獲的一天。
但,總歸有些希望。
他們誰也不想死。
要活著出去見父母親人,要活著出去傳承門派,要活著出去說那句「我愛你」。
在鎮寧塔的底層,漫天神佛環繞,各個門派各自修養,謝珉行叮囑他們切不可上塔,他是從塔上下來的,自然知道這塔中的機關有多厲害。
門外黑雨連天,裴子浚知道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今夜必須要行動了,帶著慕容狐一行人出發了,謝珉行朝著他們點點頭,示意這裡有我。
裴子浚也朝他看了一眼,便消失在這無邊的夜雨中。
又過了一會兒,門忽然又吱呀一聲開了,大家以為是裴子浚一伙人又去而復返,紛紛看向大門,之間無邊風雨中站著一個戴著斗篷的少女,背上還背著一個紅色的襁褓。
那少女摘下斗篷,露出清麗的小臉,在人群中所有到了唯一相熟的人,她有些怯,還是朝著刑三娘笑了一下。
「小詩?」刑三娘疑惑的看了一眼她身後,柳詩送笑了笑,有些尷尬,還是道,「是裴大哥的孩子,我給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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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珉行很想過去抱抱阿衣,可是眼下裴子浚不在,他實在是沒有什麼立場過去抱「別人家」的孩子,只好不時偷看一眼少女懷裡的孩子。
阿衣的眉眼似乎又長開了一些,正攥著小拳頭抓柳詩送肩膀上的黑髮,他想起裴子浚說阿衣喜歡漂亮小姑娘抱,長大了以後說不準是個招蜂引蝶的命,他想著這一點也不知道像誰,他和裴子浚都不這樣啊,不,裴子浚雖然不主動招惹,但是總能勾來一堆爛桃花,他想了想,把這口鍋穩穩地扣到了尚不知情十分冤枉的裴公子身上了。
「謝少俠可是有什麼話說。」刑三娘覺得古怪,不知道謝珉行為什麼頻頻往柳詩送身上看,她本就對柳詩送心懷愧疚,都是阿浚那個混小子惹出來的貨,如今看謝珉行這樣看柳詩送,便以為謝珉行心中有意。
他恍惚了一陣,沒聽見刑三娘的話,回過神來,「柳姑娘是怎麼上山的?」他心中疑惑,柳詩送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怎麼能躲過重重危險上山?
「是……」柳詩送想起姐姐不讓她說,看了一眼門外,「明天你就知道了……」
刑三娘見小姑娘被嚇著了,說,「我們家阿浚對不起你,都是他的錯,我們可以打他罰他,別再離家出走了……你和阿衣能夠平安回來,就是最好的事情。」
「我只是來送孩子的。」柳詩送笑了一下,說,「夫人,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我也有了我想要做的事,」她回頭望了一眼,門外夜雨瀟瀟,卻有人在等她,「我要跟她走。」
刑三娘忽然明白了門外是有人在等她,她覺得柳詩送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她曾唯唯諾諾如菟絲子,可是一旦篤定了主意,也該有自己的勇敢。
柳詩送微笑著,奔向她的無邊夜雨。
她的姐姐,在夜雨等她。
她會教她算賬,會教她習武,會帶她做以前做夢不敢想的事。姐姐告訴她,即使是女子,也該活成一棵自己的樹。
刑三娘看著柳詩送也離開了,心中有些難過,恨恨道,「可恨我家那臭小子,阿衣都這般大了,還沒有本事把阿衣的娘帶回家來,真是沒用!」
「……」謝珉行無言以對,默默退了回去。
唐忱柔在雨中等待了一刻鐘,見柳詩送遲遲沒有出來,卻在黑暗中看見了一雙故人的眼。
「我說唐三小姐,怎麼可能會輕易變成傀儡呢?」他想著合該如此,唐忱柔便是這樣一個人,看似平平無奇,卻總是帶給他驚喜。
唐忱柔也看到了他,恍惚了一下,終於還是客氣又疏離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元教主。」
「讓我想想,你裝傀儡裝得開心嗎?」他笑得不正經。
唐忱柔不喜歡他這副模樣,不禁皺了眉頭,「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是在想,你為什麼不勸勸我出兵呢?」
唐忱柔好笑,這個人連續兩次都沒有出戰,似乎是要拖著這個魔教跟他陪葬的意思,她勸又有什麼意思?她永遠看不清這個男人心裡在想什麼。
夜雨滴答,唐忱柔出了神,卻聽那個人低聲說著,又像是自言自語,「阿柔勸了我,我說不定就答應了呢?」
「……元教主!」
一聲呵斥,連元卿也覺得剛才的姿態有些好笑,終於沉了臉,正色道,「我的意思,我們現在被困於此,安危存榮繫於一處,不如我們合作,共同殺出重圍……」
唐三小姐抬頭,宛如一隻驕傲又霸道的鶴,道,「條件呢?」
白茫茫的大雨隔開了兩人的視線,即使站得如此之近,他仍舊看不清她的面容,他想了一下,「如果我們都活著出去,青羊教和大晁武林分而至,互不侵犯,各自枯榮,五十年不得違此盟約。」
唐忱柔想了想,補充道,「魔教之人要退守道玉門關外,不得踏足中原武林半步……你我永不再晤吧。」
元卿微微詫異,遲疑了一下,啞聲道,「成交。」
雨勢傾斜,沿著瓦片滾下,又澆滅了走廊上一盞燈籠,元卿在看向那處時,人已經不見蹤影,他喉嚨里梗住的話終於可以不必再說,他想,這樣也好。
都是聰明人,何必做傻瓜。
雨勢似乎又大了起來,他似乎看見了唐忱柔和另外一個姑娘走進了無邊夜雨中,一黑一白,明明是兩個姑娘,卻剛直如刀,堅強得不像話。
元卿自嘲的笑了笑,這似乎是他生命里下的最大的一場雨,漫無邊際,無休無止。
以至於日後他回了北邙山,下的雨都不算雨。
他自己這麼精明算計的人,五十年的盟約,卻這樣潦草的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