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戲言贈花

  天塌了!地陷了!

  陸麒陽竟然替沈蘭池圓謊了!


  沈蘭池一驚,忍不住悄悄去打量世子爺,生怕認錯了人。可無論沈蘭池怎麼看,他都和平日沒區別——陸麒陽在那打著哈欠,倦眼懶抬,一副不正經的樣子。


  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陸麒陽心底又有什麼小算盤了。


  「既然世子在這兒,那這鑒錢幣的事也不急。難得天氣晴好,二殿下不如也牽了馬來,一道走走,賞一賞沿途山景?」沈蘭池問。


  既然陸子響的馬車會翻落山崖,那改為騎馬就行了。再有意外,也能更方便地脫身。


  身著騎裝的明麗女子笑顏嫣然,眼底眉梢透著一番輕快。就算陸子響知道她是沈家的姑娘,也狠不下心來拒絕她。


  陸子響看了她一陣,心底頗有些惋惜,笑道:「我還是坐馬車吧,就不與沈小姐一道了。」


  沈蘭池是要嫁給陸兆業的人,他不應與之有太多糾葛。自小到大,母妃不知多少次告誡他,「沈家人都是老狐狸」、「便是女子也狠毒,萬萬不可接近」。


  雖然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陸麒陽見陸子響眼底有一絲惋惜,便暗笑了一聲。隨即他下了馬車,從衛兵手裡牽了一匹馬,道:「二殿下不來,我來。沈姑娘的騎術,還從未有勝過我的時候。」


  眼看著這兩人並了肩,就要一道沐著那暖陽走了,陸子響的心底忽而翻湧起了幾分複雜之緒——沈蘭池是要嫁給陸兆業不錯,可若是三人待在一塊兒,想必大哥與母妃也挑不出話柄來數落他與沈蘭池。


  於是,陸子響也上了馬,三人扯著馬繩,慢悠悠行在官道上。


  陸麒陽的馬晃在最前頭,走得歪歪斜斜,連帶著後邊的兩人都得小心翼翼的,免得撞到了他。行了一段路,他還在路邊的坡上摘了一朵半謝的碧藕色殘花,說是要贈給陸子響別在鬢間。


  「這可算了。」陸子響連連拒了,將話頭挑開,「先前麒陽不還說,想要買那副《春山秀意圖》么?如今我直截說了吧,市面上的那副是仿的。不過仿的不錯,也值些錢。麒陽你下手時,多少慎重些,省得被人坑害了銀錢。」


  「是,是。」陸麒陽應了,一雙眼望著不遠處的山。


  就在此時,後頭追來一小隊衛兵,急匆匆的,滿頭是汗。原來是陸子響先前乘坐的那輛馬車出了事兒,馬匹忽發癲病,帶著馬車直直翻下山崖去了。


  聽了這話,陸子響的面色微青。


  所幸他跟著沈蘭池改騎了馬,要不然,現在的他只怕也會受傷。


  「最近天氣忽冷忽熱,馬兒常常鬧病。」陸麒陽開口道,「前幾日,沈小姐的馬車不也是如此?驚了馬,還險些衝到人家宅院里去。」


  「去仔細查一查。」陸子響微沉了臉。好一會兒,他才恢復了平常笑意,對沈蘭池客氣道,「沈小姐,這次還真是託了你的福氣。」


  沈蘭池做出微驚的模樣來,連忙道:「哪兒的話?自然是二殿下吉人天相。只是這馬緣何忽然犯了病,二殿下還得好好查查。」


  陸子響看到她微微發白的面色,笑容一緩,安慰道:「莫怕,無人受傷。我在此處。」


  路上出了這樣的事,陸子響也無心再欣賞沿途景色。他帶著一隊輕騎,朝著京城中去了。


  待車隊走後,陸麒陽伸了個懶腰,對沈蘭池道:「人都走了,你可以老實說了,你今天又是打的哪門子主意,忽然跑出來見二殿下?京中誰不知道沈家與柳家是死對頭,我可不覺得你娘會准你這麼做。」


  沈蘭池被問住了。


  「那你先說一說,你怎麼突然來見二殿下?」她不答,只是挑眉反問。


  「我今兒個高興,來見我自家堂兄,怎麼?不準?」陸麒陽瞥她一眼,「沈大小姐的手,這是要伸到小爺家裡來了?」


  「准了。」沈蘭池被他刺了一下,有些不高興了,秀眉蹙了起來,「我來見二殿下…是因著…嗯……」平素總是從容不迫的她,難得地有了說不出話的時候。


  「嗯?」


  靜了一會兒,沈蘭池只得擠出了個半真半假的理由,「我吶,如今不想嫁給太子殿下了。思來想去,我想,興許我和二殿下處得好些,我爹娘就會饒了我,不讓我嫁人了。」


  陸麒陽愣住了。


  他皺著眉心,靠近一寸、又靠近一寸,小聲問:「蘭蘭,你魘著了?」


  陸麒陽靠得太近了,彷彿下一刻就能咬到她的耳朵似的。這麼近的距離,總是讓她忍不住想起前世那落在額上的吻來。她有些惱,用手把陸麒陽一氣推開了,嚷道:「我好得很,你少湊上來,真惹人嫌。」


  「力氣還真大。」陸麒陽揉了揉被她按到的胸口,嘟囔說,「從小到大就眼巴巴等著嫁給陸兆業,如今又突然反了悔。你說你不是魘著,小爺可不信。」


  「太子殿下討厭我,每次見我都冷著臉,我又何必自找苦吃?」沈蘭池目光一飄,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分不屑。


  「喲,看得還挺仔細。」陸麒陽勾了勾唇角,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來,「萬一人家是嘴巴倔呢?有些男人,就是看起來分外討厭你,實際在心底把你當個寶貝疙瘩呢。」


  沈蘭池不理他,他便摸了摸鼻子,一副訕訕的樣子。沒一會兒,他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說罷,他將先前摘的那朵野花別在了沈蘭池耳邊,道,「這花便賞你了,正好碧藕色也襯你。『碧藕白橘,皆神仙之物』,聽過沒有?」


  「怎麼沒聽過?琬琰之膏,甜雪之味,素蓮黑棗,碧藕白橘……」


  不等沈蘭池說完,陸麒陽就走了。


  沈蘭池摘下了那朵破落的碧藕色野花,放在手裡把玩了一陣,便回了安國公府。她是偷偷溜出來的,便想趁著沈大夫人還沒發現,悄悄將一身騎裝換回去。


  誰知,剛入了家門,便聽到一陣雷霆似的喊聲。


  「蘭池,你去哪兒了?」


  沈蘭池抬頭一瞧,竟然是沈大夫人怒著臉站在那兒,身旁還立著一臉幸災樂禍的沈桐映。蘭池當下便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沈桐映突發奇想,跑去她娘親那兒告狀了。


  二房的人可真是閑!


  自家事,當然是關起門來自家理。沈大夫人命丫頭將沈桐映請出去,劈頭蓋臉就教訓了一頓自己的寶貝閨女:「綠竹已經招了!你去見二殿下了,是不是?二殿下是柳貴妃的孩子,又豈是你該結識的人!」


  蘭池在心底咯噔一下,暗暗埋怨綠竹招得太快。


  「……不,娘,你聽蘭池說……」沈蘭池迎著母親惱怒的面色,道,「女兒是去找世子的,只是他今日恰好要去接回京的二殿下罷了。娘若是不信,便去隔壁問一問,世子爺今日是不是出京去了?」


  沈蘭池這話說的信誓旦旦,讓沈大夫人半信半疑。


  只是,即便她不是主動去見陸子響,那她的行徑也算不得好。


  「你,你,你去找世子?」沈大夫人的語氣愈怒了一分,「娘本以為你只是一時意氣,未料到今日還在胡鬧!若是你與其他男子行從過密,日後不能嫁入東宮,白白讓旁人得了便宜,可休怪娘沒有說過你!」


  沈蘭池乾巴巴地應了聲「是」,又小聲道:「女兒是真的對世子一見鍾情嘛……」只是顧著沈大夫人可怕的面色,蘭池及時收了聲,改口說,「女兒知錯了。」


  沈大夫人甩了袖,又說了她幾句,這才走了。


  因著陸子響回了京,陛下要替陸子響接風洗塵,沒隔幾日,便要設宴席,邀京中貴介前往。不僅如此,柳貴妃還給京中的名門千金們都下了帖子,說是要姑娘們也來聚上一聚。


  京城的夫人、小姐們都心知肚明,這是二殿下也到了適婚之齡,柳貴妃是想趁著此時,仔細相看一番,替二殿下找個助力呢。


  往日這些宮宴,無一不是沈蘭池力壓群芳、驚艷四座。為了安國公府的臉面,沈大夫人總是卯著勁精心打扮自己的女兒,以至於有時候都會越了規制,讓她穿上了貴妃娘娘都未必穿的起的料子,戴上了公主們都苦求不已的發簪。


  前世時,穿戴那些不合品階的衣物,沈蘭池渾然不覺有何不妥。死了一遭后,她才驚覺這穿衣打扮里,也有著無數的門門道道。


  沈大夫人替她準備的兩身衣衫,無一不是華美已極,越了規章。她對丫鬟搖了搖頭,道:「先把娘備下的這幾身衣裳收起來吧,去把我前幾日準備好的衣服取來。」


  綠竹有些不解——從前的小姐可是最愛這些衣裳首飾了。且她容色艷,也壓得住這些光燦流利的寶貝,反而更顯得光彩奪目。怎麼如今,小姐忽然轉了性子?


  碧玉去取了沈蘭池前幾日準備好的兩身衣衫過來,與沈大夫人備下的衣服相比,這衣裳就樸素了許多。她將衣衫托到蘭池面前,道:「小姐,不如選這件雨過天青色的吧?太子殿下最愛這個色。」


  沈蘭池打量著那雨過天青色的衣裙,又將視線落到了另一襲碧藕色的衣裙上。


  繼而,她笑了起來,用手指捻起衣擺一角,悠悠道:「還是穿這身碧藕色的吧。『碧藕白橘,皆神仙之物』,聽過沒有?」


  兩個丫鬟誠實地搖了搖頭。


  「雖然聽不懂,不過小姐確實是神仙一樣的人物。」綠竹說。


  「這話我愛聽。」沈蘭池笑得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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