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國公壽辰

  既是沈二夫人肖氏來操辦這安國公的壽宴,賬目走的又是公中,無需肖氏私下掏錢,那可以想見,這壽宴自然是會被做的隆隆重重,好顯出安國公府的富貴顯赫來。


  這樣揮霍自然不好,可沈蘭池沒勸。她不是不想勸阻,只是那肖氏的心眼兒就如針尖似的一樣小,向來容不得大房的人說一句不好。若是沈大夫人勸上一言半語,那肖氏便會折騰得更起勁,恨不得讓沈大夫人氣病歪了,好把管家的活兒交出來。


  因而,於這件事上,勸一句,倒不如不勸。


  也唯有老安國公沈瑞,看到二房轟轟烈烈的這副陣仗,還會露出一副輕蔑的神情來。他對蘭池說:「蘭丫頭,你懂不懂什麼叫『月盈而虧,水滿則溢』?」


  「一知半解。」蘭池在沈瑞面前答道。


  「我看你近來聰明了不少,以後定能跳出這個滿月池塘。」沈瑞笑道,「也不用管我這老頭子在想些什麼了。所謂『富貴由命,生死由天』,這府裡頭的命數,都是老天早早定下的,我也就不跟著瞎摻和了。摻和也是白忙活。」


  蘭池笑笑,在心底應和了一句。


  她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趕緊甩開陸兆業這個白眼狼,也沒空伸手管二房的那麼多事了。


  肖氏攬了這一樁活,忙裡忙外,竟然一副春風得意的當家主母模樣,儼然就是這安國公府的女主人了。連帶著她的兩個兒子都神氣不少,大手大腳地花公中的錢。這錢使出去了,雖不是大房的私賬,可也足讓沈大夫人心疼。


  想安國公府家底雖厚,可也不能這樣無度揮霍。因而,沈大夫人心底對二房的不滿又漲了一分。因著沈辛固總護著二房,她對自己的夫君也有了幾分不滿。


  到了安國公壽辰這日,沈家自然是門庭熱鬧、鞍馬往來,門前車道上一派車水馬龍;各家權貴絡繹往來,金衣玉帶惹人眼亂。


  蘭池跟著母親沈大夫人在門前待客。未多久,她便瞧見阮家的馬車到了。這阮家可是她特地求了沈大夫人請來的,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阮小姐來了?蘭池可盼了你好久了。」沈蘭池立刻迎了上去,對剛下馬車的阮碧秋道,「你我本情如姊妹,不如到我這邊來坐坐,吃點茶?你我也好說會話。一會兒宴席開場了,蘭池便要去待客了。」


  阮碧秋提著裙角,險些被她那句「你我本情如姊妹」給震到。還未站穩,她就察覺到身後母親推搡著她的脊背,意思是讓她多與這安國公府家的嫡女沈蘭池走動攀談一番。


  「這就來了。」阮碧秋露出個輕淡如素月的笑,「謝過沈二小姐招待了。」


  沈蘭池領著阮碧秋穿過游廊,在塘畔邊停住了腳步。待站定了,她先仔細打量了一番阮碧秋,見她穿一襲素凈的若紫衣裙,身姿如弱柳扶風一般,又似那畫里的桃源仙子,真是美極,蘭池不由慨道:「阮小姐如此美貌,理應嫁予人上之人。」


  阮碧秋不動聲色,淡然問道:「沈二小姐此言何意?」


  「阮小姐,你也不用與我說那些彎彎繞繞的話。我知你對陸兆業有情,恰好我也願成人之美。」沈蘭池勾唇一笑,伸手捻起阮碧秋一縷烏黑髮絲,「只是不知道,阮小姐願不願意抓住這個機會?」


  阮碧秋眼睫微動,聲音淡如流水:「沈二小姐多慮了。碧秋自知家門出身寒微,不敢肖想太子殿下。雖不知沈二小姐何出此言,但碧秋從未想過高攀太子。沈二小姐大可放心。」


  不愧是阮碧秋,面上竟然分毫不露。若非蘭池兩世為人,也會被她這副不動聲色的面孔騙了過去。


  前世的阮碧秋,乃至整個阮家,都在費盡心機地向上爬,不放過任何可乘之機。蘭池猶記得,永嘉二年的深秋,阮家奉旨調查京中流盜一案。因此案牽扯之人甚多,阮家竟遭到流盜狠心報復,以至阮父重傷,家中另有男丁死傷。


  此事本與天家無關,可阮家竟硬生生將行兇之事推到了同在監查此案的河間王身上,直言是河間王醉后傷人。


  阮家出身微寒,又掌大理寺之職,在民間頗有聲望。此事一出,民議紛紛,逼得聖上不得不親自撫恤阮家,答應阮家之請,提拔阮碧秋的父兄,又令阮碧秋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側妃,好以此撫順民心,平息騷動。


  蘭池本也對此事不知情,只當是河間王失手傷人。只是陸兆業一次酒醉,無意對蘭池說漏真相,又言他也不情願娶那阮碧秋,可他不敢違背皇命,只能先納了這個女人。不過,這話是真是假,並無人知曉。


  因為這事,沈大夫人氣得心口疼,直要蘭池改了這門婚事——按照大楚風俗,除非正室為續弦填房,又或者正室的身份過於低微,夫家方可在正室過門之前就納娶側室。陸兆業聽從皇命納娶阮側妃,和窩囊廢似的,絲毫不曾抗爭,那便如狠狠地抽了沈家一個耳光,再將未來的太子妃沈蘭池羞辱了一頓。


  那本是沈蘭池逃離這樁婚姻的最好時機,可是她卻輕描淡寫地放過了——前世,她對沈大夫人說:「只要能做皇后,兆業哥哥提前納娶了幾個側室,女兒都懶得去管。男人,不都是如此?」


  沈大夫人極是心疼,可拗不過蘭池自己想嫁,只能繼續準備婚事。


  沈蘭池從前世的回憶里脫出思緒,眸光微轉,目光落到了阮碧秋面上。


  她看到阮碧秋面頰白皙、如凝雪玉,便忍不住將食指落在了她的面頰上,倏然輕颳了一下,口中道:「阮小姐可要想好了。與桐姐姐為伴,倒不如與蘭池為伴。至少我還愛慕你青春容色,打心底里希望阮小姐活得如意順遂。」


  蘭池的手指細細嫩嫩,口中的話又似一個遊盪街坊的登徒子,令阮碧秋不由蹙起了眉心。


  「沈二小姐要我如何做?」她終於鬆了口。


  「今日,太子一定會來安國公府,也會來這處游廊走動。」沈蘭池收回了手指,將先前在宮裡拿到的玉佩交到了阮碧秋的手裡,「這是太子私物。雖不常佩戴,可也是他心頭愛物。怎麼用,便要看你自己了。我只有一個要求,藏著些,別在我祖父的壽辰上鬧出事兒來。」


  大概是蘭池的笑意太過,阮碧秋有了戒備之意,道:「我怎知這個玉佩一定是太子所丟?」


  「信與不信,你自己斟酌便是。」沈蘭池唇角的笑意愈甚,「你若是不信,便把這個玉佩丟到池塘里去咯,就當我不曾來見過你。」


  說罷,她轉身便走。


  這本就是一場賭,看阮碧秋敢不敢賭。


  「沈二小姐!」阮碧秋喊住她的背影,「碧秋能否問個『為何』?」


  「為何?」沈蘭池答,「自然是因為阮小姐生的貌美動人,我見猶憐,令我一見傾心。恨只恨我沈蘭池不是男兒身,不能中了狀元再贈你鳳冠霞帔。因而,也只能令你嫁給人上之人,好享無窮富貴了。」


  阮碧秋愣在原地,而沈蘭池已經走遠了。


  蘭池回到沈大夫人身旁時,沈大夫人還在待客。安國公府是楚京之中一等一的權貴,往來客人自然也都是名閥貴介。除了高門貴胄,也有陸家子弟。那些平素高高在上的郡主、王爺們,也都備了厚禮,前來道賀。


  蘭池微踮了腳,尋找著什麼。沈大夫人像是知道她心事,說道:「鎮南王府的世子爺剛才已到了,不過他是跟著王爺一起來的,你不用想了。鎮南王何等威嚴?容不得你造次。」


  「跟著他爹來的?」蘭池愣了愣,「真是難得。」


  鎮南王年輕時征戰沙場,是個實打實的武夫,脾氣又極暴烈,從來都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這一說。因為陸麒陽不上進,鎮南王沒少打他。以是,這父子倆的關係並不大好,陸麒陽常常四處溜著跑,好躲避自己親爹追打。


  沒想到陸麒陽這次竟然乖乖巧巧地跟著親爹來了。


  她的目光細細一逡巡,便望見了陸麒陽。他跟在高大的鎮南王身後,陪著和淮陽王說話。興許是因為面前之人乃長輩,他卸去了平日的痞氣,倒也有了幾分君子之意。


  察覺到了蘭池的目光,他一轉餘光,很快又側過頭去,再不看她。行動間,頗有幾分退縮之意。


  沈蘭池在心底微嘖了一聲。


  陸麒陽至於這樣躲著她么?還拖了親爹出來擋箭牌?

  不就是留宿皇宮的那天晚上,兩個人都一時腦熱,稍稍做了點多餘的事情——


  「若我說,我想嫁你呢?」


  「蘭蘭,你別這樣。我經不起玩笑,會當真的。」


  「……」


  那時夜色沉沉,慈恩宮裡蟬鳴微響。窗邊的女子探出身體來,倚到了世子的懷裡。她用面頰輕輕地蹭了一下他的胸膛,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那你當真吧。」她的聲音極輕,仿如夢囈一般,「我就怕你不當真。」


  「……」


  年輕的世子僵著身軀,像是塊石頭似的一動也不敢動,只能聽得湖水被夜風拂皺,傳來波心細響。半晌后,他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了懷裡的女子,彷彿重獲至寶,要把她揉入到自己身體里去。


  「我不管你是在拿我尋開心,還是只是想用我擋了與陸兆業的婚事……我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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