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真是薄情
此為防盜章 沈蘭池低著頭, 輕聲地說道:「娘,女兒早說過, 女兒對世子爺一見傾心, 如今已不再想著嫁給太子殿下了。」
聽聞此言, 沈大夫人面色一凜,心下不由有了一分輕輕動搖:莫非女兒真的情根深種如斯?
只是這念想,只在沈大夫人的腦海里轉悠了一會兒,便消去了。隨即她道:「胡鬧什麼?那太子殿下乃是楚京姑娘求都求不來的夫婿,你竟還上趕著嫌棄。且你是安國公府的長房嫡女,唯有嫁給太子殿下, 方能助這安國公府更上一層。」
沈大夫人本以為這句話能敲打敲打沈蘭池,好讓她以大局為重。誰知,面前的沈蘭池卻倏然揚起頭來, 目露懇切,對著她道:「娘, 安國公府如今榮寵已極。放眼楚京,又至史書青簡, 又有幾個有名氏族能有安國公府如今榮華?位極人臣還不夠,爹娘還要這安國公府如何才算滿意?莫非是要翻了天, 易了幟……」
「住嘴!」
沈蘭池這番話,不可謂不驚世駭俗。
沈大夫人心底驚駭, 立即喝止了她。見左右都無旁人, 這才微呼一口氣, 小心道:「這等話也是你一介閨閣女兒能說的?外面的事兒, 自有你爹爹兄長去辦,你無須想這般多!」
接著,像是怕蘭池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之言來,沈大夫人連忙命碧玉、綠竹領著小姐回去休息了。
待蘭池走後,沈大夫人小抿了一口茶。她想到方才女兒言語,心底微驚。
她這個女兒自小錦衣玉食,只愛金帛銀飾,與一般貴介千金並無兩樣。方才的蘭池卻說出這等霹靂之言,便彷彿換了個人似的,又怎不叫人心驚?尤是那句「莫非是要翻了天易了幟」,更是讓沈大夫人心底難安。
確實,這幾年安國公府著實有些榮華太過,以至於沈大夫人隱隱有了幾分聖上是在「捧殺」的錯覺,只等著安國公府野心漸大,跋扈之行露於眼前,好來個一網打盡。
因著心底難安,沈大夫人便去了書房,想要與大老爺沈辛固說一陣子話。
沈大夫人在後宅是個雷厲風行之人,總能將宅院收拾得妥妥帖帖。除了偶爾和二房的肖氏鬧不痛快,其餘時候皆是個威風八面、手段利索之人。可這樣長袖善舞的婦人,到了沈辛固的面前,也須得做出溫柔小意的模樣來。
歸根結底,還是那坐在桌案后的安國公府當家人太過威嚴。
沈辛固方過不惑,鬢間卻有了微微霜白,想來是常年多思所致。於沈大夫人而言,他是個好夫君,也不是個好夫君。好是好在他不納妾,與沈大夫人相敬如賓;而不好則是在他對自家妻子兒女太過淡薄,即使同處一府,也不見得多問上兩句兒女的事情。
有時,沈大夫人甚至覺得沈辛固根本不懂得如何體貼家人,終日里只忙著府外的事兒。
「老爺。」書房裡,沈大夫人朝著沈辛固行禮。
「來了?」沈辛固擱下筆,虛虛一指,道,「坐吧。何事?」
「若是無事,便不能來看看老爺?」沈大夫人問。
「你不是那樣的性子。」沈辛固說,「必然是有什麼事兒要問吧。」
沈大夫人默一陣子,嘆口氣,道:「蘭兒說了些話,叫我心底有些不大安穩。這些年安國公府榮寵之至,便如那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似的,可這般盛寵,到底叫人心裡不放心。」
「蘭池說的?」沈辛固問,手復提起了筆,在書卷上圈畫了兩筆。
「正是。」沈大夫人細聲道,「也不知道是誰與她多嘴。」
「她與庭遠倒恰好是不同性子。庭遠只想著辭了侍郎之位,逃回家來閉門畫畫;蘭池一介閨閣女兒,竟指點起家國大事來。」沈辛固目光不抬,聲音四平八穩。
「原來老爺也知道遠兒的心底事?」沈大夫人竟有一絲欣慰之色。
「你且回去管好后宅便是,記著再磨一磨蘭池的性子。她日後要嫁給太子之人,亦是來日國母之尊,可不能依舊如此輕狂,再口出謬言。至於旁的事,我自有分寸,無需你多庸擾。」
沈辛固說罷,不再言語。
沈大夫人無奈,知道自家老爺是不會多說了,便起身告辭。
就在這時,一名小廝叫門而入,附至沈辛固耳旁,悄聲說了些什麼。沈辛固濃眉微皺,將筆重重一擱,問道:「他與何人爭道?」
「與……與……」那小廝彎了腰,額上俱是冷汗,「庭竹少爺與山陰王世子爭道……」
「……」沈辛固默然一陣,嘆一聲,道,「罷了,你叫安總管去處理此事,多備些禮物到山陰王府請罪。」
待那小廝走了,沈大夫人忍不住多嘴道:「老爺,您就不該慣著這二房。昨日搶了良家之女,今日是與山陰王世子爭道,明日又會做出什麼來?」
「回去罷。」沈辛固卻沒有多說,「好好看著蘭池。」
沈大夫人只得作罷。
老爺對自家妻兒如此淡薄,可偏偏卻對二房如此包容,真是叫人心底惱恨。
那整個二房都烏煙瘴氣的,從上到下無一不歪,借著安國公府的匾額作威作福。尤其是那沈二夫人肖氏,本就是個爭強好勝的鞭炮性子,因著沈大老爺大度,竟常常騎到她頭頂來,真真是可惡。
縱使沈大老爺的包涵是有些不得不說的原因的,可沈大夫人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
沈家二房。
沈桐映正與紅袖仔細密言,滿面皆是振奮。
方才去沈家大房閑逛一陣,她竟聽到許多了不得的話來。原來大房那個什麼都好的堂妹,竟是戀慕上了鎮南王府的世子,還與他在御花園內私會。
難怪沈蘭池出席宮宴時竟穿著的如此樸素簡單,唯恐引來了陸兆業的注意。
將紅袖招來仔細一問,沈桐映方知在沈蘭池更衣時發生了這樣一出好戲。她仔細查了一遍妝奩,確信自己不曾丟過淺杏色的香囊,便打算讓紅袖將此事宣揚出去。
天降好事,沈桐映又怎不能驚喜?
「我那二妹妹,不是希望將此事宣揚得滿城皆知么?我這個當姐姐的又怎好不助她一臂之力?」沈桐映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嘴角高揚,「如此一來,太子殿下便也不會想娶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了吧?」
紅袖連忙點點頭,諂媚道:「若是二小姐真的嫁給了鎮南王府的世子,那這太子妃之位,非大小姐莫屬了。」
主僕兩又悄悄商量了一陣,這才休息了。
***
隔了四五日,楚京的貴介之中,悄然傳起了一條流言,說是那安國公府的長房千金沈蘭池與鎮南王府的世子陸麒陽有所勾纏,還在宮宴之時於皇宮禁苑偷偷私會。
若只是普通男女幽會,根本不會有人說道。可是這沈蘭池乃是安國公府的千金,亦是皇后的侄女,傳言之中未來的太子妃。她與陸麒陽私會,那豈非是讓天家難看?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連安國公府的人都知道了。
沈大夫人聽聞此事,氣得茶水都喝不下了。早先聽聞女兒私會陸麒陽之事,她就在心底擔憂此事會被人揭露出來。如今這消息真如長了翅膀一般飛遍楚京,又怎能叫沈大夫人不氣?
這次,定要讓蘭池吃個教訓!
當即,沈大夫人一面叫了人去處理此事,一面命丫鬟將晨睡初醒的蘭池請了過來。二話不說,便押著她去了沈家的祠堂,讓她跪在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看到女兒跪地,沈大夫人微一心疼,可很快心底冷硬了起來。
那流言自有解決辦法,叫人用其他流言蓋過便是。可蘭池的婚事,事關安國公府前程與皇家臉面,決不能聽之任之,讓蘭池就這樣錯下去!
可憐沈蘭池方睡醒沒多久,還有些懵懵懂懂的,便被壓著跪在了牌位前。從小到大,她也只跪過兩次牌位;一次是大過年的,她跟著陸麒陽一道往陛下經過的御渠里丟炮仗;另一次是次年,她又跟著陸麒陽一道往陛下經過的御渠里丟炮仗,炸得滿道宮人渾身水花。
相比起來,二房的人跪牌位的次數就多了。沈老爺是不會讓二房的人跪牌位的,大多時候,是二房的人惹了禍,老安國公沈瑞實在瞧不下去,定要讓闖了禍的人跪幾個時辰的牌位認錯。
「就讓她跪著!」沈大夫人一面心疼,一面咬牙道,「上次忘了懲戒你,如今可不能忘了。天家威嚴,豈能容你放肆?給我好好跪著!」
雖然是初夏,可這祠堂的地卻冷硬的很,沈蘭池覺得膝蓋有些難受。她悄悄錘了錘膝蓋,嘟囔道,「原來咱們安國公府眼裡還有天家威嚴呢……」
沈大夫人雖說了不準旁人照看跪祠堂的女兒,自己卻心疼得要命,在祠堂外走來走去,仔細掐算著過了幾炷香。正在這時,紅雀從外頭回來,道:「夫人,國公爺領著鎮南王府的世子爺來了。」
沈大夫人微驚,道:「世子這時候來做什麼?讓人請他到老爺那兒去。」
「這……」紅雀面露難色,道,「是國公爺領著他來的,奴婢幾個也不好阻攔。」
沈大夫人當然是知道自己公公的怪脾氣的,也知紅雀此言非虛。未多久,那鎮南王府的小世子就跟在沈瑞後頭來了。到了沈家的祠堂,二話不說,一撩衣擺,作勢要在沈蘭池對頭跪下。
這一屈膝,讓沈大夫人驚得魂飛魄散。
陸家人跪沈家祠堂,這要是說出去了,豈不是要掉腦袋!
「世子爺快起來!世子爺這是做什麼?」沈大夫人驚道,「跪不得!」
陸麒陽本就只是半屈膝,根本不打算跪下。聞言,他起了身,道:「沈大夫人,我看不得沈二小姐跪這祠堂。若是私會有錯,那也是麒陽的錯,何必讓沈二小姐跪?」
蘭池心底微怔。
若是這封信真是仿的陸子響筆跡,那便是有人想把流盜案的髒水潑到陸子響身上。如此做法,能得益者,在這楚國內也不過一人——太子陸兆業。至於是誰動手……
不知為何,蘭池的呼吸陡然快了起來。
在她胡思亂想間,陸麒陽已進了阮家廳室。他走了一圈后,復又出來,撿起地上淌血的斧子,丟入院中一口枯井,道:「河間王也在此處,只不過醉得不輕。按照河間王的酒量,怕是明早醒來,就不會記得今夜所發生之事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吧。」
蘭池回望一眼暈倒在地的阮碧秋,這才扯上腿軟不已、說不出話來的碧玉,跟著陸麒陽匆匆朝外走去。
事已至此,想必阮家會明白該如何做方能得益。
夜色已深,街巷裡並無旁人。兩人匆匆行至河岸邊。只見地上落了一柄不知誰遺漏的紙燈,微曳的昏黃光影照得一側水波粼粼生光。幾隻趨光飛蟲直繞著燈紗而舞,不知疲倦。
「你怎麼來了?」沈蘭池平復了心緒,立刻焦急地說道,「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若是你出了事,又該怎麼辦……」
聞言,陸麒陽的面色忽而一沉。
「你也知道方才的阮家極是危險?」他用手抓住蘭池的肩膀,手指險些扣進她的肌膚里去,「如果我不曾來,你怕是就要死在那歹人的斧下了!」
蘭池失語。
「我……」她微垂了眼帘,聽著耳旁淙淙水聲,低聲道,「我死了,一點兒都不要緊,可是你……」
她已經死過一回了,再死一次也無妨;可是陸麒陽不能死,更不能是為她而死。
「哪兒來的傻子?」他冷哼一聲,道,「我去阮家,是在追查流盜一事。我有功夫傍身,別說只有剛才那一個人,便是再來十個八個,也能全身而退。你可以么?沈二小姐。」
「那流盜案不是由阮迎和河間王在查嗎?都說是江北流寇一路北上,入了京來,膽大包天犯下此案……」蘭池想到這兩天打聽到的消息,說。
「若是真有那麼簡單,那便好了。」陸麒陽淺淺一嘆,道,「那行兇者在之前可還與你說了什麼話?」
「他說……」沈蘭池眸光微轉,道,「說阮迎擋了貴人的路。」
「你可知他口中的『貴人』是誰?」陸麒陽問。
「是流寇之首?」蘭池試探問。
「不,是你二伯,督課僕射沈辛殊。」陸麒陽道。
蘭池眸光一動,低聲喃喃道:「我早該猜到的。」
「二殿下返京之日,馬車忽犯癲病墜下崖去,此事亦是沈辛殊所謀划。若那日,你我二人皆未去迎二殿下,那恐怕二殿下便已凶多吉少。沈辛殊這是一計不成,再成一計。」陸麒陽道。
蘭池聽著,心底恍然大悟。
前世的二殿下在返京路上摔下懸崖,去了半條命,許久不能理事,沈辛殊自然有空徐徐圖之。而如今她重生了,不知不覺間打亂了沈辛殊的圖謀,自然令這樁流盜案提前發生。
「你……」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惱道,「原來二殿下返京那日,你就知道了我二伯的圖謀?我知道二伯不是個好人,可你竟然也傻傻地跟著二殿下坐上了那架馬車,那不是找死嗎?」
「我和二殿下都是武人,當然經得起折騰。」陸麒陽橫疊雙臂,居高臨下道,「你難道沒聽過一個說法,叫做『打草必驚蛇』嗎?」
就在此時,原本寂靜的街巷裡忽然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又有幾束昏黃燈光四處亂掃。那腳步由遠及近,伴著嘈雜的大呼小叫之聲。
「快搜!犯人應還未走遠!」
「竟敢在阮府犯事,真是膽大包天!」
眼看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陸麒陽扯下身上沾了血跡的外袍,對蘭池道:「把手給我。」
「你做什麼?」她小聲緊張道,「我們快些跑吧……」
「把手給我。」他又道,聲音決然。
蘭池無法,只得把手遞了過去。陸麒陽用外袍一角擦去了她手上血跡,再用衣服從地上包了塊石子,裹成一團,朝河裡丟去。那血衣「咚」的一聲落入河水中,倏忽便沉了底。
蘭池這才注意到,方才用簪殺人時,他擋在自己身前,竟叫她的衣服上一點血跡也沒沾著。
「一會兒,有人來了,你便這樣說。」他俯在沈蘭池耳旁,低低地說了些什麼。
蘭池聽著他的叮囑,微蹙了眉,言語間微微猶豫:「這……可是……有些太……」
正當她躊躇之時,卻覺得耳垂上微微一疼,竟然是小世子趁著在她耳旁說話時,輕咬了她一口。溫溫熱熱的,讓她心底躁動起來。
「……你!」蘭池瞥他一眼,低聲說,「從前怎麼不見你膽子這麼大?」
言談間,那伙京畿衛兵已提著燈趕了過來。為首的士長見到面前二人,心裡已有了幾分思量——這位小姐一身錦衣,身後還跟著丫鬟,想來是個大家女兒;而那裸著上身、衣衫不整,又嬉皮笑臉的男子,則是鼎鼎有名的鎮南王府世子爺。
只要是夜裡當值的,總能逮著這位世子爺醉了酒晚歸,或是賭輸了被趕出賭坊的盛景。
「世子爺,您這是……」士長壓低了燈籠,小聲道,「附近出了事兒,您這個時辰在這兒晃悠,小的也不好做吶。更何況,您旁邊這位……」
「不用說了!我都招了!」 陸麒陽爽快道,「是我糾纏著沈二小姐沒錯!是哪個忠心丫鬟報的官?該賞!」
他這一陣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倒讓士長琢磨出了面前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再看那位「沈二小姐」,雲鬢微亂、面帶厭棄之色,正一個勁兒地朝後躲呢,士長愈發篤定了心底的猜測。
想必是鎮南王世子在此糾纏女子。
不愧是京中有名的紈絝子弟。
「我可沒叫丫鬟去報官。」蘭池惱道,「你輸光了錢就罷了,身上竟連件衣服都不剩!你要是沒錢,找下人回去取便是,何必糾纏著我?半兩銀子都不會給你!」
「我這不是把小廝也押做了賭注么?」陸麒陽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讓士長都有些同情起這位沈二小姐來了,「我輸掉衣服,那也是常有的事兒,不信你問這老張頭。」說罷,他就來拍士長的肩。
「爺,您認錯了!」那士長連忙道,「張大哥今晚不當值,我是胡大鐵。」頓了頓,胡大鐵又小心翼翼道,「這附近出了樁命案,小的奉命辦事,還請您二位跟著一起走一趟。」
眼看胡大鐵的人便要圍上來,夜色里忽而傳來一道沉穩嗓音。
「奉誰的命?」
幾人扭頭一看,不知何時,石橋那頭竟停了一抬烏金輿頂的皂幃大轎。轎簾半撩,露出穩坐其中的一道人影來。那男子玉冠霜衣,面容英挺,通身天家貴氣,原是二皇子陸子響。
「二殿下?」陸麒陽轉了身,頗有些訕訕,道,「未料到竟又讓二殿下抓到我這狼狽的樣子……」
胡大鐵何時見過這等陣仗?立刻軟了腿,攜幾個手下行了大禮,道:「乃是奉頭兒……是奉京畿總衛司長之命……」
「陳家的老大么?罷了。」陸子響摩挲著手上翠綠的扳指,慢聲道,「鎮南王世子今夜與我同游,分開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左右是沒空去犯事兒的,讓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