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位份晉升生夢魘
“恭喜寶林，賀喜寶林！”
思惠軒內，沐雲杉看著跪在地上的老太監，黛眉挑了挑，眸中劃過濃濃譏諷之色，麵上卻不動聲色。
“林公公太客氣了，今後在這宮中，我還需仰仗林公公的照顧，公公不必行此大禮。言兒，語兒，還不快些將公公扶起來？”
眼前一襲寶藍色太監服，略顯蒼老的老太監是內侍省的內侍監，掌管各宮的生活用度以及月俸的發放。
前陣子，沐雲杉雖然身為禦女，可吃穿用度卻比不上一個普通的宮人，不用說也和這位內侍監大人的克扣有關係。如今她被晉了位分的事情剛一傳出去，這位內侍監公公就來獻殷勤，隻能說他的臉皮厚到了極點。
沒想到沐雲杉不計前嫌，這般的好說話，林公公意外地挑挑眉，很快便不動聲色地斂去了心中的疑惑，笑著道：“前陣子內侍省的開支過大，有些捉襟見肘，所以對各宮的用度都做了調整，娘娘千萬不要見怪。
現如今終於緩過勁兒來了，老奴這不就立馬來看看寶林有什麽需要嘛？！”
“寶林的需要還用得著問嗎？林公公，您看看咱們這思惠軒，有哪一樣是能和別的宮室比較的？”
沐語心直口快，最見不得林公公這逢高踩低又虛偽做作的麵孔。
沐雲杉皺皺眉，厲聲嗬斥道：“語兒，怎麽說話呢！？林公公每日忙著內侍省的事情，可不是隻有我們這一處地方需要他費心，你不思體諒也就算了，怎麽能這樣跟他說話？快跟林公公道歉！”
沐語委屈地扁扁嘴，瞪大了水潤的眸子一臉倔強。
見狀，沐雲杉衝林公公無奈笑笑：“林公公不要見怪，這丫頭被我寵壞了。”
皇上為了這位安寶懲罰原本的孟修儀，並且將之貶為寶林的事情早已傳遍宮中，林公公哪裏敢怠慢眼前的女子？他現在就怕對方一個不高興對著皇上吹吹枕頭風，自己這個內侍監就做到頭了，當下腆著臉笑笑，違心道：“沐語姑娘心直口快，老奴怎麽會生氣？”
他迅速轉移話題道：“寶林再委屈片刻，老奴這就將思惠軒欠缺的物事補上來，下午十分便能全部備齊了。”
就像商量好了一般，林公公剛走，尚服局的崔尚服便來了。
說了一些前陣子忙碌的請罪托辭後，崔尚服親自給沐雲杉量了尺寸記錄下來，說好了送來的日期後便忙不迭地離開了。
這兩人一來一去的折騰，沐雲杉整個人都乏了。
無意間瞥見沐語氣呼呼的小臉兒，沐雲杉微微一笑，打趣道：“我們語兒還在生氣嗎？”
沐語撇撇嘴，倔強道：“奴婢不敢。”
沐雲杉歎了口氣，搖頭輕歎一聲，解釋道：“語兒，如今我們根基不穩，甚至比一般的低階妃子還要危險，言行舉止都要謹慎。
那林公公不過是個逢高踩低的主兒，與我們沒有多大仇怨。他還掌管著內侍省，除非真的有仇，不然最好不要交惡。”
沐語怔了征，也知道自己脾氣衝動，當下認錯道：“對不起小姐，我隻是很生氣。”
沐雲杉摸摸她柔順的長發，柔聲安慰道：“其實今日你嗬斥他一頓也並非沒有好處，這種人欺軟怕硬慣了，若我們一味忍讓，隻會讓他輕視了去。”
斜倚在床邊，她臉色發白的輕撫著平坦的小腹，眸光暗沉。
沐言見狀，以為她又在因為孩子的事情傷感了，趕忙安慰道：“小姐，不要難過了，你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
茫然地看著沐言清秀的小臉兒，沐雲杉幽幽問道：“言兒，我今年二十三了，這是第二個孩子，再流掉的話……你跟我說實話，今後我還有機會懷孩子嗎？”
沐言呼吸一滯，沐雲杉的目光並不尖銳，水潤的眸子冷冷清清，看不到絲毫雜質。這樣的眸子外人看來或許覺得清澈，可沐言卻知道，自家小姐這是將所有的心事都隱藏到了那清澈的眸子裏，猶如幽深的湖麵，不管再怎麽清澈，終究是看不到水底的樣貌。
在清冽目光的注視下，沐言難堪地別過頭去，咬緊下唇艱難道：“小姐，我不知道。女人家的身體本就嬌貴，小姐已經小產過一次，這一次又受到重創，我真的不能保證……”
十指驀地握緊，沐雲杉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才平複掉因為沐言的話帶來的衝擊：“我明白了。”
下午十分，內侍省的人果然送來了新的家具，尚服局的人則是送來了新的棉被帷幔，換過家具後的思惠軒勉強有了得寵妃嬪居所的模樣。
因為沐雲杉懷有身孕不能侍寢，歐陽錦晚間時候來看過她，陪她用了晚膳之後便回了養心殿去翻牌子。恭送歐陽錦離去的背影，沐雲杉輕輕吐出口氣，並不沮喪，反而有些慶幸。
明知道將來侍寢是躲不過去的事，可她還是覺得這樣的事能晚一天到來便晚一天到來，省的她麵對歐陽錦的身體心裏發堵。
換過的炭火沒有了刺鼻難聞的味道，新的被子也散發著陣陣淡雅的清香。夜裏，沐雲杉聞著錦被的香甜氣味沉沉的睡了過去。
火，漫天的大火照亮了暗沉的天空，衝天的火舌無情舔舐著無辜的府邸。陣陣哀嚎之聲自火焰中傳出，淒厲的聲響聽的人幾欲心碎。
一個個模糊的身影自火光中顯現出來，沐雲杉無力地跪在地上，她想要衝進火場，奈何身體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無論她怎麽努力都動彈不得。
火光中的身影走馬觀花地變換，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帶著對死亡的恐懼和怨恨無力掙紮著，卻無法掙脫火焰的束縛，隻能被火焰化成了灰燼。
沐雲杉淚如雨下，巨大的恐懼與哀傷折磨著她的心，她以為自己可以堅強，可麵對這慘烈的一幕，眼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再帶著恐懼消失，她的心仿佛被人揉在手中反複揉捏般痛的不能呼吸。
“沐叔，沐嬸兒……”
突然，兩張帶著對人世間深深眷戀的臉出現在麵前，沐雲杉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傷痛呼喊出聲——那兩人，是沐言和沐語的父母！
“大小姐，幫我們照顧好女兒……”
兩人的麵容越來越模糊，可那慈愛中呆著不甘與不舍的聲音卻如同魔咒一般纏繞在沐雲杉耳邊，久久揮散不去。
“我……我會的……”
沐雲杉已經泣不成聲，伸出的手無法留住他們的身體。
“杉兒……我的女兒……”
突然，沐雲杉精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在火海中掙紮的人，她瘋了一般地掙紮著起身衝向火海，眼淚已經模糊了視線，她抬手擦去眼中的淚水，聲音哽咽著喊道：“爹爹，娘親，杉兒來救你們！”
然而，不管她如何奔跑，大火與她之間的距離就好像巨大的鴻溝一般，她永遠無法穿過，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讓她朝思暮想的麵孔越來越模糊，隻餘他們慈愛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女兒，好好活下去……”
“沐叔，沐嬸兒……爹爹！娘親！”
沐雲杉劇烈地掙紮著，突然猛地從床上坐起。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
沐言沐語不知何時坐到了床邊，兩人緊張地看著突然起身的沐雲杉，異口同聲道：“小姐，倒地出什麽事了？你做惡夢了嗎？”
聽到人聲，沐雲杉恍惚回神，茫然四顧周遭景物，見到思惠軒既陌生又熟悉的景物這才漸漸回神。
目光微移，定定地看著姐妹倆如出一轍的清秀小臉兒，她張了張，喃喃出聲道：“言兒，語兒，我看到沐府了，看到漫天的火焰，所有人都在火焰裏掙紮，直到燒成了灰燼！”
目光看向緊閉的窗戶，她看不到外麵陰沉沉的天空，卻清晰看見樹影婆娑，樹枝隨著狂風張牙舞爪的叫囂著，如同厲鬼。
“我看到沐叔和沐嬸兒，還看到我爹爹和娘親……他們離我那樣近，我卻救不了他們！”
蒼白的美麗臉龐被燭火打上了昏黃的光暈，所有堅強在這一刻瓦解，沐雲杉怔怔地看著窗戶上的樹影發呆，大滴大滴的眼淚不自覺便掉了下來。
兩姐妹下了一跳，生怕好不容易想開的她再次出現什麽不好的念頭。沐言柔聲安慰道：“小姐，那隻是噩夢。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大家在九泉之下不會怪你的，要怪的話也肯定是怪那些罪魁禍首，小姐，你也一定要振作啊！”
罪魁禍首……
聽到這四個字，沐雲杉的心定了定，終於從噩夢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沒事了，你們去睡吧。”
疲憊地躺下，她揮揮手示意姐妹兩個回去，自己則是睜著眼睛一直到了天明。
第二天，她吃完早膳，正要補一覺，李婉兒卻突然到訪。
上一次她將歐陽錦帶來幫了自己大忙，沐雲杉一直沒有機會感謝她，現在她來了，沐雲杉理應好好招待才是。
李婉兒依舊如同初見時那般靈動可愛，她眨巴著大眼睛湊到沐雲杉跟前輕蹭著她胳膊笑問道：“安姐姐，你身體好些了沒？”
她的笑容清澈透明，沒有一絲雜質，兩隻大眼睛水汪汪的看不出陰霾，沐雲杉心下一沉，有些吃不準這個女孩兒是真的幹淨清純，還是心機太深讓人看不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