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阿喜
「回來了,見到那哥兒了嗎?」程姚瑛才沐浴完,身後有一個丫鬟在輕手輕腳地給她梳頭。
程姚瑛一抬手,讓這個丫鬟退下了。
等到門關上了,春燕才咬牙切齒的回答道:「見到了,那哥兒好生驕橫,見到奴婢,竟還拿眼睛瞪奴婢。」
程姚瑛聽見她的語氣,就知道這位哥兒怕不是溫順的那一型了,她不緊不慢地說:「哦?他長相如何?」
「長相……倒是驚艷。」春燕不敢對程姚瑛說謊,但還是要添油加醋道,「不可謂不好看,但奴婢怎麼看都是一副狐狸精樣。」
程姚瑛額角一跳,春燕這小丫頭向來刻薄又苛刻,就沒誇過幾個人好看,但這回卻用了「驚艷」二字,想來這位哥兒定不只幾分姿色。
原本那奶媽奶爹都是她親自選的,都是她的人,這樣局面無論如何都好把控。
但卻萬萬沒想到這小世子如此任性,把她選定的人都嚇跑了一大半不說,還選了一個外來的不知底細的奶爹。
春燕似是又想到了什麼,繼續補充道:「夫人,還有一件事奴婢覺得很奇怪,剛剛照顧小世子的下人同奴婢說,那位哥兒是個啞巴……」
「啞巴?」程姚瑛的神色倏然一變——那位代孕的哥兒也是個啞巴。
而且他是想要除掉那哥兒,以絕後患的,但太子妃和那小蓁卻說破開門,裡邊只有小世子一個人。
這怎麼可能呢?
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在那間小的可憐的屋子裡消失?就算之前和南子慕交涉都是她們的幻覺,那小世子總是真實存在的吧?
如今卻來了位唯二能哄的好小世子的奶爹,還是個啞巴,實在是惹人懷疑。
「娘娘是怎麼想的?」春燕自然而然地走到程姚瑛身後,替她梳起了頭,「他若真是那哥兒……」
程姚瑛盯著銅鏡里的自己,她嫁到侯爺府已有四年了,如今也不過桃李年華,這張臉已然脫了當初的稚嫩,多了幾分成熟的風韻在。
可惜花是開的正盛,這院子的主人卻不願意多看她兩眼。
「侯爺此次回來,踏進過我這院子幾次?」
春燕手上的動作停了,小聲答道:「夫人……」
程姚瑛轉了轉手腕上的玉鐲,她為了李行之能順利繼承皇位,假孕了八個月,現在又要裝模作樣的坐月子,一個月都不能出去。如今沐個浴都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府里的下人發現。
她輕笑了一聲,然後自問自答道:「他來過兩次,一次是把世子送來,連我的卧房都不曾進;一次是世子出生,他不得不來做個樣子。」
李行之聽著來來往往下人與產婆的恭喜,只是笑著打賞,也握住過她的手,說了句「辛苦你了。」
可是程姚瑛看的出來,抓著自己的那隻手一觸即分,連笑也是不帶溫度的。
只有見他抱著孩子的時候,哄孩子的神態不是虛情假意。
程姚瑛忘了自己當初是如何篤定地同這個男人說,自己不在乎他愛不愛自己,婚姻也只是各取所需。
可感情終究還是在漫長的歲月中變調,程姚瑛面上可以裝的很冷靜,但還是發瘋似得想要得到李行之的一點愛,哪怕……只是那雙手可以握著自己再多一秒。
「夫人……您別這樣,侯爺他只是忙。」春燕牽強地解釋道。
「再等等。」
春燕:「夫人說什麼?」
程姚瑛臉上的不甘頓時一掃而空,又變回了那個端莊大方的侯爺夫人:「等到小世子斷了奶,無論他是不是那個哥兒,既然已經消失的人,就讓他永遠消失吧。」
琢玉樓的東稍間。
小世子徹底睡熟后,南子慕覺得肚子餓的有些胃疼,他現在應該是實打實的凡人,但畢竟沒有一日三餐按時吃的經驗,這幾天除了紅玉給他灌下去的藥材,是半點東西都沒進。
見一旁的下人們也開始打起了盹,南子慕小心翼翼地離開了東稍房,憑著感覺在這琢玉樓里瞎逛。他下到一樓,循著香味摸索到了廚房。
廚房裡依舊亮著燈,一個樣貌挺水靈的婦女正在煮麵,見到悄沒聲息走進來的南子慕,一時間嚇了一跳。
「這位……公子,怎麼會到這裡來?」婦女見他相貌不凡,一舉一動都能算是文雅,就以為他是侯爺的哪位門下客,誤入此院。
南子慕往前幾步,站到那年輕婦女身邊,盯著鍋里的麵條看了幾眼,又望向婦女。
這距離實在太近了,婦女紅著臉退開幾步,這府里除了侯爺,她還從未見過長的這麼好看的人,和侯爺冷冽的俊朗不同,這人一抬眸,眼珠子里汪著的是一夜星海,溫柔的不可思議。
「你……你做什麼?」
「我、餓。」南子慕眨巴眨巴眼睛,又看向鍋里的麵條。
婦女吐出一口氣,把鍋里的麵條盛了起來,用個大碟子將麵條一蓋,留下眼巴巴的南子慕在旁邊盯著那碗麵條,差點要丟了神仙的尊嚴,開始流口水了。
婦女說:「我再幫公子下一碗吧,那碗是侯爺的,他這幾天晚上回來,都會來這裡照顧小世子。」
南子慕矜持的一點頭,然後束起了兩根手指:「兩、個。」
「怎麼會餓成這樣?」婦女哭笑不得,「好好好,兩碗。」
她一邊煮麵,一邊和南子慕搭話:「公子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怎麼會到這裡來,還是公子是來找侯爺的?」
南子慕拉了條椅子坐下,等面吃,沒有回答婦女。
婦女又繼續道:「這裡住的都是一些奶媽和哥兒,還有一個小世子,公子吃完就趕緊回去吧,被其他人看到了可不太好。」
過了一會兒,婦女端上了一大海碗的麵條,上面還鋪著兩顆金黃金黃的煎雞蛋。
南子慕一開始還注意點形象,後來就直接放開了吃,爽滑熱乎的麵條下肚,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南子慕簡直要感動得眼淚花花。
當個凡人其實也不錯,知道冷知道餓,於是暖和和飽腹感到身上的時候,也覺得格外幸福。
婦女瞧著他這吃相,覺得很是喜慶,如果不是這人長了張好看的臉,這麼吃東西,可就是災難了。她解了圍裙,問南子慕:「您是誰家的公子?最近剛來的吧?」
南子慕搖了搖頭,面吃完了就喝湯。
「公子吃飽了嗎?不夠的話鍋里還有。」婦女覺得他特像自家的小孩,一個眼神讓人心都化了,母愛泛濫的在他手裡又塞了一個肉包子。
「不用……」南子慕把那個還溫著的肉包遞迴去,他也不是多能吃,一大海碗的麵條下去,胃都要撐裂了,他摸了摸肚子,解釋道:「飽了。」
婦女把他的手又按了回去,微笑著道:「看你年紀不大,還是在長身體的時候,你一會走回去就餓了,路上就可以拿著吃了。」
說完她拿了個紙袋過來裝肉包。
南子慕不好意思說自己與天地同歲,洪荒時期就不長身體了。那婦人熱情,他也只好接了那紙袋,鬱悶地往樓上走。
過長廊的時候,南子慕聽到了幾聲腳步聲,借著月光隱隱看見有個人影在前邊。那人似乎注意到的身後的動靜,倏然一回頭,南子慕嚇的做賊心虛地將肉包往領子里一塞。
那人的劍已然出竅三分,他聲音不大,卻沉沉的鑽進南子慕的耳朵:「是誰?」
「阿……喜。」南子慕情急之下急中生智,想起了忠伯給他起的名字。
阿喜?這是哪條道上的,李行之完全沒有印象。他沒收劍,一步步向後邊這個人走去,南子慕還記得他的聲音,是那位侯爺,也是自己兒子的……父親。
「沒聽說過,你到這裡來有什麼目的?」李行之輕而易舉地把他擒住了,手掌貼在他的脖頸上。
這侯爺府里的人哪來那麼多陰謀論?個個都問他目的,南子慕不太高興,試圖掰開李行之搭在他脖頸上的手,結果是意料之中的,他根本掰不動。
這時候東稍房裡的小世子突然又哭起來,由於聲音實在是驚天動地,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叫人忽略。南子慕撒腿想跑過去,結果被李行之一把扯住:「你想去哪?」
「他、哭了。」南子慕回頭盯著他的眼睛道,吐詞雖然有點生澀,但咬字還算清晰。
這外邊倒也不是一片漆黑,今晚這月色明朗,借著月光李行之能迷濛的看見他的臉。正所謂色令智昏,李行之也不能免俗,這就被美人帶著往東稍房那邊跑了。
不過他的手依舊擒住了南子慕的要害,另一隻手也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
南子慕剛鑽進去半個身子,裡邊候著的幾個奶媽奶爹忙就向他招手:「阿喜,你去哪……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