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論古(修)
賈敏回府時,林海正在書房挑揀自己最近新得的孤本典籍,準備討夫人歡心。一聽著守在門口的小廝跑進來傳話說太太回來了,他便親手抱著匣子回了後院,恰與要去書房請人的大丫頭走了個對臉。
林海既已來了,那丫頭也就回了賈敏身邊繼續伺候,林海則氣定神閑的請賈敏與他一同鑒賞孤本。
賈敏一開始瞧著並不很是樂意,與林海說話時神色也帶著幾分勉強,還是後來實在愛書,才漸漸與林海聊出了些許興緻。
二人說了好一會兒,以往過來正院走的比誰都快些的賈璉才姍姍來遲。賈敏仔細打量了賈璉幾眼,果然發現賈璉行走之間隱隱有些不對勁。
她心底里疼娘家侄兒,面上卻也不顯,只忙吩咐丫頭們給賈璉看座斟茶,比方才林海進門時體貼周到的多了。
林海這回倒也沒再不經意間瞪賈璉幾眼。夫人賈敏忙著照顧娘家侄兒,林海就坐在一旁捧卷默讀,倒也算是怡然自得。
直到管事嬤嬤來向賈敏稟告今夜的席面已經備好,林海才輕咳一聲,放下書卷站起身,親自從侍立一旁的大丫頭手裡接過披風,走過去親昵的拍了拍賈敏的手掌:「不是說要闔家一起在松風苑臨水賞花、頌月嘗鮮?你身子重,快些披上,仔細著了風。」
賈璉原就不曾怨懟,這會兒又得了姑姑賈敏這許多關懷,一顆心熱得發燙,聽了也連忙附和:「姑父說的極是,姑姑快些披上,侄兒這就扶您賞花賞月去。」
說著,賈璉還站起身彎下腰,怪模怪樣的學起小廝們平時攙扶老爺少爺時的模樣,逗得賈敏莞爾一笑,到底還是起身由林海給她繫上披風,三人一道出去了。
自打前些日子賈敏起了興頭想把城郊莊子上的花草挑撿些挪回府中賞玩,又挑中了松風苑,府里就熱熱鬧鬧張羅了起來,這會兒已是整個院子都布置妥帖了。
因著天還透著亮,檐下枝上錯落掛著的各式小燈籠還未點亮,院中臨水的涼亭上已是擺好了各色時令佳肴並煲了許久的一罐鮮藕排骨湯,一水兒皆用淺碧菱葉形制的碗碟盛了,涼亭一角還有個小几,上面放著一個二尺寬的水晶海碗,裡面似是貯滿了清水,水面上浮著切成碎丁的瓜果。
徐徐晚風中,樹蔭颯颯、花香陣陣,更有涼亭四周隱隱的湯飯之味,既有世外仙逸又沾著人間煙火,別說林海賈璉二人皆是讚不絕口,就是賈敏自己,也是愛煞了這園中景緻,忙擺出主人的款兒來邀他二人入席。
林海賈璉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賈敏又指著那水晶海碗笑道:「今兒便宜了你們,來吃一盞我新想出來的百果酒。」
說著,賈敏先吩咐身後的丫頭給自己另舀了一勺玫瑰水兒盛在琉璃杯里細細品起來,賈璉則忙笑著起身,給林海和自己各取了一小碗百果酒來嘗。
說是百果酒,入口之後果然就品到了一絲瓜果的清甜,然後米酒的醇香便淡淡的散開,配著吃到的果肉別有一番風味。
林海先贊了一聲,賈璉飲盡碗中酒後也是連連讚歎,賈敏瞧著他們二人都是一副眉目舒展的模樣,便盈盈一笑:「既是好酒,怎可無好詩?咱們這兩個爺們都是讀書人,一人做一首可使得?」
賈敏一向才思敏捷不輸男兒,這會兒心中已得了兩句,只是孕中不耐煩深思便打住了,故而只問林海賈璉。
林海在詩詞一道上是同年三鼎甲里公認的魁首,自然無可無不可,賈璉卻是連連擺手,說什麼也不依。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侄兒只當姑母疼我,憐惜我讀書辛苦讓我來鬆快鬆快,怎的來了此處還要考校?姑母只當疼我吧!」
賈璉好不容易才背了些書在腹內,論起詩詞卻是當真不在行,更不要說還有林海這樣的探花在一旁比著。艷詞他上輩子倒是做了不少,如今也還都記得,敢說出來怕是要被打進湖裡,故而豁出臉皮去耍賴,鬧的林海也無法靜心,這事兒便算是糊弄過去了。
賈敏這會兒笑的頭上的釵晃個不住,指著賈璉笑罵道:「你個猴兒!瞧瞧你這點子出息,怕不是能嚇死!詩不作便不作,只你這一會兒先生、師母,一會兒姑父、姑母,卻是什麼道理,需與我說個明白。」
賈璉嘴裡正吃著炒的嫩嫩的鮮筍,咽了才嬉笑著答話:「讀書時自然要喊先生師母的,可論起來雖說先生比姑父親,姑母卻是比師母聽著親厚,咱們一處坐著,自然要先從姑母這兒論起,先生卻是靠後了。」
他這一番道理講完,林海也不禁搖頭一笑,看著賈璉那雙肖似賈敏的桃花眼溫聲道:「不過是個稱呼,橫豎都是自家人。」
賈敏卻是不依了,她斜睨了賈璉一眼:「若是我的兒女,就憑他連即興作首詩都不敢,早早就是拉倒了一頓好打。」
林海咳嗽一聲,似是對賈敏描述的那副景象很是不滿,也睨了賈璉一眼,忙安慰妻子:「夫人莫怕,你我二人的兒女,自小耳濡目染,那定是詩詞歌賦無一不通的。」
賈璉聽了也不禁點頭。前生林妹妹作的詩他也有幸從鳳哥兒主僕處聽過,那份才思可不就是多少男兒都比不上的。
「姑父說的甚是,日後姑父姑母得了兒女,表弟定是如姑父一般才高八斗,將來進士及第的,表妹也定有班昭之大才。」
賈敏聽的眉眼帶笑,林海卻是搖了搖頭:「男兒也便罷了,女孩兒萬萬莫學了班昭,比起班大家,我倒寧可她無才無德,只知憨吃憨玩。」
別說賈璉,便是賈敏乍聽林海此言都有些怔住了,忙輕推了他一把。
林海慈愛的看一眼賈敏凸起的小腹,方正色為妻子侄兒解惑:「若是得了女兒,乃是我之珍寶,愛之寵之,怎捨得她去琢磨甚女子生而卑弱?我林家的女孩兒,斷然不學那等言辭。班大家雖有才,卻貽害多少弱女。世間對女子已是何其嚴苛,生為女子又何故為難於己?沽名釣譽爾。」
賈璉先是一驚,後來也不由默然。班昭因著《女誡》而流芳千古,可若是為女子著想,這本書還真是一言難盡。
賈敏自然更懂得林海心中所想,卻因為懂得而更覺嘆息:「你想的雖好,可若我們得了女兒,總是不能將她一直留在家裡的。」
到時候嫁了出去,還不是要經歷風雨?
林海卻是生出了一分倔強:「妻者,齊也。好男兒自然是尊重愛護妻子的,我林如海難道還不能給愛女挑個佳婿?那等將女誡奉為圭臬的人家,不嫁也罷。」
賈敏正要笑林海言語莽撞,賈璉卻是也開口湊起了熱鬧:「姑父所言甚是!他日表妹出嫁,璉兒也是表妹的倚靠,若是表妹夫有丁點兒不好,自有我為表妹出頭!」
說完,賈璉仰脖將杯中酒幹了,斟滿后又與撫掌稱好的林海一碰,再吃一杯。
待這一杯下肚,賈敏忙攔住二人,笑嗔道:「幾杯果子酒,竟就讓兩個爺們妝起瘋來!快停了吧。」
一邊一個按住酒杯,賈敏擰著細眉瞪了林海一笑,抬手指著池邊開的正好的幾隻荷花說道:「既是你挑起來的,我這有個好差事罰你,你且親自過去帶著小廝將那幾隻荷花采了,再去你書房將那白瓷瓶兒拿來與我插花。」
林海本也已經吃了個七七八八,聞言一笑,當即點頭應下:「確實該罰,那為夫這就去了,還望夫人且為我留些好酒好菜,待我回來再接著吃酒。」
賈敏笑著應了,等林海帶著幾個小廝離得遠了,才一臉憂色的看向賈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