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說今
「可有讓丫頭們給你拿好藥膏抹上?這會兒天兒熱,最不利傷處復原的,你可千萬莫要逞強,需的靜養幾日,可記下了?」
賈敏一面說,一面就翻過賈璉的右手仔細瞧了瞧他的手心,嘆道:「你姑父下手還是有分寸的。你既已拜他為師,天底下哪裡有不受先生責打的學生呢。他打你也是為了你好,恨鐵不成鋼罷了,你可別犯了糊塗,心裡與他置氣,也免得我日夜懸心。」
她出嫁前沒少見兩位兄長並東府的珍兒被各自的老子打罵,至親的父子情都讓耗的差不多了,那是半分親近都沒剩下,更不要說那些府上重金聘來的先生,求去之後真真是連一點香火情都沒有。
如今自家夫君與侄兒之間統共才有不足一月的師徒名分,若是一頓打直接離了心可怎生是好。她今日一聽心腹下人稟了林海在家重重責罰了賈璉一事就暗叫一聲不好,一直擔心到了現在,倒也無心去細究個中緣由。橫豎能讓林海動手,必是賈璉出了錯的。
即使抹了上好的消腫鎮痛膏藥,賈璉右手手心還是有些不自在,背後的瘀傷和膝蓋上的青腫傷勢還要更重些,不然剛剛也不會姍姍來遲。然而只瞧他的神色,那是一絲兒不妥也沒有的。
這會兒賈敏特意支開了林海來安慰他,賈璉情不自禁就笑出了一口白牙:「姑母且放心,這點兒小傷值得什麼?侄兒這幾日正好就在房內好生讀書,倒覺得佔了好大便宜。」
賈璉說話時一直留意著姑姑賈敏的神色,見她不甚開懷,就曉得她是在憂心自己與林姑父因今日之事生了嫌隙,忙擠眉弄眼的作怪:「再說姑母不是也為我出了氣?姑父飯都沒得好生用,景兒也不得靜心賞。」
說著,賈璉還特意看了遍周圍景緻,毫不掩飾面上讚歎之情。這會兒園中只余夕陽餘暉,丫鬟們四處走動將燈籠一一點起,夜色飄渺,比白日更多了幾分朦朧之美。
賈敏失笑:「你倒是鬼精,只一點你卻是算錯了。你姑父今兒打完了你就吩咐廚下給他備了點心,約莫著吃了個半飽才來見咱們的,哪裡能吃了虧去。」
賈璉聞言倒是鬆了口氣:「這便好,我方才真有些擔心。原是我不成器,姑父才教導於我,這正是愛之深、責之切,我豈會不知好歹?若是果真為著這個累姑父挨餓,就真是我的罪過了,日後還怎麼求姑父督促我上進呢。」
旁邊的大丫頭正給賈敏夾盤裡的蘑片,聞言筷子都晃了一下,賈敏更是毫不客氣一掌拍上賈璉的後腦勺。
「好你個猴兒,你既這般尊師,倒不見你之前替你先生跑腿兒去!這會兒在我們娘們面前裝相!合著惡人都讓我做了,你倒是可憐見的了。」
賈璉受了一掌,頭上小冠都讓拍的歪了,他卻只作憨笑狀,只一雙眼卻靈動的過分:「姑姑說的很是,那侄兒還是繼續服侍姑姑吃菜,千萬莫要餓著表弟表妹。」
說完,賈璉還當真去拿桌上的公筷,要給賈敏夾菜。
賈敏忙攔了他。第一等大事說完了,她還有些瑣事要讓賈璉知曉,便吩咐他好生吃菜,自己則思索著如何說的委婉些。
一時姑侄二人都用的差不多了,廚下又送了五碟點心來,賈敏瞥著食盒微皺了下眉頭才斟酌著與賈璉說道:「京中來了家書,你姑父讓人直接送去與我瞧。聽說你與南安王世子有些誤會,鬧將起來了?」
賈敏說的平常,賈母口述,賈政執筆的書信中卻是將賈璉罵了個狗血淋頭,直言要賈敏林海夫妻快些將這個敗家的孽根禍胎綁了回京,免得他在外頭又給家中招禍。
賈敏卻是更信自己朝夕相處了這些日子的侄兒,只覺定是那南安王世子惡人先告狀。本來也是,兩個小輩兒縱然有什麼矛盾,都是昂昂七尺男兒,怎的自己撕擄不開,還要回家找親長告狀?
賈璉一聽就知道南安世子定是派人到王妃那兒告狀,王妃又讓人到榮國府里恐嚇了老太太等人一番,才有了今日姑母一問。
凡是與外頭比自家身份高的人起了糾紛,家裡哪次不是拿他們這些禍頭子給人家消氣的?賈璉雖留了後手,人在外頭也並不懼怕老太太等人,到底還是由衷讓賈敏這樣回護的態度暖了心。
胡亂點了點頭,賈璉低頭掩飾了下面上神色才如常答道:「倒也不是誤會。那世子自持出身高貴,並不將賈家看在眼裡,言行怠慢、欺人太甚,又出了點事,我氣不過,就翻了臉,打了他身邊狗仗人勢的奴才,各自走了。」
賈敏微微頷首,略想了片刻便道:「既如此,你只管安心住著,讀書玩耍都好,我自去回信,你只當不知道便罷了,隨行來的奴才來尋你也自有我安排。我瞧著他們一個個很有些奴大欺主的意思,你每日里多少正經事情要料理,哪裡有功夫處置這些個刁奴。」
賈璉這個做爺的自打到了揚州府,每日里安安分分在家讀書上進,待人接物無一處不妥帖,那些個狗奴才倒是每日里吃酒玩樂,閑著磨牙還拿爺們說嘴中傷。
若不是礙著娘家顏面,賈敏早就容不得他們了,既然他們誣陷小爺的品行還背主串連,這回也直接一併處置了算完,難不成老太太還能為這些個奴才同她這個做女兒的翻臉?只說這些刁奴對自己和老爺不恭敬就得了。
聽出姑母這是要為自己出手收拾那些有體面的老人,賈璉感動之餘又有些擔憂:「姑姑能如此為我著想,我自然只有歡喜的。只是姑姑如今正是該安養的時候,會不會為了侄兒操勞過了?」
賈璉前世並沒有在長大后再見過這位姑母,只是從林妹妹身子骨弱又是胎裡帶病這一樁上推測姑母這一胎出了問題,才千里迢迢帶了兩個嬤嬤來。誰知到了揚州一瞧,姑母身康體健,氣色頗好,嬤嬤們瞧了也說這胎極穩,半點毛病沒有,不必擔憂的。
賈璉又不能同人說他自己未卜先知知道這胎兒不好,只能憋在心裡,又囑咐嬤嬤們多加小心而已,心中卻不免日漸擔憂,不明白日後到底會是哪裡出差錯。
曉得賈璉是關心自個兒,賈敏笑的也是頗為慈愛,輕輕搖了搖頭:「不礙事的,哪裡就有那般金貴,大夫並嬤嬤們不都勸我還是該多動動?你若真是為我擔憂,不如等天氣涼快了,你學業能跟上了,替我分擔些個外頭的事情。」
林家並沒有年紀合適的年輕男子,很多事情既需要有身份的主子出面,又不合林海親自到場,正適合賈璉去辦。到時候既懂了人情世故,又能結識些人脈,倒是兩相便宜。
賈璉則想的更多些。他先把那些露臉的事情接了,等之後姑母身子越發重了,也臨了年關事情繁雜,他順手幫姑母再多管些雜事,也算是盡了孝心,便急忙點頭應了。
姑侄兩個正說著,林海終於拿著花瓶回來了,領著小廝們前呼後擁的折了兩朵荷花來,斜插在瓶內,親自捧給了賈敏。
賈敏含笑接過,在賈璉瞧不著的一側卻是狠狠戳了林海一記。這渾人,去拿個花瓶還不忘讓人截走了三盤最費功夫的點心。也不怕吃的撐了,回頭不好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