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命數【倒V】
攔住賈璉的婆子顯然也叫院子里的陣仗駭住了。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雖然瞧不上李紈, 可架不住她肚子那塊肉金貴, 這大著肚子的婦人冷不丁摔上這樣一跤, 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一分神, 那婆子就忘了自個兒的差事,只管伸著脖子往裡瞧, 顯然是有過去搭把手露臉的念頭。
賈璉早在這婆子攔住他去路的時候就向後退了半步,這會兒出了這樣的事情也無心再出言譏諷,沉默片刻便直接轉身走了。
等賈璉回到院子門口時,整個府邸都因為賈珠房裡連著出事而亂成一團,院牆之間的過道里也不知道是哪一處當差的小丫頭子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原本該在各處門房當值的婆子們也有許多不知去了哪裡。
興兒和旺兒這會兒都老老實實守在賈璉院子外頭,一見自家二爺這麼快回來都有點沒反應過來,忙端著笑過來打千兒行禮。
賈璉擺了擺手, 一張俊秀的面龐沉靜如水, 叫人看不出半點喜怒:「興兒帶好我上回賞你的那個猴兒米雕, 帶好老爺的帖子,騎馬去太醫院請位姓趙的太醫來給珠大奶奶瞧瞧, 現在就去, 記得一定要快。旺兒去東院,請林之孝媳婦過來, 就安置在咱們院子前頭的小抱廈里,炭火從我屋子裡出, 若是府上有人過來回事兒, 直接領過去聽她吩咐便可, 別來煩我。」
兩個小廝先後領命而去,賈璉又把荷包里的碎銀子給院子里粗使的丫頭婆子們分了,只叮囑莫要讓那些沒眼色的往院子亂闖,眾人無不歡歡喜喜的應了。她們這些人身契都叫大老爺要了去,又直接送到了二爺手裡,自然是忠心不二的,還能得賞錢,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賈璉才回屋沒多久,就有管家的媳婦尋過來說有事情要請示璉二爺,前前後後四五個人,有的笑臉軟語商量,有的耍橫撂臉子,可謂軟硬兼施,只可惜碰上的攔路虎是軟硬都不吃。賈璉院子里的婆子丫頭不管來人如何,一律都和聲細氣的請人到小抱廈,任是什麼事兒都有林嫂子做主,想見璉二爺,做夢更快著些。
她們倒是想合起火來好生難為一番林之孝家的,卻沒想到林之孝家的那麼個向來大事小情不吭氣兒的麵疙瘩內里竟那樣精明厲害,言語機鋒上討不了好,欺矇下套更是一樣一樣被翻了出來。這些管家媳婦也就不再當面與林之孝家的爭辯,面上服了軟,回去再由兩個女兒都剛被挑進二太太院子裡頭當差的白家媳婦伺機把火兒挑到了周瑞家的面前。
這會兒王夫人一顆心都叫高燒昏迷的賈珠揉碎了,自然管不到下頭的事情,不過等她緩過來,就是算總賬的時候。周瑞家的都不用多想,就琢磨出了把王夫人的一腔怒火都引到大房身上的法子。不然若是一個不當心,說不得這院子里還要拖出去幾個。怎麼說都是常在她身邊討好賣乖的,周瑞家的也不忍心這些人再平白折幾個。
賈璉在廂房裡靜心讀書練字,院子里伺候的丫頭們往來都放輕了腳步,直到興兒回來複命,可人才輕聲進屋稟報。賈璉放下筆,按揉著手腕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屋內新擺上的自鳴鐘,算了算時辰,又蹙了眉。
從那邊出事兒,到這會兒都快兩個時辰了,也不曉得來不來得及。
賈璉當然沒有送上門去給人打臉的喜好,如今對二房的大事小情都敬謝不敏。不過賈蘭是他看著長起來的侄兒,雖然這侄兒長大后同他娘一樣冷心冷肺,得了赦免后便對府里剩下的幾個婦孺不聞不問,這會兒卻還是一條無辜性命。賈璉再如何厭惡二房,也不至於無緣無故與個還沒出生的孩子為難。
既然不費什麼事兒,賈璉便順手幫忙尋了個精通婦人科的太醫來,免得太醫院一時鬧個什麼幺蛾子,再任由那濫竽來充數。至於李紈等不等得到,救不救的回來,那就看天命了。
好在李紈母子許是真的有些運道。李紈那樣嬌弱的脈象,實打實摔了一跤,腹內的胎兒也還能保得住。先時來給賈珠把脈的王太醫已經為李紈看過,只是用藥上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會兒見趙太醫來了,自然就退位讓賢,專心去給賈珠扎針了。二房倒也有人因著這趙太醫是大房那邊請來的而暗自嘀咕,可這畢竟是太醫,又連王太醫都極力稱讚,也就無人公然說什麼不中聽的。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便有人來回報,道是賈珠已經退了燒,人醒過來吃了葯才睡下去的,李紈用過趙太醫開的安胎藥也止住了下紅,這會兒也由丫頭們小心服侍著靜養。只是在院子里扶著李紈的那個大丫頭,已經同昨兒夜裡服侍賈珠歇息的兩個通房一道作伴去了,賈珠院子里其他大大小小伺候的人也多多少少挨了幾板子。
賈璉聽說由大管家賴大親自恭恭敬敬的把兩位太醫都送了出去,包的也都是上等的紅封,便撩開手忙自個兒的事情去了。
王夫人事後倒是當著賈母的面兒拐彎抹角的逼問邢夫人那趙太醫的事兒,想知道大房什麼時候不聲不響的又搭上了一個醫術這般了得的聖手,可邢夫人原本就一無所知,即便有賈母幫腔,王夫人也沒能打聽出什麼,倒是讓邢夫人又氣又惱,回去就病倒了,小半個月沒出東院的門。
賈璉知道了倒是自覺每天過去東院點卯,哪怕經常連屋門都不進,進去了也不過在外頭略坐一坐,椅子都沒捂熱,邢夫人也未必記這個好,到底是替大房撐出個母慈子孝的名兒來。賈赦也在賈璉多次勸說下,私下應了何守備一門的親事,只等有個好時機便同老太太商議。
賈赦一開始不肯答應,倒不是嫌棄何家官職不顯,而是怕何家這麼上趕著嫁女兒是有什麼不妥當。他至今只有賈璉一個獨苗苗,賈璉的子孫日後是要祭祀香火的,娶妻賢良與否的差別他自己深有體會,自然不想兒子於親事上有什麼差錯。後來聽說這親事還是平王私下保的媒,他才點了頭。
雖然賈璉捂得嚴實,賈赦自己日子也過得渾渾噩噩,可這幾年賈璉借著他的名頭做了那許多事情,他又不是個甚事不知的傻子,好歹也得過老太爺的指點,慢慢心裡也就琢磨出了點門道,曉得賈璉在外頭的營生不簡單。
賈赦自己懶得爭,只求混到閉眼,兒子能有這份抱負野心,他怕過、擔心過,最終還是覺得兒孫自有兒孫福,說不得就能讓這混賬玩意碰上大運了呢?便兩眼一閉,隨賈璉去折騰,這回賈璉難得說句真話,他也就直接點了頭。
不過賈璉這樣見天兒往東院跑,心裡還有一股鬱氣沒散乾淨的王夫人就忍不住生了事兒,去上房請安時順口就問賈母的意思,道是璉兒既然大好了,她最近實在精神有些不濟,就想讓璉兒幫忙料理些府中俗務。
賈母略思量了一會兒也就應下了,讓人去喚賈璉過來,準備親口吩咐他。哪知道她身邊得用的大丫頭空跑了一趟,賈璉連個人影子都沒有,賈赦還派了個婆子過來,戰戰兢兢的傳話,道是大老爺曉得二太太管家辛苦,願意撥幾個伶俐的管家來與二太太使,璉二爺是要撐門立戶的爺們,自然讀書上進要緊。一句話堵得賈母也不好明著偏幫了。
大房擺明了不願沾手,王夫人也只得一邊日日守著賈珠,一邊讓周瑞家的並賴大媳婦幾人統領家事。賴大媳婦是個貪的,又有婆婆賴嬤嬤做靠山,管起家來分外大膽,周瑞家的同她一道,吃的也就比以往更多,直鬧得府里三等四等的丫頭婆子怨聲載道,只無人敢往上鬧而已。
王夫人倒也聽了幾句閑言碎語,不過她一顆心都在賈珠身上,也不願為奴才們的事兒多費心思。賈珠身子稍微好一點兒,王夫人就謝了漫天神佛,還特意為佛祖供奉了幾卷經書,讓人去廟裡捐了香油錢。
可惜桂榜一出,趁著天光大好出來走動一二的賈珠在花園子里恰恰聽著了幾個不懂事的婆子的閑言碎語,當時就變了臉色,半夜裡就又燒了起來。這一會兒,便是王太醫都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