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屋裡人

  賈璉如今也算是年少有為, 是京中勛貴世家裡數得著的俊彥, 即便不是那麼恭敬孝順, 賈母心裡對這個孫兒的看重也只僅次於她的命根子賈寶玉, 心裡也一直惦記著要給他擇一名門淑女為妻。


  畢竟論起來賈璉今年已是二十有一,多少人在這個年紀兒女都會跑了, 他卻仍是形單影隻,外頭也是議論紛紛,有說是賈璉有隱疾的,還有說他克妻所以無人敢許嫁的,還有那糟心爛肺的亂嚼舌頭,胡沁什麼是她們府上長輩不慈,不將香火子嗣放在心上。


  外人說的輕巧,哪裡知道她們為了賈璉的親事可謂是操碎了心。之前何家姑娘橫死, 賈母將賈赦叫到上房問話, 賈赦說是不好人家姑娘才沒就給賈璉說親, 加上京中流言甚囂塵上,這事兒就耽擱下來。後來賈璉離京, 賈母倒也尋了幾門差不多的人家, 姑娘自個兒也是賢惠端莊,卻不想賈赦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哪一個都能說出許多不如意來,賈母一氣之下也就撂開了手。誰讓賈赦是賈璉的老子, 沒他點頭就不中用呢?

  賈母當時心裡堵著口氣, 也有心等著瞧賈赦能給賈璉找個什麼樣的岳家, 看看是不是有本事讓賈璉找個金枝玉葉回來光宗耀祖,卻萬萬沒想到竟然又等來了何家人。


  當初議親時她們都打聽清楚了,何守備膝下統共一個嫡出女兒。那位何姑娘香消玉殞,難道何家瞧著賈璉如今出息了,想從旁支里挑個姑娘嫁過來充數?以賈璉的出身、眼下的官職,守備家的嫡女勉強還可配的,旁支的姑娘便是有再多陪嫁,那也是不相配的。


  賈母擔憂賈赦荒唐慣了,為了點子銀錢賣了長子的婚事,還特意命人傳了賈赦來問話,不想賈赦一搖三晃的來了,態度卻很是不耐煩,只說沒有的事,讓她們不必多慮,卻一個字兒都不肯多說,惹得賈母憑空又多生了場氣,喝令他滾了出去。


  賈母倒也有心打聽下何家是否還有旁的女孩兒正值妙齡,卻苦於無處下手、無人可問,也只能按捺下諸般猜測,旁觀賈赦支使著邢夫人備宴設席,擺出一副要掃榻相迎的模樣。


  等休沐那日何守備帶著嫡幼子何汣安上了門,同賈赦賈璉父子二人在東院把酒言歡了大半日,邢夫人還半途讓王善保家的將盛裝打扮了一番的迎春接回了東院,賈母等人才回過味來。


  果然何家人一走,賈赦就捧著個檀木匣子來上房請安,隨他一起回來的迎春則含羞帶怯的垂著頭,請過安就退下回自個兒院子里躲羞去了。


  一眼瞧見迎春今兒才第一回梳的墮馬髻上斜插著一隻雕工精緻的金簪,簪頭上鑲嵌的鴿血紅足有拇指指蓋大小,賈母心裡也就有了數,面上笑意愈發慈愛,主動問道:「你也累了一日,有什麼話不能明兒再說?仔細累壞了身子骨,倒叫人懸心。」


  賈赦多少年不曾從親娘口中聽到這樣體貼關懷的話,一時竟有些愣了,回過神來不過翻翻眼皮,皮笑肉不笑的聲兒都不應一下,直接說起準備好的詞兒:「今兒兒子有一樁大喜事要報給老太太。璉兒那小子在北邊遊歷時與雲慶州何守備一家的哥兒們很是要好,是以何老爺給他們家行五的小公子相中了咱們家二姑娘,這回登門就是想求二姑娘為媳。咱們兩家都是武職,也就不用窮講究那些酸禮,兒子已經做主應下,何家的信物也給了,等過些日子官媒上門換了庚帖,這事兒就齊全了。」


  賈璉跟在賈赦後頭,見他老子這會兒連老太太的面子也不給,心裡也是無奈。該硬氣的時候做了縮頭烏龜,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兒上倒非要爭口氣,真箇兒叫人無話可說。


  賈母也沒想到賈赦竟然不接她的話茬,面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才若無其事的連聲贊好,又讓琥珀過去接了匣子過來拿給她細瞧。


  何家家境殷實,聘幼子媳婦給的信物自然也不會寒酸,乃是一塊通體毫無瑕疵的碧綠玉佩,水頭好的猶如一泓碧水,映著光晃得賈母眯了眯眼。


  一瞧信物,賈母便曉得何家對迎春的看重,亦或是對賈璉的看重,面兒上的笑意也更盛了些,望著賈璉的目光滿是欣慰:「我瞧著這門親事般配的很,二丫頭能有璉兒這樣的兄長,實在是她的福氣。如今這事兒就算是定下了,雖說二丫頭年紀還小,離出嫁還有好幾年,嫁妝也該先籌備起來。姑娘們的嫁妝公中自有份例,先開了庫房尋些好木料出來是正經。」


  後來這句便是對邢夫人的吩咐了,與賈赦一起過來報喜的邢夫人趕緊起身應下,又把何家小少爺誇了又誇,偶爾瞥向一旁菩薩似的王夫人時眼中都是明晃晃的炫耀嘲弄。教養女兒說起來都是嫡母的分內事,眼下迎春先得了體面的好姻緣,王夫人親身的女兒陷在宮裡多少年掙不出頭來,養過的庶女也無人問津,叫邢夫人如何不得意。


  邢夫人那般毫無掩飾,王夫人又不是眼瞎心盲,豈會感覺不到,只能暗罵一句小人得志。她實在是沒想到賈璉那混賬在外頭竟然這般引人看重,自家女孩兒都被剋死了還硬要做親,也不知道那化外不毛之地的武官瞧中了賈璉什麼。


  賈母高坐上首,自然將邢王二夫人的眉眼官司盡收眼底,心中嗤笑二人老大年紀還是只會為些雞零狗碎的事兒爭鋒,也懶怠費口舌管教約束,而是又把話兒引回到了賈璉身上:「今兒老大和老大媳婦都在,有些話我也討人嫌的老婆子少不得再多說一句。下頭蘭哥兒都啟蒙了,二丫頭這個做妹妹的也有了去處,璉兒在兄弟姊妹里是個最可人疼的,怎麼落在你們手上反倒沒了著落?你們在他的親事上,也莫要拿喬,總要讓孩子有個知冷熱的人。」


  以賈璉的年紀至今沒有成家,確實可以算是賈赦與邢夫人為人父母的失職。


  邢夫人脹紅了一張臉不敢言語,也不敢再與王夫人較勁,心裡將賈赦狠狠埋怨了一通。璉兒的親事她提了多少回,每次都惹來賈赦一通臭罵,再不許她管的,如今倒要累她一起受老太太排揎。


  賈赦一聽這事兒也沒個好氣,扭頭就惡狠狠瞪了賈璉一眼。人人都覺著是他這個做老子的耽擱了兒子,哪裡明白是這孽障翅膀硬了心也野了,全不將他放在眼裡,回過頭來反倒要他幫著費心遮掩。


  之前他在聽了外頭的閑言碎語后也曾氣怒攻心,對著賈璉拍桌大罵,問他到底想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回來,是公主就去求旨,是下九流就讓人從良納了,他們這樣人家萬萬沒有不娶妻生子的道理。


  那一次賈璉那臭小子罕見的沒有嬉皮笑臉打哈哈,而是認真思索了許久,只給了「志趣相投」四個狗屁不通的字,將他氣了個倒仰,只當賈璉是胡亂搪塞,賭咒立誓再不管這破事,可過後到底趁著人不在府里,派人將賈璉身邊的丫頭小廝拎過去好一番審問。


  他那時疑心賈璉走了旱道亦或是當真身有隱疾,還是審了人,知道賈璉一直隔三差五就有換洗,也當真跟小廝和丫頭們都清清白白,才嘀咕著放下了此事,暗想這孽障當真壞了腦子。也就是大老爺他不在意虛名,不然早一頓板子打上去,讓這臭小子好生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醒醒腦子。


  挨了賈赦一記眼刀,賈璉心下訕訕,不由就上前一步,接過了賈母的話:「老祖宗這便是錯怪了老爺太太。老爺太太一片慈心,這幾年也為璉兒的親事費了許多心血,奈何緣分未到,總有這樣那樣不如意之處,才耽擱了。說起來,還是我自己的過錯多些。」


  賈母聽了直擺手,乾脆截了賈璉的話頭,駁道:「胡說,你小人家家不曉得輕重,他們做人老子娘的就該管教著的。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若是縱著你任性妄為,那就該怨他們兩個。我老了,也不能越過他們做你的主,卻也不能眼瞅著你這個年紀還沒個屋裡人。」


  若說賈母開頭的話還佔著大義教訓兒孫,最後一句就顯出了自己的私心。賈璉又豈會不明白之前說了那麼多就是在這兒等著他,面色立時就沉了下來。


  賈母卻依舊笑眯眯的,只當沒瞧見賈璉難看的臉色,讓人把打扮一新的琥珀帶了上來,慈愛說道:「我屋裡這幾個丫頭,論相貌琥珀這丫頭便是個尖兒,針線上也拿手,你且帶回去,讓她做個屋裡人,日後也有人知冷知熱,我也能放心些。」


  即便早就對賈璉暗許了芳心,琥珀依舊還是個未嫁的丫頭,聽說老太太要明公正道的把她給了賈璉,早就羞紅了臉龐,低著頭訥訥不敢言語,身子倒是利索的跪在地上分別給賈母並賈璉磕了個頭。


  自從賈璉從平安州歸來,賈母就瞧出琥珀這丫頭動了春心,也對琥珀四處討好大房,往賈璉、迎春兄妹二人房裡頻繁走動的事兒了如指掌,不過是想著成全她這一份痴心,才遲遲沒有發作。橫豎寶玉房裡有一個襲人、一個晴雯,她賞賈璉個琥珀也是應有之意。等琥珀真進了賈璉的院子,再給誰遞消息可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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