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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之中,一直跟在張彥瑾身邊的瑞福打量著偌大的營帳道:「二郎, 咱們獨佔這營帳, 是否…… 」
張彥瑾笑著道:「你要是不想在這裡睡, 你可以出去隨便找個地方窩一晚。」
「二郎,我這不是擔心你嗎?」瑞福忙道:「二郎,我是跟著你的, 自然是你住哪裡我就住哪裡了。」
「那你還那麼多廢話?讓你們住這裡就住這裡!」張彥瑾躺到長塌上,嘆了口氣, 到底還是他們家的高床軟枕舒服啊, 他以後可再也不來這種地方了,這簡直和他想要過的富貴閑人的生活大相徑庭啊!
休憩片刻后, 張彥瑾便起身去了輜重營最後面。
瑟瑟秋風之中, 那幾個老兵排排靠在破土牆垛上,窩在茅草之上, 手插在破袖子里, 凍得臉色灰白。
「二郎,他們這是犯了軍法了?」瑞福以及魯鐵匠的兩個徒弟王久和王石雖然是寧國公府的僕人, 可張仲謙一向寬厚待人, 僕人們居住的地方也是極為舒適的, 他們哪裡見過有人在茅草上窩覺的,此番看見這些老兵們四處漏風的住處,居然無法接受。
說話間, 那幾個老兵已經顫巍巍地睜開了眼睛。這秋風一日比一日蕭瑟, 溫度也愈發低了, 他們為了暖和一點,只能貼在一起取暖。
「錄事?」幾個老兵望著頭戴黑色襆頭,身穿一身黑青長衫,一臉正色的張彥瑾,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在看清楚確實是張彥瑾無疑之後,他們幾人都趕緊起身,想要給張彥瑾行禮,可無奈他們早已經年邁,再加上又維持一個姿勢太久,竟然無法站起來,都歪歪扭扭地跌倒在地。
張彥瑾上前扶住其中一個老兵,瑞福他們見狀,也紛紛扶起老兵們,老兵們趕忙推辭,努力自己站直了身子。
「從今天起,你們跟著我一起回營帳中住!」張彥瑾想起剛剛來的路上,那些監軍們已經開始督促士兵們搭建新的營帳了,短短一個時辰不到,居然已經初成規模,明明軍需充足,卻讓這些從戰場上下來,無家可歸的老兵們居住在四面透風的破爛木棚里,簡直豈有此理!
「啊?」老兵們一個個都慌了神,這簡直是他們不敢想的事情。
「我們二郎說……」瑞福一時嘴快,感覺自己說錯后,連忙改口道:「錄事都說了,天氣漸冷,你們從今天起就跟著錄事居住在營帳中,不用住在這木棚里了!」
老兵們鼻頭一酸,渾濁的眼睛瞬間就濕了。這都多少年了,他們日復一日的在這軍營里混著日子,春天和夏天還好說,夏日裡也就是蚊蟲多一些罷了,可秋天和冬天不同,真是他們用命一日一日的熬啊。
眼看著他們年事已高,都覺得肯定熬不過即將到來的寒冬了,卻有人站出來義正嚴辭地告訴他們,他們可以住在營帳中了,這讓他們怎麼不感動?
「錄事真是好人!」老兵們居然齊刷刷給張彥瑾跪下了,大呼道:「張錄事大恩大德,我等沒齒難忘!」
張彥瑾哪裡經受過這架勢?他趕緊道:「快快請起,我不過是秉章辦事而已,你們也是軍營之中的士兵,本就不該居住在這種地方。」
在瑞福的安排下,這些年長的老兵們都紛紛住進了營帳之中。
張彥瑾詳細詢問之下,發現這些老兵當中居然還有擅長煉鐵和做木匠活的好手。
張彥瑾這邊剛剛讓老兵們搬進營帳當中,在大營當中的周齊燁就知道了事情發生的經過。
他聽著監軍的彙報,並不在意。他很清楚,張彥瑾這是在籠絡人心,不過他並不覺得張彥瑾拉攏住那些年事已高的老兵們就能怎麼樣,在他眼裡,那些老兵們不過就是輜重營中的廢物而已,只等著他們自生自滅了,張彥瑾就算是拉攏住了那些老兵們又如何?
他現在已經開始寫摺子準備遞呈給陛下,只等著陛下以肆意傷害軍馬給張彥瑾治罪,讓那張彥瑾再囂張兩天又如何?
打發前來彙報的監軍下去后,周齊燁便將寫好的奏摺交給一旁的驛使道:「你趁著宵禁前進城,將摺子遞入宮中,給我父親。」
是夜,宵禁之後,張彥瑾所在的營帳當中依舊是燈火通明。
張彥瑾盤腿隨意地坐在硬榻上,他是實在受不了大魏朝人動不動就要跪坐在榻上,還要坐直身子,既然這營帳之中他說了算,他自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了。
其他人看他這麼隨意,也都舒服地盤腿坐在硬榻上。
「明日里,爾等不用吃飯,先去佔東北角那個煉鐵的作坊,若是有人攔著,便說是我讓你們占的。」張彥瑾直接下令道:「飯食,你們不用操心,我自會讓人提過去的。」
瑞福有些不解道:「錄事,那咱們就只佔煉鐵的作坊啊?這馬蹄鐵可是需要精純的生鐵的,沒有生鐵咱們拿什麼煉啊?」
「精純生鐵的存放庫就在距離東北角煉鐵作坊不遠處的地方,不然你以為我讓你們去佔東北角的煉鐵作坊做什麼?」張彥瑾靠在憑几上,頗有些無奈。
當然,他想要佔領東北角的煉鐵作坊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東北角煉鐵作坊裡面他早就已經觀察過了,那裡面可是有一座大大的鐵爐,雖說這鐵爐和現代的相比簡陋許多,可和其他煉鐵作坊裡面的比卻是高大許多,若是等他好好回想回想,改造改造,說不定還可以將那鐵爐改造成現代的樣式。
上一次和魯鐵匠討論的用煤煉鐵,說不定也可以在這裡試一試,若是真的能將天然煤中的一些不必要的雜質去除掉,說不定煉出來的生鐵純度就可以大大的提高。
那些老兵們聽到張彥瑾說要煉鐵,紛紛精神來了,都表態自己雖然年事已高,卻還能做這些活。
張彥瑾聞言滿意地點點頭,給眾人安排了具體的事情之後,這才讓瑞福熄燈。
他躺在硬榻上,心中默默盤算著。
他製造出了馬蹄鐵,給皇上西征添加了助力,這一次事也算是有了交代,也不算是辜負他伯父張仲謙和皇上的期望吧?等到這段時間過去了,他就可以繼續在寧國府當他的富貴閑人了。
張彥瑾的手指輕輕叩擊著床褥,一邊在心中想著未來的事情,慢慢進入了夢中。
一夜秋風吹盡,寒霜滿地,伏草枯黃。
軍號一響,瑞福就帶著老兵們先去了輜重營東北角的煉鐵作坊和存放著生鐵的庫門。
周齊燁聽說了事情之後,連飯都顧不得吃了,快速走到了東北角的煉鐵作坊外。
周圍的士兵們也都顧不得吃飯,紛紛圍了過來。
「你們這是想要幹什麼?!」周齊燁難掩怒色道。
瑞福把守在煉鐵作坊的大門口,上前一步道:「回稟長史,吾等奉張錄事之命來此處煉鐵。」
周齊燁臉色難看,他身邊的監軍上前一步,直接拔出腰間的佩劍,指著瑞福道:「你們並非我輜重營中的士兵,居然敢強搶我輜重營的煉鐵作坊,是不把我軍軍法放在眼裡嗎?!」
「哎呦,這是做什麼呢?」伴隨著張彥瑾的聲音,馬鞭子精準無誤地纏繞住監軍手中的佩劍,竟然把那佩劍直接從監軍手中奪下,斜斜地插在了地上。
張彥瑾抽回自己手中的馬鞭,樂呵呵道:「手無縛雞之力就不要握劍,別沒嚇著別人,先把自己傷了就不好了!」
那監軍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彥瑾,剛剛那佩劍還握在他手中呢,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他又看了看斜插在地上的佩劍,氣得漲紅了臉。
張彥瑾走到瑞福面前,一拍瑞福的胳膊,將瑞福□□的佩刀插回到了刀鞘當中,半假半真道:「瑞福,你記住,你的佩刀可不是像別人那樣鬧著玩的,一旦出鞘,必定飲血!以後可不要隨隨便便□□了!」
他這話一出,眾人都悄悄轉移視線看向了周齊燁,誰也不敢再站出來說話了。
任誰看著瑞福那張滿是鬍髯的黑臉,就覺得猶如黑面鬼一般,張彥瑾的話又處處帶著鋒銳,輜重營里都是想要好好混口飯吃的,誰沒事會觸這個霉頭?
周齊燁攏在官袍長袖下的手已經緊緊攥在了一起,白凈的手面上青筋直暴,可面色上卻依舊是不顯山不露水。
張彥瑾可以無所畏懼,他作為監軍長史卻不能。
想到張彥瑾有可能就是看中了他不想把事情鬧大這一點,才敢肆意妄為,周齊燁就氣得牙痒痒,想他周齊燁何時受過這樣的氣?不過為了大局,他也只能暫且容忍這無賴豎子!
張彥瑾望著周齊燁依舊平和的面頰,心中也有了計較。
「張錄事,你今天早上這又是何意啊?是不想讓士兵們開工了嗎?」周齊燁看了一眼瑞福后的煉鐵作坊,發現那些個老兵們已經熟悉完了工具,開始叮叮噹噹打了起來。
張彥瑾故意眨了眨眼睛,分外無辜地看著周齊燁道:「不是周長史你讓我隨意的嗎?」
「本長史可沒有說過讓你隨意的話。」周齊燁反駁道。
「昨天我可是給長史彙報了要用馬匹和生鐵的,長史沒有反對,自然就是任由我用了。」張彥瑾理直氣壯道。
周齊燁身邊的監軍道:「長史根本就沒有說讓你隨意使用軍中物資,你這是無視軍法,違反亂紀!」
張彥瑾接過瑞福遞過來的小板凳,舒舒服服地坐下。這是他昨天晚上給會木工的老兵安排的活,他在現代早就習慣了坐板凳,做一個板凳對木工來說易如反掌,既然如此他何不先做一個?
等坐舒服了,張彥瑾才道:「可周長史也沒有拒絕啊。」他不緊不慢,大有和周齊燁好好扯皮的意思。
監軍們和士兵們看著張彥瑾的動作,都瞪大了眼睛。居然還可以這麼坐?看樣子好像比跪坐著舒服啊!
周齊燁看了張彥瑾一眼,又看了看裡面的老兵們,他發現那些老兵們已經生起了火,開始煉鐵了,而另外一撥人則從廚房專門提來了飯食,他們正輪流去吃飯。
他望著張彥瑾那一臉你愛怎麼著怎麼著,反正我要煉鐵的樣子,心中越發憋氣。
「既然張錄事執意要煉鐵做馬蹄鐵,傷害馬匹,本長史勸說無用,本長史只好稟告給陛下了。」周齊燁說罷,轉身便走。
反正他已經把張彥瑾執意煉鐵傷害馬蹄的事情寫摺子告訴了陛下,張彥瑾現在這麼做,正好落實了罪名,他且讓張彥瑾這無賴豎子再得意兩天!
士兵們和監軍們都愣住了,這事情就這麼完了?
伴隨著一陣小聲議論,士兵們也都紛紛散去吃飯。
等到吃完飯,這東北角的煉鐵作坊當中的士兵們才發現,張彥瑾讓人把這裡佔了之後,他們似乎無處可去了。
每一個作坊裡面安排的人都是有一定數量的,他們就算去其他地方,也不一定會有人給他們安排。
這樣一來,原來東北角煉鐵作坊的士兵們都茫然地站在作坊外,望著守在門口的瑞福和瑞福,不知所措。
張彥瑾看著外面整整齊齊站著的士兵們,淡淡道:「你們留在我這煉鐵作坊里也未嘗不可,不過我這煉鐵作坊里有個規矩,那就是以士兵完成的工量作為衡量標準,工量便是你們每天做成的馬蹄鐵,每個人的工量保質保量達到一定數量,月末便有一定規定的獎勵,你們可都同意?」
門口站著的士兵們又驚又喜,他們本來都抱著被張彥瑾轟走的打算了,卻不曾想到非但張彥瑾沒有轟他們走,完成任務還有額外的獎勵?
其實這些煉鐵作坊中原來的士兵們聚在外面竊竊私語,瑞福早就報告給了張彥瑾,張彥瑾卻只裝做沒有看見他們,直到他們徹底對周齊燁死了心,在外面站的整整齊齊,來找他時,他才從煉鐵作坊中走了出去。
這些士兵們一開始都是周齊燁招來的,也是唯周齊燁之名是從。只有讓他們徹底斷了對周齊燁的希望,這些士兵們來了才能實心實意跟著他干。
他是缺人手不假,可是他一直堅持的原則便是寧濫勿缺。
昏黃低暗的天空之下,北風呼嘯而過,可這深秋的蕭瑟之意卻吹不走這些士兵臉上的喜色。
他們輜重營從軍,雖說不用水裡來火里去了,但是也確實苦累,而且餉銀也少,張彥瑾現在許諾以工件工量記餉銀,給的是實打實,能看見的好處,自然就帶動了積極性。
「張錄事,說得可當真?」為首的士兵大膽詢問道。
張彥瑾抿唇一笑,眉宇之間儘是自信,尤其那熠熠生輝的雙眸更是流露出無盡的神采,讓人一望便如同不由自主陷入到了磁場當中一般。
「自然當真,我說得以工量記餉銀的規則今日便會讓人寫下來,就掛在這煉鐵作坊的正中央,每個人都可以看到,若是你們誰有意見,大可來找我或者找瑞福他們反應,再由他們反應給我如何?」張彥瑾沒有一句廢話。
春秋戰國時期,秦朝為什麼能崛起於霸主?為什麼能經濟實力大增?是因為商鞅變法,獎勵耕戰,給老百姓實打實的好處。
找再多的監軍,士兵們也是消極做工不是?既然如此,何不把監軍的餉銀省下來給士兵們發獎勵?
風急天暗,落木蕭蕭,卻擋不住士兵們沸騰的熱血。
「張錄事,我們定然會好好做工,腳踏實地跟著張錄事干!」
「就是,張錄事說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絕對不怠慢!」士兵們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等到輜重士兵們進入煉鐵作坊中后,守在門口的瑞福忽然有一種士兵們美一下敲擊生鐵的聲音都比平時高昂了許多。
張彥瑾走到煉鐵高爐旁,便看見一旁的士兵不斷往裡面加著一大捆一大捆的木炭,儘管張彥瑾沒有站在爐門跟前,依舊能感覺到爐子中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不斷傳來木炭燃燒時噼里啪啦的聲音。
高爐最上面還有一個方形的進料口,另外一個士兵感覺爐子中溫度差不多了之後,便將挖采出來的鐵礦石倒入到了鐵爐當中,任由烈火炙烤鐵礦石。
熊熊烈火又燃燒了一個時辰,那士兵才打開高爐後方的開口,將鐵水從高爐後方倒出。
張彥瑾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直到那鐵水凝結成了黑色的塊狀物,他才上手一摸。
「張錄事,這鐵塊臟……」一旁的士兵沒有想到張彥瑾會親手摸,阻攔不住。
張彥瑾一抹這剛剛煉製出來的生鐵,只覺得這生鐵和他接觸的生鐵簡直判若兩物,這剛剛煉製出來的生鐵滿是氣孔,宛若海綿。怪不得以前書上說煉鐵工藝不成熟的時候,煉製出來的生鐵雜質太多,被人稱為鐵海綿。
「錄事放心,這只是第一次煉製出來的生鐵,我們還會再煉製幾次,等到後面生鐵純度高了,就不會是這樣了。」一旁負責煉鐵的士兵怕張彥瑾誤會,出聲解釋道:「而且後面大家還會不斷鍛打,這樣以來,煉製出來的生鐵便會更加牢固了。」
張彥瑾算是明白了,由於現在煉鐵工藝不夠成熟,煉鐵高爐當中能達到的溫度有限,不能除掉鐵礦石裡面的雜質。士兵們為了提高生鐵的純度,只能用反覆鍛造的方法把鐵塊裡面的雜誌除掉,來提高生鐵的純度。
可即使如此,所提高的純度也是有限的,反倒是浪費了人力和物力。
若是從一開始就提高冶鍊出來生鐵的純度,豈不是就能省掉反覆鍛造這一塊?那這麼算下來,豈不是可以節約許多時間?
「二郎,有什麼問題嗎?」瑞福見張彥瑾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盯著煉鐵高爐看,不由得有些擔心。
張彥瑾擺擺手,他現在在琢磨現代煉鐵到底怎麼煉。他不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士,只是高中物理和化學裡面了解過一些高爐煉鐵知識,儘管現代的時候發現了石油,可是石油資源有限,用焦煤煉鐵還是生鐵最主要的生產途徑。
可是又要怎麼把煤裡面的雜質去除掉?
各種繁雜的思緒齊齊湧入腦中,宛若考試的時候感覺自己知道這一塊的知識點,卻又怎麼都想不清楚一般。
張彥瑾望了望外面漸漸四合的暮色,便停止了思緒。用煤煉鐵雖然高效方便,可終究不能大意,還需要他好好思量思量。
這日張彥瑾正在營帳當中盤算著要怎麼用煤的時候,便聽見外面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
「錄事,皇上身邊的禁衛軍首領來了,說是要讓你和周長史過去領旨。」瑞福由於跑得太快古銅色的面色上微微滲出些許汗珠,卻絲毫不敢耽誤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