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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將軍和茶娘

  “她把你娘親的畫像給撕了?”涼辰不由挑眉,心裏頓時有些不舒服。


  書房裏的那些畫像,全都是他一筆一劃精心畫出來的,又叫人細細的裝裱了,平日裏就掛在他的書房裏,除了天佑會進去,別人也不會貿然進去。


  但上次涼月醉酒闖了進去,把他的書房砸的亂七八糟,還動手撕了牆上掛著的畫像。涼辰怒極,下令將她禁足,足足一個月沒能踏出公主府半步。本以為她能長點記性,誰知這次她又成功的觸及了他的底線。


  很好。涼辰微微抿唇,沒再多說什麽,隻是安撫的捏了捏天佑的小臉,哄他:“你二皇姑不懂事,我們就先原諒她一次,等我忙完了,一定去給你討個公道,好不好?”


  天佑乖巧點頭,“那父皇你忙吧,我,我想去四皇姑那裏看看那個小娃娃。”


  “去吧。”


  總算安靜下來了。涼辰又捏了捏眉心,神色很是疲倦。


  “報——”殿外跑進來一個侍衛,跪地稟道,“稟皇上,有人送來了這個。”


  是一封書信。


  “拿上來吧。”


  “是。”侍衛呈上書信,快步退出去了。


  涼辰一目十行看了個大概,看到最後,居然樂了。他將信紙遞給傅羽,樂道:“恭喜恭喜,你的春天要來了。”


  傅羽不解,接過書信來看完,變了臉色。


  白宇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連忙湊過去看,等看完了,也是忍不住笑了。“傅兄魅力極大,這都親自上門求娶了,不知道傅兄答不答應?”


  傅羽涼嗖嗖的掃他一眼,將信紙揉成了一團直接塞進了白宇的手裏,語氣微涼道:“既然白兄這麽喜歡看熱鬧,不如自己去看個夠,左右我看你並不擔心夏顏。”


  “別別別。”白宇連忙收斂了笑意正色道,“這個白裳實在是難纏,傅兄你放心,我一定無條件的在你身後支持你!”


  “先管好你自己吧!”傅羽懶得和他鬥嘴,起身麵無表情道,“我要去接樂悠,你們慢慢商量,商量好了告訴我一聲。”


  等傅羽一走,涼辰和白宇終於憋不住了,哈哈的大笑了起來——能看到傅羽如此憋屈,實在難得一見的奇景。


  “不行了不行了,笑死我了。”涼辰抹了把眼角的淚珠,伸手要那封信,“拿過來我再看看,剛才沒看仔細,上麵寫的什麽時候?”


  來信是白裳寫的,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然給送到了皇宮裏來。信上寫了夏顏的下落,說可以把夏顏和孩子安然無恙的送回來,但條件是,傅羽娶她。


  也難怪傅羽臉色這麽難看了。


  “這次,怕是有些難了……”白宇收起玩笑的神色,嚴肅道,“白裳等的急了,忍不住先提出條件來,這對我們來說倒是好事。隻不過這條件.……傅羽不可能答應。”


  不怕白裳不提條件,就怕她提的條件他們辦不到。


  白宇麵上愁雲慘淡。


  涼辰則是摸了摸下巴,作沉思狀,好一會兒才道:“不如.……我們來個將計就計?”


  “怎麽說?”


  “你且附耳過來。”涼辰嘿嘿一笑,笑容有些狡詐。


  司馬大將軍府。


  涼嫣正抱著阿花在蕩秋千,樂悠則是坐在一旁翻著手裏的冊子,雖是夏季可今日的太陽實在不算熱,有微風吹著,還有水果甜食吃著,阿花有些樂不思蜀。


  “怎麽樣,好不好玩?”涼嫣專業致力於誘拐兒童,“要是你住下來,我就能天天帶著你玩,想上街就上街,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什麽好看的衣服什麽好玩的東西,都給你買,怎麽樣,喜不喜歡?”


  阿花顯然有些心動,小臉紅撲撲的仰頭問:“真的嗎?那我能不能也帶上我姐姐?”他說的姐姐自然是樂悠。


  “當然可以呀!隻要你住下來,那你姐姐肯定也會留下來的,到時候我們三個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涼嫣堅持不懈的繼續誘拐阿花。


  阿花有些猶豫。


  “別想了。”樂悠冷不防開口插話道,“除非你已經辭官告老還鄉,不然天天帶著阿花出去玩這個念想還是趁早斷了吧,不現實。”


  涼嫣立即表示很受傷。


  阿花仰頭看著涼嫣,心裏一動,伸出小肉手主動握住了她的手。


  涼嫣簡直受寵若驚,連忙包住他的小手關切問道:“怎麽了?是不是玩夠了?”


  阿花搖頭,縮了縮身子靠近她懷裏,閉上了眼睛,看樣子是困了。


  “他困了,想要午睡。”樂悠連頭都沒抬,一邊看著手裏的書一邊道,“看樣子他是想讓你陪著他睡覺,正好這裏陽光也暖和,你抱緊他點兒,別摔了。”


  阿花極少主動親近人,一個是主動親近她,是因為阿花知道自己的病情,主動親近也是為了讓她在發病時少些痛苦。而第二個便是涼嫣了。


  看起來阿花真的很喜歡她。


  涼嫣應了一聲,便小心的抱住了阿花軟乎乎的身子,兩個人坐在寬大舒適的秋千上一起閉了眼睛休息了。


  樂悠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們,露出一個微笑來。


  但在下一秒,她愣住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睛,急忙揉了揉眼,再抬頭看他們,樂悠徹底驚呆了。

  在涼嫣的身上,散發出了一圈又一圈的金黃色的光暈,那些光芒耀眼而又不刺眼,籠罩在她的身上,甚至阿花也被包裹在其中。光芒越來越盛,金光色也越來越鮮豔,最終在她頭頂上匯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團明亮溫暖的橘黃色火焰,閃爍了一下,忽然脫離了涼嫣的身體,飛上了天空,不見了。


  樂悠手裏的書“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倒把自己給喚回神來了,她撿起書,再看向涼嫣時,那團火焰是真真切切的消失不見了,而涼嫣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來。大概是真的睡著了,做夢夢到了什麽美好的事情。


  阿花從涼嫣的夢境裏出來,確認她還睡著,便悄悄地睜開了眼睛。


  嘻嘻,他又做了一件好事。


  一睜眼便看到還在望著他們出神的樂悠,阿花對著她笑了一笑,悄悄撚了個訣化出一小束光芒來,讓其沒入了樂悠的眉心。


  樂悠一晃神,有些不適應的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手裏的書已經看了一半,而涼嫣還抱著阿花在秋千上睡著,一切都很安靜美好。


  奇怪,她剛剛是不是發呆胡思亂想了?


  樂悠忽然有些好笑的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又躺在了躺椅上繼續看書了。
……

  神靈大陸。


  妖神殿。


  花顏本想著好好睡一覺來安撫安撫自己受驚的小心靈,剛要躺下,眼角卻忽然跳了一跳,直接把他的睡意給跳沒了。


  他莫名的有一種直覺,那就是阿花在人間肯定又做了什麽事了,而且還是大動作,不然他也不會突然感應到了。


  “這個臭小子,別再給我惹什麽麻煩了,這一天天的。”花顏歎了口氣,認命的爬起來,打開了觀塵鏡去找阿花的位置。


  這不看還不要緊,一看直接把花顏給嚇得險些失手將觀塵鏡給打碎了——


  “這這這!啊!這個臭小子!閑著沒事改人家的命運幹嘛啊!”花顏氣得跳腳,顧不上多想了,收了觀塵鏡就往日月殿去了。


  火急火燎的趕到日月殿,卻被司雨告知,若白不在。


  沒辦法,花顏咬咬牙,又往烈火亭去了。


  “妖神大人?”察覺到有人來,司雲立即醒了盹兒,從樹下站起來,迎了上去,“妖神大人有什麽事嗎?”


  花顏很著急的往裏麵走:“急事,大事兒,你家仙上呢?”


  司雲急忙攔住他,滿是為難道:“妖神大人還請留步,我家仙上他.……他現在不見客。”


  “不見客?”花顏一下子停住腳步,指著自己反問道,“我是客人?”


  “仙上說了,誰來也不見,不叫人打擾他。妖神大人您,您還是先回去吧,別為難司雲。”司雲也很無奈。


  “不是,什麽玩意他就不見人了?還不叫人打擾,他在裏麵幹嘛呢?”花顏皺眉。“不會是你家仙上在故意躲著我,才叫你這麽說的吧?”


  “不是不是。”司雲連連擺手,生怕花顏誤會了,一著急,嘴就管不住了,直接把實話給說出來了——“我家仙上今日不知怎麽了,滿腹心事的樣子,鬱鬱寡歡的,喝了大半日的酒,方才似乎是喝醉了,出來囑咐我說誰也不見。司雲這才守在這裏,不瞞妖神大人,方才令主也來過了,但仙上不見人,令主就走了。”


  花顏似乎永遠get不到側重點,支了支耳朵問:“你是說,你把令主也給趕走了?”


  司雲頓時一噎,臉上紅白交替了一陣,才有些艱難的回答:“是……是的。”


  “乖乖,你可真是個寶兒啊。”花顏嘖嘖稱奇道,“後生可畏啊,司雲你小小年紀便敢趕走令主,長大了還得了?”


  司雲不知如何作答,憋了半天,隻好憋紅著臉撓了撓腦袋,嘿嘿一笑道:“妖神大人過獎了。”


  花顏:“.……”這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小機靈鬼兒司雲不知道花顏心裏的真實想法,隻當花顏看著他笑是在誇他。


  花顏憐憫的拍了拍司雲的腦袋,“那我現在能進去了不?”


  司雲有些懵,下意識點了點頭,旋即反應過來,又撥浪鼓似的猛然搖頭:“不不行,我家仙上說了,不見人。”


  別看司雲是個死腦筋,但這死腦筋出奇的聽話。月瀟說不見人,他就真的什麽人都給攔下來,無論是令主還是妖神,隻要是來找月瀟的,他就都敢攔。


  花顏沒了耐性,語氣隨即也冷了下來:“我有正事,讓開。”


  司雲顫抖著小心髒,弱弱的張開了胳膊做出阻攔的動作來:“不不行……”


  “讓開。”花顏有些惱了,這個死腦筋是真煩人。


  兩個人正大眼瞪小眼的對峙著,內殿卻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接著月瀟的聲音傳了出來:“司雲,讓他進來吧。”


  聽到吩咐,司雲立即收回了手,怯怯的看了一眼臉色不善的花顏,弱弱道:“妖妖神大人請.……”


  花顏不再理會他,一甩袖進去了。


  司雲有些無辜,又見自家仙上已經醒了,便立即興衝衝的去找司雨玩去了。


  “我說你好好的幹嘛躲在殿裏不出去?還派了個死腦筋守在外麵,險些沒氣死我。”一進去,花顏就先忍不住抱怨開了。

  月瀟還側臥在榻上,如墨的頭發隻用了一支簪子別住,大概因為睡了一覺的緣故,頭發有些散亂開了,無比柔順的散落在榻上。人還是微閉著眼睛,似乎還沒清醒,在閉目養神。


  白衣墨發,榻上的人兒呼吸清淺平穩,上衣有些微微扯開了,露出了好看的鎖骨來,殿外有陽光灑進來,像是為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圈,明媚而美好。


  花顏頓時失去了言語,直接看呆了。


  等他回過神來,月瀟已經睜開了眼睛,微微蹙著眉頭看著他。“怎麽了?”


  看著榻上的人兒一張一合的薄唇,花顏覺得自己有些口渴。


  “嗯?”月瀟似乎心情不佳,見花顏還在愣神,直接不耐煩了,“妖神大人若是閑著沒事是專門來發呆的,還請回去吧。”


  “誰說我發呆了!”花顏有些臉紅,急忙否認,“我隻是方才見你睡著,不好出聲打擾,才.……”


  “嗬……”月瀟態度有些冷,依舊是半躺在榻上沒起身,問,“妖神大人來,所為何事?”


  月瀟突然對他這麽冷,花顏還有些不習慣——是極其不習慣。總覺得哪裏別扭,感覺怪怪的。


  “不是,我是真有事。”花顏有些別扭道。


  “請講。”


  花顏:“.……”能不這麽陰陽怪氣的嗎?他到底哪裏做錯了要這麽對待他?

  “不是,我說,月瀟,你是月瀟嗎?被人頂替了?”花顏實在不習慣這樣一板一眼的月瀟,於是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你發燒了?怎麽這麽不正常?”


  月瀟卻躲開他的手,臉色不悅道:“妖神大人自重。”


  “不是不是,什麽玩意就請自重了?你到底怎麽了?”花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他還是緊繃著臉很不高興的樣子,果斷厚著臉皮嬉皮笑臉的湊了過去,“嘿嘿,我哪裏做錯了麻煩你告訴我一聲唄?不然老是這麽和我說話,感覺怪別扭的,你說呢?”


  月瀟騰地一下坐起來,觸電一般推開了花顏,臉色更加難看了:“有事說事,沒事就趕緊滾。”


  花顏的確被驚嚇到了。


  以前無論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就算把月瀟給氣得跳腳失態,也沒聽過月瀟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可今天,就是在剛剛,月瀟居然叫他滾。


  說一點都不受傷是假的。


  花顏訕訕的退回去,垂眸掩下了眼底的那一絲受傷神色,“哦,那我就先不煩你了,你休息吧。”


  花顏直起身來果真要走,榻上的月瀟閉了閉眼睛,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花顏猛地回頭看著他。


  “我叫你走,你就真走?”月瀟隻覺得無奈,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問他。


  花顏很認真的委屈道:“你剛才說的是叫我滾,不是走。”


  “.……”月瀟隻覺得牙疼,“那你就真走?”


  “不然呢,留在這裏等著被你罵嗎?”花顏提高了音調,很是埋怨道,“是你先對我冷淡的,也是你閉門不見我的。”


  “那算我錯了。”月瀟很是果斷幹脆的認錯,拉著花顏的手腕沒放開。


  “什麽叫算你錯了?你本來就是錯了。”花顏撇嘴,“拉著我幹嘛?不是讓我滾嗎?”


  “別生氣了,是我錯了,對不起。”月瀟好看的眸子裏染上一層淡淡的無奈,拉著他的胳膊順勢將他拉著坐下了,“方才那是我喝醉了還沒有清醒,是我失態了。”


  花顏狐疑的看著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這次月瀟沒躲。“哎?不發燒啊?”


  月瀟無奈:“神仙怎麽會生病,你在凡間學的那一套,在我身上不適用。”


  “那你好端端的抽什麽風。”花顏撇嘴抱怨了一句,學著剛才月瀟的神態,“還說什麽‘妖神大人請自重’,還妖神大人,我說月瀟仙上,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彬彬有禮了?”


  “是我錯了。”月瀟態度出奇的好,不管花顏說什麽,他都隻管認錯。


  “切。”花顏說夠了,這才住了嘴,末了還發出一聲鄙夷,表示對月瀟的行為很是不滿。


  “不是找我有事嗎?什麽事?”月瀟隻好轉移他的注意力。


  經他這麽一提醒,花顏才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正事沒說,於是趕緊拿出觀塵鏡來,給月瀟看了之前他看到的畫麵。


  “看吧,這臭小子又惹禍了,一天天的就不知道消停消停。”花顏抱怨。


  月瀟蹙眉,收了觀塵鏡,才道:“這個凡人的命運有些奇怪,許是阿花看出來了,才忍不住進了她的夢境給她擅自改了些氣運,似乎也.……”月瀟斟酌了一下用詞,“也無傷大雅。”


  花顏見鬼一般瞧著月瀟,“凡人氣運怎麽能說改就改?阿花給這個人改了,那勢必會有另一個不相幹的人受其影響,要是都得改,那凡間豈不是亂了套了?”


  “你看。”月瀟倒是不著急解釋,慢悠悠畫了一個符,讓其幻化成一麵鏡子,手指輕點,鏡麵忽然晃動了起來,接著浮現出了畫麵來。


  “這是?”花顏訝然。

  “那個凡人的前世。”
……

  “將軍威名赫赫,又是親自帶兵迎戰,敵軍一看,喝!居然是大將軍親自出戰!那還得了!咱們大將軍隻一露麵,便把敵軍給嚇得軍心渙散,大將軍料事如神運籌帷幄……”官道旁的小小茶坊裏,說書人正神情激昂的講述著戰神大將軍的傳奇故事,每每講到了關鍵時候,便故意賣關子,停了下來,環視一圈,直到下麵的聽眾們爆發出一陣喝彩聲,說書人才喜滋滋的繼續講下去,聲情並茂情緒激昂,仿佛自己就是那上陣英勇殺敵的大英雄。


  一旁煮茶的茶娘微微笑著,有人來喝茶,便起身動作麻利的給客人沏上一壺熱騰騰的冒著香氣的茶水,還給端上小巧的點心。


  茶水一律是三文錢一壺,點心則是免費的。


  茶娘有個規矩,每天隻煮十壺茶,每一壺茶皆是不同的味道。是以來的人再多,她也隻煮那十壺。


  這處官道附近其實並沒有多少人家,除了這一處茶坊,便隻有不遠處的那兩三戶人家,但這位茶娘的茶藝實在是難得的好,凡是喝過她煮的茶的人,都誇讚她的茶能香飄十裏。這誇讚雖是誇張了點兒,可茶娘的手藝並不誇張,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這位茶娘,為了喝上她的一杯茶,不惜大老遠跑來排隊,甚至京城裏的富家公子聽說了茶娘的美貌,更是為她一擲千金就為了茶娘親自給他煮一壺茶。


  可茶娘的臉上終日蒙著一塊黑色的紗巾,隻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麵,人們看不清她的麵容,但隻見了她的眼睛,便都斷定,這是個美人兒。


  茶娘無名無姓,就連和她相識最久的說書先生也隻是隱約知道她隻有一個不算名字的名字,她叫小九。


  這樣好的煮茶手藝,隨便去一家大戶人家裏做個茶娘,都能一輩子衣食無憂了。很多人都這麽勸她:去京城吧,京城裏權貴多,喜歡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更多,這樣好的茶藝,不在繁盛的京城裏大放光彩,實在是可惜。


  茶娘隻是搖頭拒絕,笑著一一謝絕人們的好意。她笑起來的時候,一雙眼睛裏就好像漾滿了溫柔的秋水,盈盈波動,叫人心馳神往。


  不知多少人被她的一雙眼睛迷住——雖然她蒙著麵紗看不到她的容貌,可那些人們懷著各種心思,還是願意為了她的一雙眼睛而癡迷不已。


  那是一雙妖精的眼睛,魅惑又美好。


  說書先生是茶娘偶然救下的,雖然是官道,可也少不了不要命的土匪,那日茶娘聽到呼救聲,便出來查看,見是三個手拿大刀的大漢追著一個柔弱書生跑,便挺身而出了。土匪見色起意,根本不把這麽一個柔弱的女人放在眼裏,甚至還想強占了她。


  那是說書先生永遠也不能忘記的一幕:柔柔弱弱的茶娘輕笑著,手裏握著一柄軟劍,一步殺一人,毫不手軟。鮮血染紅了茶娘的白衣裙,無端的叫人覺得有些淒美。


  那天茶娘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是我第二次動手殺人,你得報答我。


  問,如何報答?


  答,我缺個人陪我說話,不如你就留下來吧。


  於是書生放棄了回到京城,真的留下了。他讀過書,知道的見聞也多,尤其崇拜當今的戰神將軍,某天實在閑得無聊,便扯開了嗓子開始給茶娘講故事。


  一開始隻是講些京城裏的有趣見聞,就是芝麻大小的事兒,在他嘴裏也能被說出花兒來,漸漸地,來喝茶的人也迷上了他的故事,來喝茶的人越來越多,來聽故事的人也越來越多,於是幹脆叫人幫忙搭了個台子,好天氣的時候書生就上去講故事,慢慢的,儼然成了一個合格的說書人,人們都叫他先生,說書先生。


  天氣好時,茶娘便煮茶,書生也就上台說書。每逢陰天下雨下雪時,茶娘便關門謝客,無論誰來,都不肯出來煮茶。理由是——天氣不好,她的心情便不好,沒有好心情煮出來的茶,便盡是苦味,沒有一絲甘甜,煮了也是浪費。


  書生一直都知道茶娘身上有故事,可他不敢問,怕問了,她便對他厭煩了。於是每逢天氣不好關門不做生意時,書生看著坐在窗邊繡花的茶娘便會發呆,在腦子裏幻想出無數個精彩又美好的故事來,想象那些故事裏的主角都是茶娘小九。


  可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她身上有故事,可那些故事絕非像他幻想的那般美好——若真是美好的故事,她又怎麽會孤身一人守在這裏,一守就是多年?若她身上的故事真是完美的結局,她的眼睛裏又怎麽會流露出那樣哀傷悲痛的情緒來?

  一日大雪,官道上積雪太厚,馬車都不敢走,除了著急運送貨物的鏢局經過,向茶娘討一杯白水喝,此外再無人跡。


  破天荒的,茶娘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窗邊繡花,而是望著窗外漫天的大雪,問他,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書生想了想,除夕了。


  哦。茶娘淡淡的應了一聲,似乎是輕歎了一聲,原來除夕了啊。


  茶娘打開門,開始清掃門前的雪。


  書生想去幫忙,茶娘卻執意不讓,自己一言不發的將門前的雪一一清掃幹淨了,而後又開始清掃連接著門前官道上的雪。


  直到正午,官道都被她打掃幹淨了一大段路,自遠處看,就像是特意在迎接著什麽人回家一樣。

  茶娘不說,書生也不敢問,隻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後,陪著她一起等。


  一直到了傍晚,雪下得有些大了,鵝毛似的雪花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落在茶娘的頭發上,不一會兒便染白了她的發。


  書生伸出有些凍僵的手,想要替她拂去那些雪花,可伸到一半,頓住了。


  因為他突然想到,白雪染白了他們的頭發,這樣,算不算是一起白頭了?


  走吧。


  茶娘似乎是歎息了一聲,轉身進了屋子。


  在她轉身的時候,書生好像看到了她臉頰上的淚水,無聲無息,和這漫天的雪花一樣,滑落無聲。


  茶娘帶著書生一起離開了。


  第二日天放晴的時候,有人趕來喝茶,卻驚訝的發現,茶坊門上落了鎖,窗沿上放著一個竹筐,竹筐裏擺放滿了一個個包裝完好的小袋子,裏麵裝的是烘焙好的茶葉。竹筐下壓著一封書信,是茶娘親手寫的,字如其人,婉約中又透著瀟灑,大概意思就是,她以後不會再回來了,若是人們還想喝她的茶,那便把這些裝好的茶葉帶走,她親手烘焙出來的茶葉,不用煮,就是用熱水泡一泡,也能茶香四溢。


  隻留下一筐子茶葉和幾句話,茶娘便離開了。


  自此沒有人再見過她。


  後來在京城的街道上,在繁華的地處,新開了一家茶館。


  茶館名字叫除夕。


  沒有人見過這茶館的老板,隻是有人認出了那熟悉的味道——那股幽幽的茶香是封存在記憶裏的,自茶娘走後,那些人便再沒有喝過同樣味道的茶。


  可這家茶館裏煮的茶,就是那個被遺忘了很久的味道。


  規矩也是同茶娘的規矩一樣,每天隻接待十桌客人,一桌上隻有一壺茶。


  一壺茶三文錢,點心免費。


  於是那些人紛紛跑到茶館裏一探究竟,想要知道這老板到底是不是那位茶娘。


  可沒人能見到那位神秘的老板一麵,問的人多了,茶館裏的夥計便統一對外說,我們老板是個男人,不是你們想見的茶娘。


  茶館的生意日漸紅火——除了實在出色的茶藝,還有低的可憐的價格。三文錢,在這京城裏,也就隻夠買一個白麵饅頭,施舍給乞丐都嫌少。


  是以茶館的名聲越來越大,直接傳到了皇宮裏。


  戰神大將軍班師回朝那天,皇帝特意包下了整個茶館,用來給將軍洗塵接風。


  這對於茶館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殊榮了。


  於是那位神秘的老板親自出來了,竟是個麵容白淨的書生。書生當著皇帝和大將軍的麵,煮茶沏茶,一番下來,茶香四溢,令人陶醉。


  不愧那茶香飄十裏的美名。


  大將軍是個年輕的男子,麵容俊朗,許是常年在外征戰的原因,眼裏布滿了風霜,就連一雙手上也盡是大大小小的傷口。


  許是眼前的茶藝表演實在是太精彩,又許是這茶實在太誘人,又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大敵當前都麵不改色的大將軍,看著一杯小小的茶水,居然紅了眼眶。


  茶館老板親自捧了茶送到將軍手上,說,將軍啊,這杯茶,是我替一位故人為您煮的,茶葉是我的那位故人親手烘焙親手保存的,在我這裏,已經放了三年了。


  將軍端起茶杯的手有些微微顫抖,茶水入口,竟是苦的。


  將軍泛紅了眼眶,問,她可有留下過什麽話?


  她說,若是有朝一日將軍回來了,便叫我把這杯茶煮給將軍喝。這茶,是三年前她親手采來的,原本以為等的人會如約而至,可沒料到那人竟負了她——三年前的那一個除夕夜,她等的人沒有回來接她。誓言被負,她便離開了。不久之後便染了惡疾,到底沒能撐過那個冬天。


  將軍閉上了眼睛,許久才問,她的墳墓在哪兒?


  就在當初你們約好的那個地方。將軍,您不應該忘了的。


  謝謝你。許久,將軍才睜開有些猩紅的眼睛,仰頭將那杯苦茶一飲而盡。


  茶館老板看著將軍,替茶娘轉達最後一句遺言:若是能重來一次,將軍是選擇建功立業,還是選擇娶了她過平凡安穩的日子?

  將軍終究是沒有回答。


  三日之後,將軍主動上交兵權,辭官,回鄉。


  又過半月,有人經過那條官道,發現了將軍的屍首。


  將軍自刎而死,留下血書,希望能和茶娘合葬。


  皇帝叫來茶館的老板,聽完了茶娘的故事,不勝唏噓,下令把將軍和茶娘葬在一起,按照皇親國戚的禮節,風光大葬。


  將軍死後,茶館關了門,老板也消失不見了。


  後來有人說,那茶館老板跑去了將軍和茶娘的墓地,守了三年之後,就在茶娘墳墓的旁邊,親手挖好了自己的墳墓。


  自此,京城裏再也沒有人喝到過那樣沁人心脾的熱茶。


  漸漸地,茶娘和將軍的故事卻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於是被傳成一段佳話,被寫成了無數個版本的話本子,在各種各樣的茶樓裏被傳頌著。


  可是終究沒有人會記得,那個崇拜戰神將軍的說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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