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七、道長
今天上午的戲魏毓都是躺在草叢裏度過。還好那裏的草叢茂密,她躺下去就能砸出一個坑來,不然就她這樣拍個鏡頭就去監視器前看一次的德性,指不定還要怎麽穿幫呢。
導演把顧淮清各種角度的走路鏡頭拍好,終於拍到了顧淮清發現路邊躺著一個人。
顧淮清循著聲音過來,也虧得他看不見,所以聽覺異常靈敏,否則還真發現不了即將昏迷的古挽。
古挽發現有人朝著自己的方向過來,一下子全身就戒備了起來,她含了一顆毒針在嘴裏,想等那個人過來之際就先動手將他殺死。
可是漸漸地,她發現這是一件難以做到的事情。先不說她手筋腳筋盡斷,全身武功被廢,就是朝著她走來的這個人,呼吸腳步異常輕盈,絕對是十足十的頂尖高手,就是全盛時期的自己,也未必見得能和他打成平手。
古挽絕望地閉上了眼,或許真應了那句話,天道好輪回,她殺了那麽多的人,做了那麽多的歹事,成為江湖人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道妖女。終於在這一天,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情況下慘死路邊,化作一抔黃土,來年下了雨,自己也和這些草長成了一體。
古挽不甘心!
她不甘!
可是再不甘又能怎麽樣呢?親信把她丟在這裏就走了,說這是對她最後的忠誠。在這樣的荒山野嶺裏,不會有人來救她的。
就算她不被人殺死,再過上個幾天,她也會死。
也許是因為傷勢過重不治身亡,也可能因為餓死渴死,也說不定到了今天晚上,她就被從山裏出來覓食的野獸咬死。
一把佩劍撩開了她麵前的草叢,古挽是先注意到了那把佩劍,緊接著才看到了一抹淡色的身影。
這把佩劍的造型古樸,劍鞘上雕刻了一隻形狀古怪的隼鳥,一雙利眼仿佛能劃破長空,尖利地插在古挽的心髒上。
這是江淮顧家的家徽,古挽熟得不能再熟,當年她帶著蓮雲山數千教眾血洗顧家的時候,這種樣式的佩劍她不知道燒了要有多少把。
顧家是江淮地區最有名的習武世家,人人習武,家族中人手都有一把這樣子的佩劍。當年顧家一百四十二口人,她殺了一百四十一人,劍卻隻燒了一百四十把。其中就少了顧家大少爺顧淮清的佩劍,以及顧夫人,也就是顧淮清母親的那把佩劍。
現如今,看到這樣熟悉紋路的佩劍,古挽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
身前的草叢完全被人撩開,一個身著淡墨色長衫的男子出現在古挽麵前。現在已至正午,正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候,這人一出現,那陣晃著古挽眼睛的強光立即不見了。
顧淮清!
古挽咬著牙齒冷笑,當初屠門的時候自己並未和他交手,隻是趁著他和別人打鬥之際往他眼睛上撒了一把毒粉。現在看他白巾敷眼,儼然已經成了一個瞎子。
顧淮清啊顧淮清!當初屠門的時候怎麽就獨獨放走了他呢?如果不是當初的疏忽,自己也不至於到了現在這般田地。
魏毓熬了一個上午,都是以呼吸聲和一片衣角出鏡,這下子終於要拍到她的全臉特寫了。
她就看著攝影機朝著她的臉在推進,她是一個將死之人,眼下的形容十分枯萎,可是她的眼睛明亮,眼神裏透了一股執拗的倔強和不甘,讓她整個人都顯得鮮活了起來。
導演本來放鬆著的拳頭一下子握了起來,心道難怪美術總監總是對著魏毓的樣貌不吝讚美,誇得是天上有地下無。眼下他也覺出味來了,這個魏毓,這張臉,完完全全就是為了高像素高分辨率高幀度的大銀幕而量身定做的。
她隻要入了鏡,她就是戲。
導演心裏突然有了一個念頭,自己轉型的這部電影,拿個大獎應該是沒跑了。
“這位姑娘!”
顧淮清行了個禮,對著地上的古挽先開了口。
“在下途經此地,聽到姑娘這裏的動靜,所以過來看看。”
看看?看什麽?看自己什麽時候死嗎?
這些滿口俠義道德的正派人士最是虛偽,以其在這裏拽文嚼字顧左右而言他,還不如直接往她心口上紮一劍來得痛快。
“你別怕,我是江淮顧家的人,我叫顧淮清。姑娘,你現在的傷勢很嚴重,應該馬上得到救治。”
古挽不說話,她試圖從顧淮清臉上的表情裏尋出一絲端倪。這人是怎麽回事?完全不認識自己?
不過一會兒,她就想通了。她和顧淮清並沒有直接照過麵,也就是她認識顧淮清,而顧淮清隻知道她的名字。眼下他瞎了,自己的武功盡費,他認不出自己也是正常的。
既然這樣……
古挽無聲地笑了笑,覺得事情朝著有趣的方向發展了。
而且顧淮清身上,有她此時最需要的東西,傳說中無所不能,可以續骨塑肌,長生不老,增強功力天下無敵的至高心法秘籍,《廣陵潮》!
“救我!”
古挽動了動已經皸裂的嘴唇,隨著她話說出口,她的嘴唇也被撕裂出了幾個口子,往外開始冒血。
顧淮清在她麵前蹲下來,說了一句:“冒犯了。”
然後把手指搭在古挽的手腕上,她就看著他的眉頭漸漸皺起,好像自己命不久矣一般。
她自己的傷勢她自己知道,如果今天沒遇上顧淮清,那她絕對必死無疑,就算不死後半生也是一個不能自理的廢人,還不如一了百了來得幹脆利落。可是今天她遇上了顧淮清,他身上絕對有那本武林人人垂涎的至高秘籍《廣陵潮》,那未來的日子,古挽還真不好說。
“怎麽回事?誰對你下如此毒手。”
就顧淮清診到的脈案來看,這位姑娘手筋腳筋盡斷,五髒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震傷,確實已經命不久矣。
做戲要做全套。就在剛才,古挽已經想好了一套專門為顧淮清定製的故事。
她突然開始哭,嘴裏嗚咽出聲,眼角卻彎著帶笑,一副十足十的惡劣模樣。
“父親!母親!”
古挽哀嚎出聲,加了一句:“弟弟!”
他知道顧淮清有個弟弟,從小被他嗬護著長大,那人聰明又有悟性,小小年紀已經名滿江湖,是顧淮清心裏的驕傲。最後卻被古挽一把劍紮在胸口上給捅了個對穿。不僅是他弟弟,他的父母,以及顧家一百幾十位人口,都是在她古挽的授意下被魔教殺害。
說她和顧淮清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能還是說輕了。
果然,顧淮清的臉色一變,整個人都沉默了起來,他的手掌抵著古挽的後心,開始往她身體裏送入內力以減緩她死亡的速度。
“怎麽回事?”
過了許久,顧淮清才緩緩開口。
“我家在南安,家裏經商,這次去魏縣是為了省親,沒想到在半路遇到強盜。他們搶走了我們的所有財物,還殺死了我的父母和弟弟,挑斷了我的手筋腳筋。我在家丁的保護下逃到了這裏,家丁說回去接應其他人,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說到這,古挽又開始哭,照樣是嘴裏表演的起勁,眼裏也帶著滿滿的惡作劇趣味。
她就是欺負顧淮清看不見,她就是篤定他是個瞎子看不清自己的本來麵貌。
“別哭了!”
顧淮清像是不知道怎麽安慰麵前的小姑娘,隻好跟她說:“我的父母和弟弟也都不在了。”
“啊?為什麽?”
古挽裝作完全不知道的樣子,引導著顧淮清把接下來的話給說出來。
“他們也被人殺死了。”
“啊?是壞人嗎?”
“對!”顧淮清自嘲地笑笑,說:“是壞人!”
古挽臉上掛著笑,真想就這樣告訴他,自己就是他口裏的那個壞人,想看看他的反應。
可是現在自己還得靠著他和他手裏的《廣陵潮》,所以這戲還是得接著演下去。
“道長,我會死嗎?”古挽問他。
如今的韓行川就是一副道士的打扮,估計是全家被滅門,所以也無心紅塵,做了一副出家人的打扮。
想要修行?
做夢!
隻要她還活著一天,這些人就別想獨善其身,不能隻有她一個人活在腥臭的泥沼裏,她要他們都陪著她。
顧淮清沉默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麵前這個姑娘的問題。就她的脈案來看,她現在還能活著跟他說話,已經是萬幸了。
“你多大了。”
“十四了,道長!”
其實她今年已經十七,十四歲是她屠滅顧家滿門的年紀,也不知道顧淮清是否還記得。
“同樣是十四歲……”
一個是殺人不眨眼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一個是全家被殺害孤苦伶仃的可憐人,世間上的事,就是這樣的奇妙。
“這裏不安全,可能還會有人過來,我先帶你走吧。”
顧淮清把肩上一直背著的佩劍給解了下來,古挽認出,這就是她當年一直找,但是沒找到的,顧海清母親的那把佩劍。
果然就在他這裏。
顧淮清背上她,踩著被烈陽炙烤過的大地,一步一步向著遠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