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開業 二
秦記食府二樓煙雨閣,四方閣的四位侍者驚訝的打量著包間裏的裝潢,簡約而不失其格調,尤其吸引她們眼球的當屬東側牆壁的水墨畫,黑白線條勾勒,有山有林有水,雨後初晴,日頭斜照著竹杖芒鞋的旅人,給人一種清曠豪放之感觸,看得她們耳目一新。
秦芳氏默念壁畫右側的題詞: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字是好字,詩是好詩,秦芳氏品味一番之後卻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小王八蛋。《石頭記》前十七回書稿她通讀且為之著迷,可寫書寫一半算怎麽回事兒?
秦鈺雖矢口否認,秦芳氏卻也打聽到這書絕對是他的手筆,任她如何威逼利誘,那混小子竟矢口否認,每每想起來她都恨不得抓著他狠狠的揍一頓。
秦芳氏抬眼看看低頭翻閱《石頭記》書稿的範芳氏,這位姐姐可比她著迷,自從今天早晨看到這份手稿,她幾乎就沒再抬頭,等她看完再告訴她沒有後續一定很有趣。
“妹妹,你們秦家這位少爺不俗。”
梁家侍者梁芳氏年逾五旬,臉上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悄然爬滿的皺紋,她侍奉梁氏族主三十餘載,在四人中資曆最老,說話也最有分量。
“說的是呢,也無風雨也無晴,我齊家可沒人能寫出這般哲理的話。”齊芳氏也湊趣道,“聽說你秦家這哥兒還是一個俊俏後生,妹妹你可要把握住啊。”
秦芳氏瞪了齊芳氏一眼,這女人生性風流,私生活放浪形骸,據說齊家父子均與她有染,隻是誰也沒有證據而已。
梁芳氏咳嗽一聲,齊芳氏不再言語,她又問秦芳氏道:“根據門規,族主身故,若侍者不滿三十,可另外擇高門而入,年過三巡,則需返回四方閣長老院。如今秦夔已故,你也才二十八歲,有何打算?”
秦芳氏沉默著,她入秦氏家門十二載,豈能沒有一絲留戀?可留戀又能如何?秦氏下一任族主上位之時就是她歸去之日,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敲門聲打斷了秦芳氏的思緒,原以為是丫鬟們上菜,不料卻是四大世家的小娘子們,鶯鶯燕燕的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著在秦記的所見所聞,慕少艾的少年們不敢闖入四方閣侍者所在的煙雨閣,他們躲在門外豎起耳朵關注著心儀的小娘子。
“二娘,這二樓的十二個包房每隔房間都一首絕妙好詞,沒有一首重複的。”說話的少女乃範氏族主獨女,小字若潯,生母早逝,範芳氏視若己出,她甚至將四方閣劍法私相授受。範家小公主也算當世奇才,不滿十四歲的她竟練出了範芳氏苦練二十餘載都沒能練出的暗勁兒。
此刻,範家這位小公主沒有半點高手風範,她興奮地小臉通紅,“咱們範家所在月明樓寫的是一首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站在範若潯身畔的秦家三姐兒一臉驚訝,範家姐姐隻看了兩邊竟然將整首詩都背誦下來,她就記不住呢。不過,相比大兄的詩詞,她更喜歡大兄的話本,隻可惜大兄自從被娘親訓斥過後再也不肯給她講了。
楊馥兒站在最角落裏,耳邊廂聽著範若潯與範芳氏討論“此情可待成追憶”這詩,她不僅為之黯然。
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秦鈺沒有主動找過她甚至沒有一個邀請,她主動找上門去也總是見不到人。
或許因為他太忙了,楊馥兒起初如此安慰自己,然後就聽說秦鈺“牙行買妾”的事兒,她今天到食府就是想見見那被他悉心照料的丫頭的樣子。
秦鈺依舊很忙,她沒見到他,也沒見到靈犀四女,他這是刻意回避嗎?
楊馥兒清楚其中症結所在,表弟的跋扈、表姐的出賣還有姑母的打壓,他甚至聽說因為姑母打壓,秦鈺翻修食府的銀子都是老夫人的體己錢。他一定是傷透了心。
楊馥兒又想到了秦家所在的包房梅花穀裏的詞: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輾作塵,隻有香如故。
楊馥兒反複默念那句“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他這是像姑母剖白心跡嗎?楊馥兒有點想哭,她很想告訴秦鈺,自那天之後,她沒有跟秦玨姐弟講過一句話。
範若潯看到了範芳氏擱在桌邊的書稿,驚訝一番過後,她就在範芳氏身畔坐下來;楊馥兒看著她的手稿,眼眶裏滾下晶瑩的淚珠,她真想不顧一切的告訴秦芳氏那書稿是她的寶貝……
秦鈺當然不清楚楊馥兒的少女心思,他確實在忙,應邀而來的賓客名單已然擺在了他的跟前:齊家的二少爺齊畋娶了秦家老二秦燮的長女;範家的長房長子娶了梁家族主的姑娘梁鴻……毫不誇張的說一句,今天來得都是親戚。
秦鈺仿佛看到一張大網,每一個人都是網上的一個節點,任何一個節點想要有所動作,勢必會受到四麵八法的阻力,除非有足夠大的力量衝破這張大網,否則私生子永遠需要呆在私生子的節點上。
無論秦玨如何不肖,他始終是秦家的正牌少爺,想要撼動他的地位,楊氏不會同意,齊家、範家、梁家恐怕也不會是助力。
官家的賓客也很多,默默的注視著那份名單,他不僅陷入了沉思。如今的益州遠不是後漢三國時代的天下三大洲之一,雖被稱為州府,其治下不過一郡之地,自刺史以下,要麽秦範齊梁四姓族人要麽就是四大世家的代言人,他們有誰能幫助他一個沒權沒勢的私生子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老夫人扶持又能如何?他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想到這裏,秦鈺惆悵的揉了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