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民憤
秦玨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兒，楊氏為他準備的稿子有近一千個字，這簡直要了親命了。他一直背到午夜時分，記住的也不過其中一半的內容。
楊氏恨鐵不成鋼，戒尺都打斷了兩根兀自不能驅走兒子的困意，“你先睡一會兒，明早寅時兩刻，為娘叫你起床繼續背稿子。”
秦玨摸了摸被楊氏拿戒尺打腫了的屁股，沒敢反駁。他是真的困極了，楊氏要給他熱敷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然沉沉睡去。
楊氏很有時間觀念，寅時剛過，她已然梳洗打扮完畢站在了秦玨臥房門口。
“娘，我再睡一小會兒……”秦玨翻了個身嘟囔一句又睡了過去，再然後就是楊氏的戒尺狠狠的落在他的屁股上。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秦玨“嗷”的一嗓子，整個人瞬間就清醒了。
楊氏吩咐秦玨背誦一遍，她料不到昨日記住的一半內容又忘記了一半，再然後就是戒尺擊打臀部的啪啪聲、女人嚴厲的訓斥聲以及男孩兒求饒哭泣的聲音傳了出來……
辰時三刻，約莫上午八點半左右，楊氏、秦玨以及秦芳氏一幹人都已穿戴完畢。就在這時，張嬤嬤帶來了秦鈺的親筆書信，這與其說是書信，莫不如說是種牛痘後的一係列注意事項。
“母親大人金安，男秦鈺拜上……”
秦鈺的言語挑不出半點毛病，問候過楊氏，他又著重說明種牛痘後十日，體內方能產生抗體，彼時才能免疫天花的事兒。
其實，秦鈺這番話有危言聳聽之嫌疑，天花的潛伏期大概十至十二天，一般情況下接觸病毒後立即接種牛痘，也可不發病，更不要說楊氏她們提前種過牛痘了。關鍵楊氏她們不明白這個道理。
楊氏雖不太明白什麽抗體、抗原還有什麽免疫機理之類的詞語，她卻是明白了秦鈺的意思：今天要是出門，很有可能感染天花。楊氏將秦鈺的信讀完，她氣得雙手顫抖，她真恨不得把這信團做一團丟到他的臉上，故意的，這廝一定是故意的。
楊氏又看看正在瘋狂背書的秦玨，她如何舍得將兒子置於險地？
“張嬤嬤，你們接種牛痘以後秦鈺有沒有告訴你們一些禁忌？”楊氏執掌秦家已久，她當然不至於秦鈺說什麽她就信什麽，於是她詢問張嬤嬤這個楊家的老人。
“夫人，秦少爺言道種痘後會有一段時間低熱，三日後出現紅色丘疹，約五日後轉變成皰疹，接著形成膿皰，直到十多天後結痂脫落遺留瘢痕，方才不再懼怕天花。”
張嬤嬤的回答並非楊氏所期待的答案，她愈加難以抉擇，思索著將信遞給了秦玨。作為母親，她不希望兒子涉險；可作為秦家的掌舵人，她希望秦玨有男兒的擔當，哪怕到時候她再果斷拒絕，心裏也會舒服些。
秦玨看完秦鈺的信，他氣得臉都綠了，他受了疼、遭了罪而且挨了打，臨出門都被母親逼著背稿子，然後被告知這都沒卵用，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秦玨發一聲狠，將秦鈺的信以及母親準備的稿子團做一團，狠狠的丟在張嬤嬤的臉上。
“你回去告訴秦鈺那雜種，本少爺跟他沒完。”
楊氏雖然也很想這麽幹，她卻是狠狠的甩給兒子一記耳光。秦玨有些發懵的捂著半邊臉頰，“娘，你…你因為那野種打……”
“閉嘴，你現在滾回房裏閉門思過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房門半步。”楊氏怒喝道，對於兒子拎不清輕重，她著實感到失望；有時候她甚至想，如果兒子能有秦鈺一半的聰慧，她死也能明目了。
楊氏看了看張嬤嬤，這老貨雖然神色如常，她卻知道秦玨那番話肯定會原封不動的傳到楊馥兒耳中。
想到楊馥兒，楊氏最後悔的就是當初不該邀請她來蜀中散心，親生兒子沒有撈到任何好處，反倒是便宜了秦鈺那廝。到今天這般田地，楊氏明白憑借她一個人阻止不了這樁婚事，一旦楊馥兒過門，那秦家到底是姑姑掌權還是侄女當家？楊氏不能不未雨綢繆，可在這些事情塵埃落定之前，她終究要表現出秦家當家人的公允。
“張嬤嬤，玨兒年輕不懂事，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楊氏既已開口，張嬤嬤若是再揪著不放，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夫人言重了，是老奴惹玨少爺不快，該當老奴給玨少爺賠罪才是道理。”張嬤嬤又寒暄幾句，告辭回去複命了。
“妹妹，你意下如何？”
楊氏看向秦芳氏，這女人銀牙咬的咯咯作響，她心裏明白她也被秦鈺給氣著了，這似乎也不是壞事兒。
“當然要去。”秦芳氏語氣堅定道，“隻要不與那些病人有直接接觸，未必就能染病。”然後，她又指著秦鈺的信道，“天花這種病的傳播方式除直接接觸外，還可通過飛沫傳播，不知姐姐信與不信，反正妹妹我是不信的。”
楊氏本就猶豫著要不要親自出麵，聽到秦芳氏這般說辭，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姐姐當然也是不信的……”
話雖如此，楊氏還是讓綠珠準備了口罩、頭巾等物，她裏三層、外三層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時值夏末秋初，天氣炎熱猶勝酷暑時節，不等走出秦府大門，楊氏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濕透了。
秦芳氏隻是簡單的帶了口罩頭巾，她一邊走向馬車一邊在心裏鄙夷楊氏，果真是惜命的膽小鬼。
就在這時，秦鈺組織的搜救隊成員用擔架抬著一個渾身長滿膿瘡的病人自秦府門前走過。楊氏隻瞧了一眼，她那被捂得通紅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她可以克服對死亡的畏懼，可她不能忍受自己變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妹妹，姐姐忽然覺得肚子不太舒服，我得去方便一下。”
楊氏不等秦芳氏回答，逃也似的逃回了秦府。惴惴不安的綠珠也如蒙大赦，追著楊氏回到秦府，主仆二人換下這身衣服燒掉又泡澡不提……
秦芳氏終究克服了內心的恐懼，等她來到放糧儀式現場，看到那成千上萬的病患，她還是被嚇住了。
秦鈺業已到場，看到秦芳氏他確實有點意外，以前倒是小看這女人了。
“鈺哥兒，放糧儀式現在開始嗎？”
秦芳氏隻覺雙股顫顫，她隻希望今天的儀式快點結束。
秦鈺點點頭，率先登上臨時搭建的台子，拋磚引玉一番，然後恭請四方閣侍者登台。
秦芳氏強自鎮定拿掉頭巾，終究沒敢摘掉口罩，她首先肯定了秦家的善舉、肯定了秦鈺的付出。
“……各位鄉親們，你們且放寬心思安心養病，四方閣永遠是你們堅實的後盾……”
秦芳氏這番話沒說完，台下忽然丟上來一隻放臭了的雞蛋，不偏不倚的砸在秦芳氏的頭上，又黑又臭的雞蛋液順著秦芳氏的秀發流過她的臉頰，她甚至嗅到了濃重的腥臭味。
秦芳氏尚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她就看到一個枯瘦的漢子坐在她正前方的地上嚎啕大哭。
“俺們不需要什麽四方閣做主，俺丫頭就是被你們四方閣的人活活糟蹋致死的，俺那婆娘就是想阻止那幫天殺的被活活打死了。”
枯瘦漢子的血淚控訴徹底點燃了圍觀的人們壓抑的憤怒，他們撿起身邊一切能抓起來的東西一股腦的丟向秦芳氏，有石頭、有破鞋，甚至還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