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自欺欺人
“涼帝登基以來,朝政之事上,知人善任,禮賢下士,清明睿智,頒布多條利民法令,減輕賦稅,為國民擁戴,後宮上,廣納朝臣之女,充盈後宮,定時寵幸,雨露均沾,對待每一位後妃都是相敬如賓,溫柔體貼,而皇後因為身體不適,涼帝特允其安心在寢宮養病,避免其因後宮事物繁瑣擾心。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涼帝行事沒有一絲不妥,完美的讓人挑不出破綻……”這是安插在涼國的探子送回來的情報,對於涼帝的生活習慣,性情變化,寫得極盡詳細。
連城安靜的看著整理好,呈上來的卷宗,隻有一頁,但她逐字逐句看了好久,唇角緩緩浮上一抹笑,淡雅出塵,“他果然適合皇位。”
眉眼低垂,視線停在一段字上,神情不辨,輕聲念出:“定時寵幸,雨露均沾……是真的嗎?”
蘭信想了想,道:“對於涼帝究竟有沒有碰後妃之事,探子的匯報是:涼帝勞心國事,不好女色,三天召一次寢,而且寢殿之中,絕不留宮人旁侍,殿外還有諸多侍衛守著,一隻鳥也飛不進去,涼帝登基已有半年,卻遲遲未見後妃有喜,僅有一次,一名貴人謊稱有孕,後經查檢彤史,發現那段時間並無寵幸記錄,經調查,發現那名貴人與侍衛私通,被涼帝下令雙雙杖斃,貴人家族也被貶為奴隸,發配荒州,以上種種,奴婢鬥膽猜測,涼帝其實並沒有碰那些後妃,聖女大可安心。”
連城淡笑不語,安心?有何安心?如今的涼玉,她瞧不見,摸不著,隻能通過探子定期的匯報來想象他此刻的神態、模樣,可是,她想象不出心目中溫柔多情,優雅魅惑的涼玉,穿上一身龍袍,揮斥方遒,是什麽樣子,太陌生了……
這種陌生,讓她心底衍生出一股恐慌,似乎,涼玉離她越來越遠了……
“啟稟聖女大人,太子殿下請您去崇德宮一趟。”
崇德宮,紫陽殿,連城進去的時候,赫瑉樓正在逗弄乳娘懷中的嬰孩,臉上是消失了許久的笑意,連城腳步一滯,呼吸都亂了一拍,赫瑉樓抬頭看到連城,笑意未曾來得及收回,卻又勾起一貫若有若無的冷嘲,“聖女站在那裏做什麽,進來吧。”
連城定了定微微倉惶的內心,舉步進去,“太子殿下今日召見我有何事?”
赫瑉樓懶散的甩動手中的珠串,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聖女貴人多忘事,怕是不記得今天是這孩子的百日吧?”
連城一怔,她的確不知……心頭湧上一股愧疚,雙唇動了動,卻又不知該說什麽,赫瑉樓對乳娘使了個眼色,乳娘抱著孩子走到連城跟前,放到連城懷中,連城無措的抱著這個幼小白嫩的孩子,幾乎和第一次見到他時不是同一個人,越發好看惹人喜愛了,淡淡的眉,漆黑明亮的眼睛,像極了薑珩,小嘴一張一合,啊呀啊呀的叫著,口水流了出來,他不老實的伸出小手抓連城的長發,連城微笑,不由輕吻他的臉頰。
“唉,起名字這種事最麻煩不過了,我想了百日,也想不出一個好名字,你是他姑姑,不如你來給他取一個名字好了。”赫瑉樓坐在椅子上看著連城道。
連城有些微微的受寵若驚,慌了神,“我?我也不會起名字。”
赫瑉樓聳了聳肩,妥協道:“那好吧,那就叫他無名氏好了,誰讓他姑姑是個笨蛋。”
連城忍不住抬眸瞪他一眼,“你怎麽不叫無名氏!”說完她低頭看寶寶,過了一會兒,又後知後覺的抬頭怒瞪赫瑉樓,“你說誰是笨蛋?”
赫瑉樓忍不住別過臉輕笑出聲。
連城看著懷中的寶寶,目光溫柔,唇角一勾,道:“不如就叫薑望吧,字無悲。”
赫瑉樓眉頭一皺,“薑望?無悲?這算什麽名字?”
赫連城溫聲道:“等他長大後,就會明白,雖然父母早亡,但他是眾所歸望而來,我們所有人都很愛他,希望他能一輩子無悲無憂。”
赫瑉樓眉頭漸漸鬆開,眼底湧動著複雜的神色,他別過臉,淡淡道:“隨你的便好了,反正是你起的名字,將來他不喜歡,隻會找你鬧,與我無關。”
連城抬起頭看他,“你今天找我來,不僅僅是隻為這一件事吧?”
赫瑉樓瞥她一眼,隨口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消息挺靈通的啊。”連城沒有答話,隻是看著他起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本銀白色的折子丟到連城麵前的桌上。
連城將孩子遞給乳娘,拿起折子展開看,少頃,她唇邊綻開笑意,合上折子,道:“聯姻?這是好事啊。”
赫瑉樓冷笑,“好事?如果古安國公主嫁的是其他人,我也覺得這是好事。”
連城低頭吹了吹茶,微笑道:“古安國也就這麽一個公主,向來被古安國皇帝捧在手心裏,他將公主嫁於你,說明他也認可了你為下一任古寧國君。這件事不管是對古安還是古寧都是好事一樁。”
“赫連城,你可以再無恥一點嗎?不要拿你對古安的愧意來讓本殿補償,本宮做不做皇帝,誰都沒權幹涉!”赫瑉樓目光厭惡的看著連城,語言冰冷。
連城並不動怒,她嘴角仍懸著一絲讓赫瑉樓厭煩的微笑,她感激赫瑉樓沒有更直白的罵她不要臉,她的確無恥,她明明知道赫瑉樓心中一直有一個揮之不去的阿梨,卻還支持這樁婚事。
她緩緩放下杯盞,站起身看著赫瑉樓,道:“赫瑉樓,我今天就無恥到底了,隻要你當皇帝,那麽你就必須娶古安國的公主為後,我對古安的愧意,如今也就隻有通過你來補償他們了,阿梨已經不在了,你早就應該有這樣的覺悟,你當上皇帝,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要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反正都不是你喜歡的人,換成古安國的公主,對你又有什麽差別呢?”
赫連城沒有說錯,這是他即將當上皇帝該有的覺悟,不管他能不能放下對阿梨的執念,他不可能空著後宮,即使連城不逼他,那班臣子也不會任他胡鬧。
赫瑉樓握緊了拳頭,冷聲道:“你沒資格提阿梨!”
赫連城輕輕一笑,上前一步,一雙清冷的雙眸直視赫瑉樓,“太子殿下,我沒資格,難道你就有資格了嗎?我是守護靈珠的聖女,我想讓誰生就讓他生,我想讓誰死就讓他死,阿梨是我的侍女,她死不死跟你有什麽關係?我救不救,你有什麽權利指指點點?你既然喜歡她,憑你一手遮天的太子殿下,為何連一個小小的侍女,都救不了?你在追究我的責任的同時,為什麽就不檢討一下自己?”她腰杆挺直,擲地有聲,清魅的聲音字字逼人,眉宇間冷傲的氣勢完全不輸高她一頭的赫瑉樓。
赫瑉樓怔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他說連城無恥,他自己又何曾不是自私無恥的,他把阿梨寶華的死給他帶來的痛苦悲傷自責憤懣全部發泄在赫連城的身上,隻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否則,他怕自己真的會承受不住,痛苦自責而死。當他指責連城害死了寶華阿梨時,清楚的看到連城的愧疚悲痛,這種感覺,就仿佛有人替他背了黑鍋一般,時間久了,他自然而然的認為,對,就是她害死了阿梨寶華。他漸漸忘了,是自己親眼、無能為力的看著二人死在他麵前。
他頹然坐到椅子上,垂著頭,一言不發。連城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她知道,在這個多事之秋,誰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