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豆腐西施
靈芝剛想反應,卻聽見學堂門口傳來兩聲輕咳。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果然,謝意之沉著一張臉走了過來。
他看都沒看靈芝一眼,只扭過頭對杜衡嘲諷道:「菩薩都在廟裡。賢弟如何大白天的說胡話?」
杜衡的臉騰的紅了,站在那裡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謝意之冷冷瞥了靈芝一眼,用從牙縫裡擠出的聲音道:「身為女子,到處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靈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但她知道謝意之這是又犯病了,只得在心裡反覆告誡自己,不要和病人一般見識。
而杜衡卻怕靈芝受了委屈,忙對謝意之解釋道:「娘子此次出來,是為了給裴公子治病的……」
「哼……」謝意之冷笑一聲,「賢弟,我看你被個女子牽著鼻子走,倒是該治治了!」
靈芝瞪起了眼睛,心想,該治病的是你這直男癌才對!
正在空氣十分緊張之際,靈芝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謝先生,我來取畫了……」那聲音細細的,怯怯的,好似寒蟬凄切的絲鳴。
靈芝尋聲轉頭,只見一個穿著水紅色衣裙的女孩兒正朝謝意之走來。她大約七八歲的樣子,身體單薄,低著頭看不清楚模樣。只能看到烏黑的頭髮梳著雙髻,走動時幾縷劉海在額前飄蕩。
在她擦身而過時,靈芝忽然發現,她身上衣服的布料已經很舊了,而且好像是大人的衣服改成的。
「哦,是小憐啊……」謝意之臉上的冰霜漸漸消融,露出了幾分暖意,「你的畫已經畫好了。來,跟我進屋吧。」
女孩兒依舊低著頭,跟在謝意之身後進了學堂。整個過程,她始終沒看靈芝和杜衡一眼,彷彿兩個人是空氣一般。
「這是誰家的女孩兒?」靈芝望著那紅色的單薄背影問道。
杜衡道:「她啊,是那豆腐西施的女兒。鎮上的人,都叫她小西施呢!」
「豆腐西施?」靈芝不禁覺得好笑——豆腐西施這古裝劇里的人物,不成想在古代還真有。
杜衡卻耐心解釋道:「這豆腐西施姓李,原是鄰鎮大戶人家的女兒。年輕時跟一個書生私定終身,還有了身孕。而那書生進京趕考之後便音信全無。李家覺得這女兒敗壞了門風,便將她和剛出生的孩子一起趕出了家門。她便來到咱們這平安鎮,靠買豆腐為生。因這李氏長得有幾分姿色,又整日穿件大紅衣裳,所以鎮上的人都叫她豆腐西施。」
靈芝心中感嘆,這書生定是高中了,為了錦繡前程拋棄了曾經的愛人。又是一出秦香蓮與陳世美的悲劇啊。
「剛剛那個小女孩兒,便是豆腐西施與那書生的孩子了?」靈芝問道。
杜衡點頭,道:「對,可能因為李氏覺得這孩子生來就沒有爹,很可憐吧,所以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小憐。」
兩個人正說著話,那小憐已經從學堂里走了出來。靈芝見她終於抬起了頭。這女孩兒有著一張白皙素凈的臉,眉眼很是秀氣,只是那眉宇間透著一股遺世獨立的淡漠。
她手中緊緊抓著一卷畫,小心翼翼的,彷彿那是世間罕有的寶貝一般。而在她即將走到靈芝身前時,腳下忽然被石子絆了一下。
「小心……」杜衡急忙彎腰伸手扶了小憐一把。
小憐的身子晃了一下,並沒有跌倒。可手中的畫卷卻在晃動間掉落在地。那綁著畫軸細繩斷裂開來。畫軸向前滾了幾圈,一幅畫便鋪在了地面上。
靈芝低頭一看,不禁在心中感嘆一番——這謝意之人雖討厭,可不得不承認,他的妙筆丹青真是栩栩如生。
那白色的宣紙上是一幅畫像。畫著的正是小憐。只是身上的衣服變成了一套非常華美的紅色絲綢裙子。
小憐的臉刷的白了。她驚恐地瞪大眼睛,用力甩開杜衡的手,蹲下身迅速拾起畫,飛快地將畫卷好。然後緊握著那畫卷,飛也似地跑了。
靈芝覺得這女孩兒似乎不願意讓別人看見那畫像。
「這孩子……有點奇怪……」靈芝低聲道。
杜衡笑著搖搖頭,感嘆道:「沒爹的孩子,很可憐。更何況她那豆腐西施的娘還不許她跟別的孩子玩……唉,她從小就不願跟人說話,性格特別孤僻……」
靈芝聞言不禁皺了皺眉。顯然,這是個活在母親陰影里的孩子,從小便不與人交流,這很容易患上自閉症。不過靈芝又一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那單身的母親肯定不希望不相干的人來打擾自己的生活。她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眼下,還是裴駿的事比較重要。
且說十餘天后,裴駿參加了秋試。靈芝和杜衡陪同他一道來到考場。在進入考場前,裴駿把先前靈芝教他的深呼吸練習法又做了一遍,然後便自信滿滿地進入了考場。
這一次,裴駿果然不再緊張。熟悉的考場環境,讓他覺得彷彿還是在謝意之的學堂里做模擬考試一樣。他的大腦異常清晰,筆下的靈感也如行雲流水一般一瀉而出。而最讓他欣喜的是,這一次他一點想要如廁的感覺都沒有了。
出了考場時,已是傍晚時分。裴駿激動地握住了杜衡的手,連連道:「杜大夫,靈芝大夫,真的太感謝你們了!我這一次發揮得特別好,不管能否考中,我都沒有什麼遺憾了!」
靈芝笑著道:「你要對自己有信心,發揮得這麼好,說不定就考中了呢!」
「借靈芝大夫吉言!」裴駿雙眼晶亮,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氣洋洋。
而就在三個人喜笑顏開之際,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冷笑,接著便是個女子冷冷的聲音,道:「哼,高中了又如何?不過是這世上又多個負心人罷了……」
靈芝先是一怔,接著尋聲望去。
只見一個窈窕女子正站在他們身後。這女子大約二十五六歲歲,頭髮凌亂、皮膚很白卻沒有光澤,彷彿年久粗糙的白瓷。一雙眼帶著幾分怨懟,又帶著幾分鄙夷,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裴駿。
殘陽如血,映著她大紅的衣裙和慘白的臉,竟顯出了一種頹敗的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