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蛻變
送大夫離開的時候,花晚照的心情可以說是五味雜陳。
不到三個月。
大夫說,她的命最多不過三個月。
趙爺死前拚死一搏的反抗,雖然沒有傷及要害,卻足以引起內部大出血,蠱皇受到大量鮮血的滋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貪婪吸食,大大地提前了它蘇醒所需的時間。
別說是公子了,現在隻要是個稍有常識的大夫都看得出花晚照體內那股蠢蠢欲動的勢力。
相比之下,慕容鈺卿的情況似乎要好些,當時她情急之下用自己的血液作藥哺之,竟然真的慢慢起了效果。也許這正是蠱皇的好處之一吧,你用身體養著它,你的血液也變得百毒不侵,照顧慕容之餘花晚照時常會想,倘若她會武功的話,會不會因此功力突飛猛進呢?
“過不了多久你應該就會醒了吧?那個時候你會不會認不出我來了呢?”
大夫並不知道花晚照給他喂食的藥物是血液,隻當是什麽靈丹妙藥,所以開的藥物大多是溫和輔助性質的,然而即使這樣,仍需要小段時間才能讓他蘇醒。
花晚照不敢住在趙爺為他們找的院子裏,而是搬到了對麵,方便隨時留意那院子裏的情況。
本以為艱難困苦的日子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卻不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兩銀子可以難倒好漢,當她把最後的銀兩都貢獻給藥店和醫館時,真的是連笑著哭的精神都沒有了。
右臂吊著白色繃帶,左手提著兩人的藥回到住處,花晚照筋疲力竭地伏在床邊。
“你若知道我們現在的境地,會不會氣得想當做從來不認識我?”
“你一直沉睡高臥無憂,像極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我卻日日提心吊膽,活在刀鋒劍口上。可是慕容啊慕容,我多想就這樣帶你離開,遠離那些許久不懂的悲哀,想讓你忘卻愁緒忘記關懷,放開這紛紛擾擾自由自在。”
“我真怕,你一覺醒來,我已不在。”
空氣中散發著濃烈的中藥味,確切的說,這些日子為了省吃儉用,兩人基本都是靠吃藥過活,但考慮到慕容鈺卿的病情,花晚照每日還會帶些饅頭或者包子回來充饑,然而即使是這樣所剩無幾的銀兩也在近日複診的時候用光了。
晚間喝完補血療傷的藥,腸胃因為長期未進食物而劇烈的攪動,花晚照努力平息惡心反胃的感覺才沒把那些苦澀的湯藥盡數吐出。
不過短短十幾日功夫,原本紅潤白皙的臉蛋已被折磨的慘白饑瘦。噩夢更仿佛緊緊相隨的影子,不論白天黑夜,隻要閉上眼,腦中就不斷回放當時捅向趙爺的那一幕,窒息的殷紅。而對於疼痛,她早已變得麻木,左臂未被包紮的地方,已被刻上了近十道深深的刀痕。
日複一日,右手端著瓷碗接住汨汨流淌的血液,然後一勺一勺哺進慕容鈺卿的口裏。
血腥混雜著藥湯味道,刺激的她隱隱作嘔。
偶爾熬藥發呆的時候她也會撥著柴火回想起原來的日子,那樣歲月靜好的時候,會有麵冷心熱的秦笛可以調侃,會有謙謙儒雅的王勃可以說笑,會有諧謔有趣的慕容可以玩鬧喜愛……哪怕當時明知弄影心懷不軌,她也從不過多計較,天真的以為隻要自己行的光明磊落便可保一世平安。
……
柴火燒至一段,麵前的火苗突然劈啪作響,無情地將美好的回憶斬斷。
火紅的焰苗妖嬈扭曲,像極了花甸裏絢爛的舞蹈。
是了,一切的改變,都源自於公子的出現……
那句活不過半年的輕描淡寫,將一直沉醉在美好假象中的自己打入冰冷的現實,爾後的所有,都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
她這才發現,人心難測海水難量,每個人都為了不同的目的帶著麵具說謊,貪婪所求的不過是心底自私的欲望。
可是,現在是否已經晚了?
現實血淋淋的為她上了一課,宛如萬裏晴空劈下一道天雷,霎時風雲變幻。滂沱而至的傾盆暴雨澆得她疼痛窒息,終於蘇醒。
從架上端下熬好的藥液,濃鬱的苦澀沁入血液,流淌至心髒,而這樣的味道對她而言,似乎不知何開始早已習以為常。
原來,夢幻到現實的距離不過短短一日。
你看,夢想終究隻是夢想,所謂一世平安,不過是年少的懵懂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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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天黑的早,待花晚照忙活完所有事情已過了申時,屋外幾乎擦黑。小心推開裏屋門,迎麵撲來的暖氣中夾著久散不去的藥香,不濃烈,還難得的帶著些甜香。
點上桌前的燭台,豆大的燈影散發著暖暖的橘黃,映著半邊凍得泛白的臉頰隱隱有了些血色。手起刀落,不一會兒空碗裏已盛了小半碗溫熱的液體,捧在手心,溫暖的。
花晚照行至床邊,扶起床上的人,小口小口喂下,唇角帶著朦朧的笑:“晚上一個人睡可要像前幾日一樣乖乖的。天涼了,記著不準踢被子,唔,明天早上慕容想吃什麽?給你帶清平蘇家的糕點好不好?”
空氣中回應著的隻有湯勺碰撞瓷碗發出的清脆響聲,哐當,叮當,一下一下敲在誰沒落的心上,宛如歎息。
不一會兒碗已見底,花晚照起身,在那俊秀的額上清淺地落下一吻,終於轉身離開,水湖藍的長袖被風吹的微微揚起,露出繃帶纏繞的右腕以及不知何時開始如影隨形的匕首。
漸行漸遠的身子挺的筆直,遠遠看去,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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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鎮,安樂坊,後院。
一群花紅柳綠的舞女前,立著道颯爽英姿。
“晚卿公子,您看這天色差不多了,您打算什麽時候開始?”
安樂坊的老鴇是位年老色衰的中年女子,此刻她的麵上,畏懼與期待並存。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晚卿如神袛般從天而降,長發高豎,一身素白,目光清冷決絕宛如千裏寒冰,細軟負麵掩住了周身最後一點柔美。她就那樣站在那裏,方圓十裏,冰封雪結。
誰知,她的震驚才剛剛開始。
原以為會衰敗在自己手上的安樂坊竟然能在短短五日內重振旗鼓。不僅在保住了根基而且名聲大噪,響徹清平。
那句清冷霸氣的“ 敢不敢賭?五日之內,我晚卿定叫你安樂坊名揚全鎮。輸,我甘願為奴為俾,贏,盈利五五分成,其他我分毫不取。”更是成了她膜拜崇敬的箴言。
鬼使神差般地答應了下來,她就這樣將坊裏姑娘們的生死通通交到了這個女子的手上。
然而事實證明,她當初的瘋狂或許是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
排演、服侍、裝飾、發帖、宣傳……一個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點子不斷從挽卿的口中蹦出,她花了整整四天的時間不辭不休的布置修整,像吐絲靜待的蜘蛛,算無遺策地編織屬於它的網絡。
安樂坊一改往日單調低俗的曲辭,憑著新穎的歌曲、精妙奇特的編舞、美輪美奐的燈光及現場裝飾一炮走紅。往來賓客商賈無不駐足讚賞,現場座無虛席,氣氛從未有過的熱鬧高亢。
這一夜,火樹銀花不夜天,吹拉彈唱到天明;
這一夜,上有天堂安樂曲,下有人間安樂坊。
這一夜,坊中人人頌歡樂,獨留晚卿飲孤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