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蕖做了一個很不真實的夢,夢裏,她又到了流雲軒,靠在墨玊公子的窗後,聽了三天三夜的琴聲!
她不會辨別琴藝如何,隻知道,的確很好聽,好聽到讓她舍不得離開。
不過她很奇怪,為何要聽三天三夜?
當然,比起她和師父的癡狂,她更納悶這位名動天下的墨玊公子是不是故意的,以琴聲製人,大概也是一種戰術吧。
“師父,我餓……”她慢慢清醒過來,看著一旁已然癡迷成狂的師父,有氣無力喊道。
“我知道,但你也要先自己醒過來,不然我這神醫之名,就要被你砸了……”
低低的柔聲中,帶著一絲笑意,和師父冰冷的聲音完全不一樣,又似乎在哪裏聽過。
她費力睜開眼,覺得一切恍如夢中,而她從來沒有這樣迷失過自已!從懂事以來,她都保持著高度警惕,即便是睡夢中,也能感知周邊的變化,以此來提醒自己是否安全。
而這一睜眼,她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身子乏力無氣,她下意識運功,卻發覺所有內息似乎被鎖住了,她可以感受到它們還在體內,卻無法運轉它們。
恐懼頓時襲上身來,她去抓平常會放在身旁的短刃,慌亂中碰到一隻手,清涼卻不冰冷,柔軟而不炙熱,她驚的偏頭看去,也聞到了一絲寒梅氣息,那是一棵生長在懸崖底邊的雪白梅花,冬天雪日裏悄然綻放,她常會飛下去采擷一枝,清冷暗香的味道,令她在冬日裏,在那個杳無人煙的縹緲峰,有了一絲寄托。
而在這充滿濃烈的檀香氣息的地方,她竟聞到了那種熟悉的寒梅香氣!
驚詫中,抬頭和那人四目相撞,如墨的清眸裏,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終於醒了?”他戲謔道:“該不是餓醒的吧?”
他天生溫文爾雅,隻是這份溫文爾雅之中,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邪魅涓狂,此刻的他,和鬼林小竹樓裏她第一次遇見時一樣,對她依舊毫無畏懼。
“這是哪裏?你對我做了什麽?為什麽我的內力都運不出來?”也許是真的餓過頭了,她明明想冷冰冰,咄咄逼人的,可出口的話,偏偏柔軟似孩童撒嬌般,她自己聽了也嚇了一跳,隻得拿凶狠的目光瞪他。
他卻淺笑著壓身下去,待看到她驚恐的眼神時,嘴角笑意更深,俯在她耳邊輕笑:“別緊張。”
言畢,一手伸向她的脖頸下方,一手扶住她的肩膀,順帶拿起軟枕定好,將她扶了起來。
他動作一氣嗬成,優雅自然,月蕖卻不那麽好受了,那令人貪念的清冷梅香不受控製般鑽進鼻中,迷惑了她所有的心智,隻傻傻地看著他擼起寬大的袖炮,從一旁的木幾上端過一碗溫度正好的淡稀米粥,又親自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遞到她嘴邊,神情自若。
“丫頭,喝了它就有力氣了,你想知道的,等會自然有人會告訴你。”他依舊低柔的語氣似誘哄著她,乖乖地張口,乖乖地吞咽。
“你叫什麽名字?”途中,他突然微微歪頭,問她。
“月蕖。”她依舊乖乖地回道。
“嗯?”
“芙蕖的蕖。”她鮮有耐心地解釋,似乎在他麵前,她也沒什麽好掩飾的了。
聞言,他風雅一笑:“月中芙蕖,很好的名字,很襯你。”
整個過程,她到碗快見底的時候才有了自己的思緒,她盯著他,深深地看進去,想要看出一絲他的心思,看出他又出現在自己身邊的目的。
驀然,她想起了藏在袖中,用一個小木盒裝起來的紙條,那是他留給她的,她也不知道為何要珍藏起來,可能是覺得,他的字真的很好看吧。
她匆忙低頭看去,卻發現自己早已換了衣裳,隻著潔白的素衣,和他身上的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墨玊見她也吃的差不多了,將碗輕輕放到原來的位置,道:“你的東西我都幫你收好了,這裏是襄陽王府,你不必害怕,你身上的疫病不簡單,隻是因為你內力深厚,才能抵製它幾天,但是一旦被它打敗,你的內息就會紊亂,所以我不得不用針灸封了你的內息,這段時間,你需好好在這裏修養,過不了多久,你的內力自然回來了,不要再亂跑了,你可知道,為了救回你,我還是第一次,如此衣不解帶地……嗯……照顧病人。”
他最後一句,帶著輕微的鼻音,寵溺的語氣讓月蕖心底又是一陣窒息,不知所錯。
他看她呆萌的模樣,甚是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道:“丫頭,這次一定要等我回來,你不是想離開襄陽城麽?”
他未等她回答,便轉身離開了,那一股清冷的梅香也一散而去。
她冷冷地環顧四周,發現這裏隻是一個小院子,外頭一個人也沒有。
她坐在床上回想了片刻,才記起昏迷前,她和南瑾逸正準備離開襄陽,卻被他的師兄攔下,她正準備出手時,卻被一個自稱是小王爺的人先出了手,那個人說自己是他一位貴客的舊識,看來這位貴客,就是他,墨玊。
這個墨玊,到底是什麽人?如果隻是區區一個琴師,怎麽會讓叱吒沙場的小王爺尊為貴客?如果隻是區區一個琴師,他每次出現的關頭未免又太過巧合了!如果隻是區區一個琴師,為何她……每次麵對他,就像被他掌控了一般?
無論如何,她都覺得這個墨玊太不簡單了,她從前不是沒聽過他的名聲,隻是這個認知,似乎太薄淺了。
“阿蕖,你總算醒了!”門外突然傳來南瑾逸激動的聲音,以及他迫不及待的腳步聲,“阿蕖,我進來了!”
月蕖納悶他怎麽如此稱呼自己,好像兩人多親近似的,不由得皺了皺眉,而南瑾逸果然未等她出聲,便跑了進來,將她坐看右看,生怕她哪裏有異樣!
“太好了,你總算安然無恙了,你不知道,這三天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的,我時刻守在院外,生怕……生怕墨大哥哪一天走出這個小院子,說沒有辦法救你,要把你送到城郊外燒了……”他斷斷續續說著,眼中竟乏起了淚花。
“燒了?”月蕖皺眉,敢情這三日,她的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這要是被師父知道了,還不廢了她一身武功?
“是啊!這幾天,城內也出了好幾起疫病,聽說是從關外流進來的,那些人都被送到郊外火化了,如果不是墨大哥執意要救你,小王爺也打算把你送去火化!也不知道墨大哥用了什麽法子,總算將你救回來了。”
“是他執意要救我?”
“可不是,為了不感染別人,這三天都是墨大哥一人在這裏,稍有不慎,你們可都危險!”南瑾逸回想這三日,便覺得心寒不已,“不過,墨大哥當真是太淡定從容了,我在外麵急得茶不思飯不想,他倒心情極佳,還時不時撫琴自樂,好不優雅!”
月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夢中的琴聲都是真的,她雖然昏迷不醒,聽覺卻依然敏感,那些安神的曲子,都是彈給她聽的麽?
“這下好了,你總算可以離開這個小院子了,小王爺已經安排你住我隔壁的廂房,這樣我就能更好的照顧你了!”
“我……我們還不離開麽?”月蕖還是打算離開襄陽,現如今她沒有了內力,呆在此處更加危險。
“現在沒有辦法離開,阿蕖,你不知道這三天,襄陽城發生了什麽事,現如今的襄陽城,已經被封鎖起來了,外麵的人不能進來,裏麵的人更加不能出去。”南瑾逸麵色沉重,不知該如何開口。
“為什麽?”
“我告訴你你可別難過,也別自責,這都不是你的錯,”南瑾逸小心翼翼說道:“這場疫病,本來所有人以為隻是普通的疫病,火化了那些感染者就好了,但是這兩天,城裏的病情突然鬧的凶起來,疫病肆意蔓延,醫館裏所有的人都被感染,還到處亂跑,放佛被什麽控製了一般,但凡被接觸過的人,都被傳染了!本來小王爺請墨大哥來這裏就是為了這次的疫病,但是因為你病危,墨大哥選擇救你,那些……那些感染者大都已經……已經死了,剛才你好不容易醒來,墨大哥說你已經脫離危險,這才和小王爺趕往疫區,希望可以盡快控製下來,不過你放心,墨大哥說了,這三日因為可以專心研究你體內的病毒,他很快就可以研製出藥物的,你千萬不要內疚,也不要自責!”
月蕖很想冷漠無情地說一句,我一點都不內疚,一點都不自責!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抬頭對上南瑾逸真誠的目光時,她心裏猶如插進一根刺,一種從未有過的淒涼蔓延心底,她竟然開不了口。
她隻是一個殺人成魔的妖女,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計其數,可是今日,她的性命竟是犧牲那麽多無辜的病人才換來的,如果他們知道,他們費盡心思救回來的人,就是他們費盡心思想要抓住的妖女,那又會是何種情形?
墨玊會不會恨不得一碗毒毒死她?南瑾逸會不會恨不得一劍殺了她?
一想到這裏,心口那根刺,好像刺的更深,痛得她呼吸不過來,臉色蒼白無血。
“阿蕖,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早知道我不該和你說這些!快,你躺下休息一下!”南瑾逸上前去扶她。
她狠狠地甩開他的手,退了兩步,冷聲道:“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阿蕖?我知道你心裏會難受,但是……”南瑾逸心疼地看著她冷汗直冒,她那麽善良,如何能接受這樣的局麵?
“南瑾逸,你以為你很了解我麽?你知道我是誰嗎?你見過我以前做的事麽?你憑什麽要給我安一個善良的頭銜?我最恨你們這副嘴臉了,什麽都自以為是!”月蕖大喊,借著那股痛將心底的憤怒一道發泄出來,可心底並沒有好受多少。
她看了一眼呆住的南瑾逸,越過他,跑了出去。
“阿蕖!”南瑾逸及時反應過來,立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