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王府，她如何也找不到大門出去，奈何功力盡失，也無法飛出去。
而她已經忘了回去的路，站在一湖邊沉思，此刻，她一點也不想看到南瑾逸，那張幹淨的臉，那雙澄澈的眼睛，是對她最大的諷刺。
午後，天空突然飄起了大雨，她隻得就近尋個院子躲一躲，院子裏很安靜，但有一股檀香徐徐飄來，和她之前住的院子裏的檀香味是一樣的，想來裏麵也是有人的，她不便進去打擾，隻得站在門口擠一擠，盡量不讓雨打濕。
然而雨勢越來越大，出來時隻穿著單薄的衣裳，此刻已被全部打濕，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不一會兒，院門突然被“吱嘎”打開，一個綠衣小丫鬟伸出頭來，“我家夫人請你進去避避雨，這場大雨估計要下一兩個時辰，姑娘可別著涼了。”
“夫人？”月蕖不想還是被發現了，隻得跟著小丫鬟進門，丫頭先拿了幹淨的衣裳給她穿上，還端了火爐放在一旁，讓她暖和一下身子，“這是我們小姐的衣服，姑娘穿著真合適，姑娘長得這麽好看，是我們小王爺的朋友嗎？”
月蕖看著一身粉嫩的裝束，不由得皺了皺眉，她一向喜歡清冷的衣服，小丫鬟這樣問，她倒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得點頭敷衍。
“好啦，姑娘跟我進內殿吧，別讓夫人等久了。”
“夫人是……”
“哦，你估計不知道吧，就是我們王妃啦，她每日都要來這裏為我們王府上香，祈禱我們王府平平安安。”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內殿，隻見裏麵隻跪拜著一位妝容清淡卻不失風範的婦人，聞聲轉頭看她，眉目慈祥。
“原來是你啊，過來吧，可不要再感冒了。”王妃招了招手。
月蕖依言上前，眼中很是驚訝：“夫人知道我？”
襄陽王妃點了點頭，笑道：“三天前，沐霖和幾位朋友將你帶回王府，可是鬧了不少動靜，如今你總算好了，看來墨玊公子醫術的確超群，但願這次，襄陽也能夠化險為夷。”她低聲暗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左手撚了撚手中的佛珠。
月蕖抬頭看了一眼那一座菩薩金像，不由問道：“夫人，我是第一次見到菩薩，菩薩真的有傳說中那麽靈嗎？”
“當然！”提起觀世音菩薩，王妃麵容愈加慈悲，她道：“年輕的時候，我也不信什麽佛和菩薩，隻是後來嫁給王爺，他常年征戰沙場，我因懷著沐霖無法陪在他身邊，整日擔驚受怕，卻訴苦無門，後來，沐霖也長大了，也要上戰場，我更是度日難熬，唯有在這菩薩像前為他們祈禱，方能撫平我內心的恐懼，好在這二十年來，在他父子二人的守護下，邊疆安定，襄陽安樂，我內心也安定了許多，每日吃齋念佛，祈求他二人平安百歲，菩薩的眼睛是明亮的，她會看出每個人的內心，心誠則靈。”
“心誠則靈……”月蕖抬頭仰望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有些期盼：“真的是這樣嗎？”
“可不是，這兩天，我們夫人可是為姑娘也祈了不少福呢，這不，姑娘您也痊愈了？”一旁丫鬟說道。
“為我祈福？”月蕖隻覺得之前心底的刺又紮了進來，不可思議地望向身前這素不相識的王妃，“月蕖……月蕖不值得你們為我做這麽多事，我……”
“傻孩子，每條性命都是尤為珍貴的，哪有什麽值不值得？”王妃淺笑道，她看這個小姑娘愈看愈歡喜，比自家那丫頭懂事多了。
月蕖默然地看著那菩薩，每條性命都是珍貴的，而從前，她手刃了多少條性命？她的父親又滅了多少門派？她身上流的是魔教的血，天生弑殺，滿負罪孽，這樣的人，還值得有人去祈福？還值得珍惜？
為什麽師父教的，和她在這個外界感受到的不一樣？
師父說過，這個世界，除了惡，就是虛偽！虛偽的善良，虛偽的正義！世界並沒有世人看到的那麽美好，所有的美好都是假的！當到了緊要時刻，到了危急性命和利益的關頭，所有的虛偽都會撕破，所有的美好都會被毀滅！
玉乘風可以為了一己私欲，假意與父親交好，背叛誓言盟約，害她年幼便失去至親，屠殺三千口人，鮮紅的血，逆流成河，鑄就了那人如今至高無上的地位！
“唔……”她突然覺得頭痛欲裂，兩種思想在腦中各自掙紮，她看到的善，還有師父教的惡與虛偽，到底孰真孰假？
為何會這樣？
“姑娘？”小丫鬟見狀想要過去扶她，卻被襄陽王妃阻止了。
隻見她拿起地上的木魚，有條不紊地敲了起來，口中念念有詞，正是般若波羅蜜經。
許久，伴隨著木魚聲和經聲，月蕖終於平靜下來，緩緩抬頭，看著那原本隻是一座普通的菩薩坐像，卻突然似乎周邊金光閃閃，很是耀眼。
“菩薩……”她低聲叫了一句，緩緩閉上眼，似看見了什麽美好的事情，舍不得睜開眼。
“丫頭，你看到了什麽？”王妃停下木魚聲，溫聲問她。
“一對爺孫，正在吃我送給他們的幹糧。”她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仿若純潔的孩童。
“哦？你是怎樣認識他們的？”
“他們是受不了饑餓而逃出來的難民，他們一定是聞到了我袖中的糕點香味，才會纏上我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可憐的老人，還有一個可憐的小孩子。”他們的模樣，讓她心疼，再冰冷的心，也不忍心拒絕。
“你幫助了他們？”
“嗯，”她點頭，可又突然悲傷起來：“可我還是救不了他們，他們就算吃飽了，解渴了，依然逃不過被燒死的命運……”她眼角流出積壓多少的淚水，腦海中，是男孩回頭對她最後一笑的畫麵。
“生老病死皆由天命，而他們遭遇橫禍，實為不幸，但願熬過了這一世艱辛，輪回之後，能投胎到好人家，也算是解脫了。”王妃默默為這對爺孫念了超度經。
“夫人……我以前，做了很多錯事，菩薩還會信我嗎？”月蕖睜開眼，問她。
“當然，隻要心有善念，迷途知返，菩薩總會聽見你的心聲的。”王妃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是我作孽太多，這一次，墨玊公子為了救我，放棄了很多病者，如果沒有我，他也可以救別人，那些因我而死的病者，他們的性命也是珍貴的。”她寧願他們告訴她，是她殺了他們，而不是這樣的性命交換。
“可如果沒有你，墨玊也沒有辦法這麽快就研究出藥物，姑娘你也算是以身試藥了，這也是一種積德。”王妃寬慰她，“你要明白，有因必有果。”
“因果相報……”月蕖看著那大慈大悲的菩薩，心中難以安定。
或許她看到的世界才是最真實的世界，師父因仇恨而偏激，她因無知而殘忍。
“多謝夫人指點，月蕖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麵對了。”她起身道謝。
外麵雨已停，她便不再停留，擔心南瑾逸四處尋她，問了丫鬟回去的路後，匆匆離去。
果然，回到那個偏僻的院子裏時，南瑾逸頹廢地坐在門口，很是沮喪，直到她走到他眼前才發現，驚得跳了起來。
“阿蕖，你跑到哪裏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找了一天了！你怎麽……”他盯著她一身粉色衣裙，突然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似要笑出來。
月蕖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了這一身行頭，皺了皺眉，隨即佯裝怒斥：“笑什麽？有那麽難看麽？”
南瑾逸嗬嗬一笑：“誰說難看，就是覺得……覺得這才該是你的風格啊，年紀輕輕的穿那麽清冷的衣服幹嘛？女孩子呢，要扮得可愛一些，這才逗人疼愛……”
月蕖聽他越說越扯，推開他，轉身進了屋子，順手上了栓，道：“你繼續瞎嚷嚷吧，我換了它看你怎麽取笑我！”
“別啊，我是真心覺得漂亮的！改明兒我再給你買幾套粉的綠的，你這麽漂亮，穿起來一定不會讓她們再誤認為你是什麽妖女了！”
月蕖靠著門，沉默了片刻，問他：“你為什麽要相信我？”
“如果我沒有看到城門口那一幕，也許我也會聽大師兄的，可是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相信它看到了你的善良。”
“南瑾逸……”她很想說謝謝他的信任，可是她偏偏不是他認為的那樣簡單，猶豫了良久，她終於做了決定：“我們去疫區，好不好？”
門外，南瑾逸驚了驚：“你怎麽會想去疫區？”
“就是想去做點什麽，也許，這樣我的內疚就會少一些。”
聽著她的輕聲呢喃，南瑾逸不禁笑了笑，他原本也要和大師兄一起去的，隻是擔心她，就留下來了，既然她想去，也正好讓大師兄看看她的內心想法！
“那好，我答應你，隻是今天不行，天色已晚，而且你身子還沒完全恢複，墨大哥交代過，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剛剛你又淋了雨，至少等明天，我確認你身子無礙，再帶你去，好麽？”
“好。”月蕖低聲回道。
南瑾逸見她難得如此乖巧，也不知她這半天遇到什麽了，回來竟改了性格，這也好，終於有點小姑娘的模樣了，他倚在門邊，想起自己已經去世多年的妹妹阿瑜，剛才她瞠目的模樣，像極了小時候的阿瑜。
可正如她所說，她不是阿瑜，她有名有姓。
抬頭望著遠處漸漸沉落的夕陽，染紅了半邊天，讓他腦中浮現起塵封多年的場景，逆流成河的鮮血，浸染了他弱小的身子，到處都是血腥味，可他隻是做了一場夢，醒來就失去了所有親人……
“阿瑜，她很像你……”他一字一句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