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生死間3
剩下的人,又圍在那個昨夜燈火不再的圓桌上,連衣端來熱湯,替每個人都倒上一碗。桌上流著一攤凝固的蠟油,像是紅色的淚滴。
萬裏最先開口問道:“我們應該怎麽辦?現在應該何去何從?”
倚風笑摩挲著劍刃,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這魔頭可真厲害,懂得用人心……他不用吹灰之力便讓這全城的人相互廝殺,真是厲害的人物。”
萬裏點頭。
紅璃堔道:“如果能找到之前的人,哪怕一兩個也是好的,至少可以分清楚現在的情況,現在敵暗我明,狀況不明,方才出去的修士們,指不定真的會相互殘殺……”
也說不準這種情況會發生,誰也不能說這是不會發生的事情,有的時候為了活下去,人會選擇很多不被支持的道路,雖然大部分時候會被人詬病,但是也就不能說他有錯。
倚風笑一直是這樣想的。
他曾在青家藏書閣裏看到過一本沒有署名的書,其中一句關於正道的,他記得很清楚。
幹淨就是髒,髒也是幹淨,善就是惡,惡也是善。
當時他十分不解,問了倚破陣,也問了紅璃堔,最後也沒能搞清楚,隻好求教陌羽衣和倚纖塵。
他仍舊記得陌羽衣的話。
荔枝花開灼灼,蜜蜂團團環繞,陌羽衣在背景藍天白雲裏笑。
“人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矛盾的,哪裏有那樣的分明……”
雖然當時沒能懂她的意思,但是隨著時間的打磨,他心中那股後天增加的正義已經磨去了顏色,而那些黑暗也漸漸褪色,兩者的分別越來越少,終於匯合成灰色。
他的正義即是灰色。
和青絲雪這種雪白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他的認知告訴他,青絲雪容不下他,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會是這樣。
萬裏問道:“……那麽我們要殺人嗎?”
倚風笑道:“我們不殺人,人自會被我們殺。”
沒錯,隻要這一場遊戲已經開始了,就會有人拋去修真的正義,那暗中觀察的人的意圖也就達到了,所以,他們並不需要刻意殺人,這裏越亂,越有助於他們調查。
紅璃堔道:“我們可以趁此機會仔細調查,爭取不要與眾修士正麵衝突。”
幾人點點頭。
連衣衣角翩躚出現,溫婉笑道:“你們這些事情我想不出辦法,但是,夥食這種小事就交給我吧。我雖然不厲害,但至少還能微微支持你們一下。”
倚風笑打心底覺得這個比他大幾天的姐姐,真的是個溫柔美麗的人。
同樣一胎生的,怎麽連袖就是那副陰冷狠厲的模樣?
於是他遺憾的看著連袖,搖了搖頭。
連袖一抬頭就是他那副怪模怪樣的表情,不知道為何有一種想要打他的衝動。
連衣看著自家弟弟,春風細柳一樣笑彎了眼。
再稍坐片刻,幾人也都休息好了,於是一致決定分頭去尋找之前的修士,並以煙霧為標記,如果找到了人,就放出綠煙,如果遇到危險,就放紅色的煙霧,隻要看到,就會立馬過去救援,至於陣地,必須換一個算得上隱秘的。
大家一致決定,將落腳點換到城裏第一戶人家——林府。
然後,就是分組了。
萬裏雖然想跟著倚風笑,但是青絲雪擔心倚風笑濫殺無辜,就和倚風笑一組了。
倚破陣才華不夠,倚風笑讓紅璃堔護著他,雖然平日裏對這個哥哥不夠好,但是卻還是很在意的。
連衣有連袖的保護,自然可以不用擔心,隻是她一個人要負責所有人的夥食,卻是個不簡單的事,於是,大家都主動的承擔了一部分任務。
征戰之旅——開始!!
白家,萬裏菊花層層浸染,一世芳華。
白鳶飛坐在那裏,執一卷經書,昏昏欲睡。
白髭髯一過來看到的景象就是他整個頭快要低到菊花叢裏,麵上一笑,走過去,將他順手一拎,笑道:“何不回房去睡?”
白鳶飛睡眼惺忪道:“等我走回去,瞌睡早就醒了。”
“這裏離我那近,下次你就過來睡好了。”
白鳶飛驚得瞌睡飛了一半:“那怎麽行?”
白髭髯故意擺出一副嚴肅生氣的樣子道:“家主之命,你也敢抗?”
白鳶飛隻好認輸,白眼一番道:“行行行,你是家主,都聽你的。”
白髭髯跟著一笑,將他背在背上,往屋裏走去。
白鳶飛先是一驚,爾後笑彎了眼。
回了屋子,白髭髯就將白鳶飛放在小榻上,用靈力催動暖石發熱,室內沒過一會兒便升溫了,並不熱,反倒很柔和。
“把靈力用在這些地方,豈不是很浪費?”白鳶飛感到了暖意,眼皮開始打架,不知不覺又要睡著。
隱隱約約聽見白?髯說:“為你,一點都不浪費。”
隻是這個時候,白鳶飛已經真的快要睡著了,所以就算聽見了什麽也都是模模糊糊的,更來不及做出回應,半睜半醒之間,看見白?髯的身影移到了中間博山香爐前,手裏正拿著香丸,問他:“喜歡什麽香?沉香好嗎?”
白鳶飛隻覺得頭越來越重,也不知道是在點頭還是搖頭,眼睛微眯著就往一旁靠去,榻上的枕頭很軟也很舒服,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白鳶飛直覺上覺得這味道和三哥身上的一模一樣,有一種微不可查的安心感,嘴上便自然而然掛上甜絲絲的笑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頭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像是入了水,不斷地劃著水波,周圍的景色都看不見了,隱約聽見有人說話。
“鳶飛?鳶飛?你怎麽了?”
白鳶飛雙眼睜開,卻見眼前市井小道向外延展,熱鬧的吆喝聲在耳邊炸開,入目是一串串紅紅的糖雪球,裹著細白的白霜,上麵點綴著白芝麻。
白鳶飛直勾勾盯著它,雖然現在是個半大少年,卻已經開始覺得不好意思了。
白?髯洞悉他的心意,從懷裏掏出幾枚銅錢,買了一包送到他麵前,道:“這糖雪球,要嗎?”
白鳶飛自小和三哥交好,雖說心思被點破,但是除了耳朵紅一紅以外,還是很坦然的接受了。
“謝謝三哥。”
白?髯摸摸他的頭,道:“不要吃太多……牙會酸。”
然後兩人手牽手走遍這裏的大街小巷,白?髯買的東西也越來越多,白鳶飛的肚子也就跟著越來越大,最後終於什麽也吃不下了。
兩人來到河邊,此時已經沒有楊柳樹了,河岸兩邊都由縣衙的人換成了一朵朵的芍藥,花開爛漫,朵朵團簇。
天色昏暗,各家小姐千金紛紛開始出門,她們穿著最漂亮的衣服,輕紗漫舞,腳踝或者額上墜一顆漂亮精致的鈴鐺,三五成群,熱鬧非凡,除此之外,她們每人手上提著一盞各式各樣的花燈,有的像蓮花,有的像雛菊,有的像小兔子,有的像桃子。
白鳶飛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熱鬧的場景,也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麽多漂亮的姑娘,一時間心情激動萬分,拉著白?髯雙眼亮晶晶的趴在河上欄杆處,對麵水岸歡聲笑語,幾艘舫船點著燭火笙歌在河上遊蕩。
白鳶飛道:“三哥,這裏好漂亮!”
白?髯跟著他的目光望向對麵水榭,點點頭。
白鳶飛繼續道:“三哥,人間真好,真希望一輩子都這樣簡簡單單快快樂樂!!”
白?髯從背後輕輕環住他,道:“會的。”
忽然一陣花香傳來,一人腳踏水波,足尖淩空,一把折扇張開,銀鈴聲陣陣,竟從舫船之上飄了過來。
白鳶飛定睛一看,隻覺得天底下竟有如此漂亮的女人。
她的一件華貴奢靡的紅色裹紗在河風裏飄舞,纖細的腰肢上掛著珠翠寶石,寬大的袖口灌了風,仿佛整個人都要飛走,年紀輕輕,傾城之色。
她驕傲自持,紅唇叼一把折扇,說不出美感的髻上零碎的小花朵。
她口銜折扇,走到白?髯麵前,恭敬地站著,眼神裏充滿了……愛戀……
白?髯一動不動,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她一般。
她氣急,拿下折扇,放到他麵前,驕傲道:“收下它!”
白?髯並不理她,俊眉一挑問道:“為何?”
她雙頰鼓鼓,似乎在控訴眼前這人不解風情,道:“叫你接著,你就接著,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
說著,她把折扇放到他手上,飛燕一樣飄走了。
白?髯嫌棄的拿著那把折扇,良久扔向了已經被夜色籠罩的河水中。
白鳶飛不解道:“三哥,你不喜歡?”
白?髯揉揉他的頭發,說:“你看,已經開始放河燈了。”
“啊!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白鳶飛立馬忘了剛才的事情,專心致誌的看著方才那些未出閣的姑娘一個個將河燈放進河裏,舫船停在對岸,燈火通明。
本來漆黑一片的河水因為各色的河燈被點綴得十分華麗,像是最平凡的布匹上不小心將銀河的星辰摘了下來,綴得兩人眼圈紅紅。
而河岸對麵的舫船,卻傳來嗚嗚咽咽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哪個人唱的名伶小曲,聽著有些心酸。
白鳶飛趴在欄杆上,看著一盞又一盞燈劃過,突然心生悲涼道:“三哥,以後大家都要分家對吧?”
白?髯道:“嗯。”
白鳶飛掰著手指,數著河燈:“你以後會是家主,而我靈力不足,一定會被分配到最遠的地方去,那時候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不僅僅是這樣,我這樣的人,可能連妻子都找不到,有沒有能力守護些什麽,你說,我會不會就像這些從我麵前飄過的河燈一樣,沉寂在漆黑的河水裏?”
白?髯心疼的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