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 生死間4
畫麵呼轉,白鳶飛已經是標致少年郎,比他更大一點的白家三個哥哥都已經出類拔萃,他便日日嘴上掛著自己英明神武的三哥。
仆人們私下裏都說這人沒有才能,將來一定頂著個空虛的閑職,很快就餓死在荒野。
其實不止是他們,就連白鳶飛自己也這麽覺得。
將來他一定會因為沒出息而死,但是他並不害怕。
好歹白家不是還出了個白髭髯不是?雖然他的確囂張寶氣了些,年少輕狂,又有誰敢說些什麽?不過都是把天下的好處都擺在他麵前罷了。
不過,三哥待他向來是好的。
吃食,衣物,玩物…從來不虧待自己,這份兄弟之情,比親兄弟更深。
但就算是這樣,白鳶飛也擺脫不了發配邊疆的苦命,就算是神子一樣的三哥也做不了主,因為,白家是家主的,更是看能力的。
白鳶飛長大這麽大,眼裏全都是三哥,三哥,就是他的太陽。
一日,父親將他叫至麵前,寒暄許久,最後才提起他的婚事,那時候,白鳶飛才真正的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就算不能違背自己的命運,也要為這微薄的血脈延續生命。
他頓時一片茫然。
忽然想到了那個女孩,倔強高傲,一襲紅紗,一個銀鈴,一把折扇…還有他愛慕三哥的眼神,那麽的不加修飾。
他獨自徘徊在接口,就在轉角楊柳處,正巧碰上一人,此時她已經換了一件寶藍色的繁複衣衫,這色澤將她襯得膚色如玉,脖頸修長,腰身更是盈盈一水間,眉色若水波,蕩漾得白鳶飛臉色緋紅。
若是要娶妻生子,那麽一定是她這樣的妻子。
她對他怒目而視,猛然皺眉。
白鳶飛笑著打招呼道:“好巧。”
她將他一把掀開,往他身後看去,怒道:“巧什麽巧?我專門在這裏等你們!白髭髯呢?怎麽沒跟你一起?!”
她眼裏的嫌棄深深刺痛了他,他依舊笑道:“三哥,平日裏很忙。”
她了然,從懷裏摸出個很醜的荷包,道:“你把這個送給你三哥,就說是媛娘送的!呆子,你發什麽愣?聽清楚沒有?要是我知道你沒送過去,我手下一定不會留情!”
說著,她跳上楊柳樹,等白鳶飛再看時,已經不見了人影。
白鳶飛將那荷包攥得死緊,想到之前三哥把她送的折扇毫不留情扔到河裏的情形,不知道這荷包是送好還是不送好。
他到底是該成全她好,還是拂了她的意好?
他是該娶妻,三哥不也一樣嗎?
他…也該娶妻了…
白鳶飛怔怔走了一路,最後,走到河邊,手中荷包握了又握,最後還是將它帶回了白雲間。
這時候的白雲間很安靜,水邊紫色菖蒲孤零零的開著。
白鳶飛折了一朵,拿到三哥房裏。
此刻三哥的房門虛掩著,忽然聽見女子的嬌喝。
“髭髯,你到底什麽時候娶我?人家都是你的人了…”
那聲音柔美動聽,似乎塗著蜜糖,卻讓白鳶飛止不住的反胃,手中的荷包更是為她不值。
“急什麽?本大爺夜夜與你笙歌,虧待了你?”
“哎呀,髭髯,你好壞!”
緊接著,是兩唇相接的滋滋聲。
白鳶飛將那荷包和菖蒲扔在門口,也不管有沒有驚到屋內兩人,氣衝衝的走了。
很快,白鳶飛要娶親的事情,就傳到所有的白家人耳中,甚至在白雲間管轄的土地上大部分的人都會冷哼一句“白家廢物要娶妻了”。
至於新娘的人選,卻遲遲沒有定下來。
白髭髯過來問了幾次,白鳶飛一直都支支吾吾,最後,白髭髯才知道他心中的妻子早已經定好,就是媛娘。
他認認真真的問白鳶飛,白鳶飛同樣很認真的回答,他喜歡的,認同的妻子,就是媛娘的模樣,從她第一次從舫船跳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了,就是她。
白髭髯隻能順著他,澀然道,好,我幫你準備好一切。
白鳶飛看著飛過的大雁,這才發現已經到了秋天,除了微微的桂花香,再過不久,白雲間的高貴,熱情的生靈們都要綻放了。
它們就和白髭髯一樣驕傲高貴,是天生的嬌子。
白鳶飛兀自歎息,這和媛娘的事,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明明知道她喜歡的是三哥,他還說了這樣的話,真的是,腦子壞了!
從那以後,三哥卻再也沒有來找過他。
過了不久,父親告訴他,對方挑了個好日子。
白鳶飛心中詫異,半晌問到,媛娘同意了?
父親一張老臉笑爛了,一掌拍到他頭上,回了句,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白鳶飛忽然被驚恐包圍了。
他原本想借著這個借口,拖著父親,不要早早結婚,可是媛娘怎麽會同意?
婚前不能相見,他也找不到三哥,一時之間,他心急如焚。
一日,天上飛來紙鳶一枚,施了法術,準確無誤落到白鳶飛的床前。
白鳶飛拆開一看,心涼了半截。
紙上寫著:呆子,我被奸人所害,壞了孽種,幫我…同我成親。
他心中大慟,哭出聲來。
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人物,將來也不會有什麽大的出息,何苦要這樣對他?
奸人?
媛娘這麽厲害,誰又能有那個能耐,更何況,白家的人日日守在她那裏,飛不進一隻蒼蠅…除非是她自己心甘情願…
除了他,他想不出來其他人。
他的神明——白髭髯。
白鳶飛放眼望去,白雲間已經被第一批盛開的金色天子菊占領,將那些碧海藍天的顏色全都塗上一層金色,是那樣的華貴,又有著天神的霸氣。
他不怨白髭髯,因為他是他的神明,同時,他也深深同情著媛娘這個女人。
她和他一樣,身子在泥土裏,卻妄圖伸手去觸摸天上的太陽。
白家家主下了命令,隻要白鳶飛成親了,便要回去白家祖籍的荒野之地。
而那一天終於到來了。
白鳶飛換好了喜服,整個人神采奕奕,帶著幾分白嫩和消瘦,越發好看。
仆人們平日裏不覺得他好看,今天也是議論紛紛,不知眼前這俊俏少年郎從哪裏來,也有的年前少女開始後悔,就衝著白鳶飛這相貌也該前仆後繼的來個一夜露水。
此刻,除了惋惜,還是惋惜。
白鳶飛起的很早,穿好喜服,便坐在平日裏常去的亭閣裏,悠閑地不像個新郎。
隔了那麽多天,白髭髯終於還是來了。
他就立在白鳶飛麵前,道:“沒想到,你會比我先成親。”
白鳶飛起身,將灼灼衣衫展開,笑道:“趕緊看一眼,他們都說我今天格外好看。”
白髭髯愣了一下,笑得溫柔:“你適合紅色。”
白鳶飛轉過身,雙拳緊握,道:“今天,我便要離開白家了,你就不要再想一個哥哥一樣的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了。我想聽你,最想說的。”
白髭髯的嘴張了張,折下一朵天子菊,放到他手中,道:“你會幸福的。”
白鳶飛咬了咬下唇,冷聲道:“會的,對了,上次的荷包你要收好,那可是你弟媳婦親自做給你的!”
一甩衣袖,白雲間的鞭炮響起,迎親的時候到了。
白鳶飛走在路上,臉色越來越蒼白。
他果真是一株長在白雲間的紫菖蒲,在淺灘上孤獨的搖曳,孑然一身,最終,在菊花台下失了自己。
後來,白鳶飛忘了所有的一切,媛娘生了個大胖小子,脾氣也越發溫柔,當年的樣子磨得一點都不剩,他很難從現在這個溫柔大氣的女人身上再找到一點紅衣少女的桀驁高貴,仿佛是這貧窮的日子將兩人緊緊的拴在一起。
他不能這樣說媛娘,就連他自己也被時間剝蝕得麵目全非,他失去最多的是什麽?他也不能說失去,隻是他的神明的光芒不曾照到自己,在黑暗裏生存得久了,就不那麽貪戀陽光了。
他依舊普普通通的生活,和媛娘一起拉扯白栗長大。
這個孩子似乎成為兩人的一條拉緊的繩子,除了他,一切怎麽變化都可以。
白鳶飛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做了這麽久以前的夢,但是頭依舊是昏昏沉沉的,完全感知不了周圍的情況,他先天不足,倒是沒有說錯。
他覺得自己仿佛在滾水裏,一波波煮開的熱氣從身體裏冒出,又忽然覺得有些難受,一會兒又仿佛在空中,他伸手抓,起初什麽也抓不到,然後飛來一根熾熱的稻草,仿佛是一隻手,白鳶飛緊緊抓住,擔心自己會溺死其中。
那股熱浪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感覺明明在水中,卻感覺要渴死了。身體越來越熱,他張嘴,也不知道有沒有發出聲音,四周的聲音越發清晰,一會兒像是河水衝擊河岸的“啪啪”聲,一會兒又仿佛是獸鳴。
他的頭依舊很沉很沉。
等到他濕漉漉爬上岸時,已經是精疲力盡,很快他便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也不知道沉睡了幾天,耳邊傳來越來越多的吵雜聲音。
“你們若是治不好他,通通滾出白雲間!”
還有一人在小聲啜泣,嗚嗚咽咽地難聽死了。
“叔叔,我爹什麽時候才醒啊,栗兒想他了…”
白鳶飛總算是掙紮著睜開眼,一時的白光晃花了他的眼,他張口,卻發現聲音嘶啞。
白髭髯連忙端來一杯水,將他扶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喂。
媛娘一旁解釋道:“鳶飛,你傷寒昏睡了三天,可嚇死我們了…”
白鳶飛盯著自己身上的繡著金絲邊的菊花被,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