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故布疑陣 陷絕地甕中捉鱉 下
“亂賊竟有騎兵?”呂祖充又被驚到了,這到底是什麽情況,一堆鹽丁能有騎兵?
“殺過去,先滅了這些跳梁小賊!”呂祖充正吃了一肚子氣回來,見此情狀,怒喝一聲就一馬當先衝殺上去。那兩波小股騎兵反應倒快,遠遠的就往北邊逃,呂祖充麾下的五百騎卒早就已經人困馬乏,追之不及。而身後卻聽到鍾藝在那大喊:“將軍莫追,休中了賊人奸計!”
呂祖充警醒,帶軍回轉,鍾藝等人也已趕了過來。
“將軍,賊人狡猾,卑職就曾中了他們奸計,他往北奔,則北邊必然有備,我軍不能自投羅網!”鍾藝急急勸道。
那“老八”也補充道:“對呀,賊人圍攻東海時,我親見有大波的騎軍,他隻以少量騎兵來誘我,定將大股埋伏在……”
“什麽?賊人還有大股的騎軍?”呂祖充在次被驚到了,神色頓時凝重起來。
“傳令全軍,速速立寨,遊騎四出十裏,防備賊人襲擾!”
呂祖充將軍務一一布置下去,先防過晚上,到了白天再作區處。但這一夜實在不平靜,東海城中隔三差五就來一波人,能打就打你一下,不能打就跑,並不在意殺人,似乎純粹就是要攪擾的人不得安生。一旦出營追擊,這些狡猾的敵人就很快逃走,而且基本是往北逃,這就讓呂祖充得出結論,北邊確實有埋伏,派出的遊騎也報告北邊似乎有些異常,而南邊則報稱發現了一處廢莊,規模不小,莊牆也還完好。
呂祖充正苦於缺少木材難以立寨,被騷擾的無法休息,聞此情報便令移軍入莊。該莊離城稍遠,城中亂民果然來的少了,而且有比較完善的莊牆保護,可將襲擾之敵輕易擋在莊外,防守的壓力頓時輕了許多,士兵們終於得以休息。
一夜過去,忙亂整宿的呂祖充正欲稍稍閉眼休息一下,親兵忽然報告賊軍大舉來攻。
呂祖充立刻沒了睡意,出去一看頓感不妙,夜裏入莊時沒看清周圍情形,此時天已蒙蒙亮,四周地勢都一目了然。但見這莊子位於東海南端一角,三麵環海,隻有一麵可以出行,類似於外凸的一個半島,若這僅有可以通行的一麵被敵堵住,那此地就變成了一塊死地。
“此莊不可守,速速轉移!”呂祖充急令出莊,軍令傳達後,一陣亂糟糟的人喊馬嘶,部隊還沒怎麽休整又要轉移。
但莊門一開就是成百上千箭矢飛來,即刻射倒一片,剛出莊的人馬不得不退回。莊外亂軍還推來幾百輛大車,將這廢莊唯一的通道堵的死死的,如此一來,海州軍最靈活機動的五百騎軍也沒法出莊。而且這些“賊人”竟開始挖溝,鋤頭鐵鏟飛揚,似要沿著莊門一側挖出一條長溝,徹底把海州大軍封死在莊內。
呂祖充咬牙切齒,“中了賊人驅敵之計了!”本以為北側有伏兵,避到南側來駐紮,沒料到將自己引到東南這個廢莊才是賊人的最終目的。不過雖被圍困他也沒有絕望,自己還有三千人馬,看賊軍來的也不過二三千人,衝突出去未必沒有勝算。呂祖充下令各隊輪番出戰,衝擊敵軍,但賊軍實在精悍。尤其百來個滿臉刺字的家夥,簡直如天殺星下凡。有一個用大刀重盾的,那一盾撞來,能把三五個人撞飛。還有一個長臂賊射箭奇準,專射那些領軍將校,已有四五個帶頭衝擊的百戶被他射死,使得莊內都無人再敢領兵出去。還有前一日見過的那紅袍將和藍袍將,更是驍勇非常,除了騎射無雙,馬上刀槍也是端的厲害,當麵對陣的幾無一合之敵。
強衝幾陣無果後,海州眾軍的士氣頓時泄到了穀底,與士氣同時泄掉的還有士兵們的肚子,因為軍中已經斷糧了!這就要說到那日鍾藝進海州求援的時候,當時鍾藝向丁總管信誓旦旦許諾稱,東海早已備好糧草和犒賞,隻消大軍前去助剿完全不必擔心後勤。結果三千大軍隻帶了一日之糧,在昨晚就已經吃盡。而比斷糧更糟糕的事,這莊子內還缺水。大概因上遊的河口淤積,加上海潮內泛,使得該莊附近地下水漸漸被海水滲透,莊中幾口水井打出的水都又鹹又苦沒法飲用,或許這正是莊子被廢的原因,自然也是亂賊引誘他們入莊的原因了。
人若不吃飯,或許還能堅持幾日,但若不喝水,基本上撐不過三天。在仍舊幹燥炎熱的九月,將士們作戰不僅耗能,更要出汗丟失水份,不補充淡水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再者,極端情況下,缺糧還能殺馬吃肉,甚至吃人,但缺水就實在沒轍了。半日之內,有不少人實在渴極了,便取了又鹹又苦的井水來喝,但這水含鹽極高,喝了之後就上吐下瀉,失水更重,很快就徹底不行了。
在海州軍中人困馬乏饑渴交加的同時,莊外“亂賊”卻開始架起大鍋燒起飯來,還有一鍋鍋肉湯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同時幾千封招降信被綁在箭上射入莊內,信內鼓動東海軍卒,隻要放下武器出莊投降就保證人身安全,有飯吃、有湯喝。
呂祖充知道這些招降信對軍心的危害,一律嚴令收繳,不準傳播謠言,膽敢私自持有敵人書信的殺無赦。但再嚴酷的軍令也抵不住人們求生的本能,天還沒黑就陸續有人翻出莊牆奔向“亂賊”營中,甚至屢有奪門叛亂的事情發生。呂祖充迫不得已,在殺馬餉軍的同時,軍法也嚴苛到了極致,他將數百名本部親信編為執法隊,在全營嚴密巡視,隻要有擅自走動甚至有私下談話的都被列入叛逃嫌疑,抓住了就是梟首示眾,而且施行連坐製度,令同隊之間必須互相監督,一人叛逃、十人共罰。這麽一來,單人逃跑的成功率降低了,但同隊同甲十人乃至數十人一起逃跑的事件卻屢有發生。
“亂賊”似乎並不急於攻破莊子,看樣子就是要讓數千海州兵馬慢慢的耗死。呂祖充耗不起,決意要進行全力一擊,即便不能打破包圍圈,也至少要突圍出一部,若能尋機往海州求援,或許還能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但莊外“亂賊”沒有給他絲毫機會,這次突圍行動實際上成了最大規模的一次叛逃。深夜時分,當呂祖充率領二千多殘兵打開莊門、搬開障礙、越過壕溝,衝入敵陣後,竟有數百人直接放下兵器公然投降了。饑渴交加卻繼續奮戰的殘兵們,或許也能稱得上是勇士了,但他們不僅要麵對養精蓄銳嚴陣以待的“亂賊”,還得防備己方人馬的反戈一擊。所以呂祖充奮盡全力的一次突圍隻換來了最為慘重的一次失敗,最終還能有力氣逃回莊內的隻剩下一千多人。“亂賊”的總攻終於來了,先是一波波密集的火箭射入莊內,廢莊四麵處處起火,而海州諸軍卻連弓弦都拉不動了,根本談不上有效的抵抗。緊接著,二百刀盾兵在前,五百槍矛在後,強弓硬弩壓陣,哇呀呀喊著強攻入莊。
莊子早就要不攻自破了,就如一間快倒的破屋,本就千瘡百孔,隻需一陣風就能吹倒,又如何經得起雷霆一擊的力量。
呂祖充知道大勢已去,內心反而平靜下來,小兵們可以投降,但他不能降,這不僅僅出於他對丁順的忠誠,更因他的父母妻兒都在海州,若自己殉節,則家人得保,若自己投降,則全家都要遭受滅頂之災,在死一個與死全家之間,他選擇了犧牲自己。更何況,自己作為主將,落入賊手料想是絕無善終,還不如自我了斷。他仿佛聽不見門外的激烈喊殺,隻是一遍遍擦拭著自己的佩刀,這是把好刀,征戰這麽多年,他曾用這把刀刺破了多少人的胸膛,用這把刀砍下了多少個大好的頭顱,現在就讓這把刀給自己一個最後的了結吧。這雪亮的刀刃看著多麽賞心悅目啊,四麵燃起的大火在上麵映出了點點跳躍的紅光,呂祖充將這美麗的紅光遞上了自己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