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載舟覆舟 民為水我為舟 六
晉江縣安仁鄉總共有幾千畝良田,大多是泉州大戶張家的產業,平日是讓鄉老曹祖榮管理著,這曹祖榮不僅是鄉老,本身與張家也多有親戚瓜葛,平日又孝敬的勤快,所以頗得主家的器重。【.aiyouShen.】這日得到張家二爺張崇義的指令,派了十幾個人去下麵巡視,目前的形勢,既要防止官府的手伸進來,也要防止下麵的莊戶心思浮動。
巡查莊戶是個美差,曹祖榮的本家侄子曹吾德就有幸被派下去其中的兩個莊子走動。
安仁鄉下邊有聚仁裏、永豐裏、弦歌裏等五個裏,其中永豐裏的水土最佳,有田兩千多畝,分為東頭、西頭兩個莊子,有莊戶三四百家。曹吾德這回便被派到了永豐裏,負責查看這兩個莊子。
“五畝五分田,一年到頭收了十八擔穀,交租交了十四擔,就剩下四擔了,一家人吃穿用度就指著這四擔穀,怎麽撐得過去啊!”一處破敗的農舍裏,傳出一陣唉聲歎氣。
“想辦法再借點吧,實在不行就等開春了把青苗抵出去,現在大弟回來了,二弟也能幫上手,一家人多使點力,多種點糧,農閑我再去做工掙點,日子總會過去的”
“還怎麽借啊,前年向曹大爹借的九貫錢,去年秋收來催,已經變成十四貫,挨到今年可要還二十一貫了!種地做工哪有這欠的債滾的快啊!”
“唉”
這是晉江縣安仁鄉永豐裏西頭莊的一戶普通窮苦人家,主人姓孫,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因為常年勞苦,倒有六十歲可以看。窮人的日子艱辛,類似今日的苦悶歎氣幾乎每天都有。
姑且就叫他孫老漢吧,雖然年紀上也並不老,他與婆娘陳氏生養了三個兒子,就叫大弟、二弟、三弟,孫大弟二十一歲,二弟十五,三弟十三歲。一家五口人就靠租種張大戶家的五畝水田過活,有時也去打點小工貼補家用。長子孫大弟跟很多窮人家的年輕人一樣,早早就去碼頭上做工,一年好歹有幾貫錢收入,就這麽一家人互相扶持,緊巴緊巴也還能過下去。
但在前年,孫大弟在碼頭上與人鬥毆,將人打傷,怕擔官司就逃到海上去了,隻聽說是去了四百多裏外的流求島,至於做了什麽營生、甚至在外是死是活都一概不知道。
孫大弟出走後,家裏少了一個主勞力,傷者家人鬧上門來,要抓孫大弟去衙門,道歉不過,又賠了幾貫錢出去。錢是從放債的富戶曹大爹那裏借的,約定年利“加五”百分之五十,但全家一年到頭的種田收入吃飯都不夠,別說本金,連利息也還不上,九貫錢利滾利到了二十一貫。二弟、三弟兩個孩子還幫不上忙,卻正能吃,所謂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很快就青黃不接,眼看又得借債度日,但舊寨未還,新債都不知哪裏借起,兩口子愁悶,故而歎息。但這愁悶又不想讓兒子們看到,大弟今日剛剛回來,他們這個大兒子脾氣倔強,爭強好勝,怕他聽了暴躁、又去惹事,前年鬥毆的官司都還在官府裏掛著,最怕被冤家、債主揪住了,保不準要抓去坐牢。
“爹娘何必苦惱,兒子今日回來了,誰也欺負不了咱,日子一定會好過的!”
兩口子悄悄的談話還是被大兒子聽見了,孫大弟過來安慰爹媽二人,還把這兩年的積蓄取出來交到母親手上,陳氏打開那個小口袋,裏頭除了百十個製錢,竟還有幾個小銀餜子,掂一掂分量怕不有二三十兩重,足可以折成平錢三四十貫,還掉曹大爹的債務還綽綽有餘的。
“這這是”陳氏高興之餘又有些擔心,這麽多錢,怕兒子是不是正道上賺來的。
“娘,你就放心吧,這都是兒子走海路跑船掙來的,一年的工錢本來還多呢,因為兒子獨身一人,沒想到省儉,多的錢都被俺花掉了,就剩下這點。”
“那是幫哪家大財東跑船,薪水這樣豐厚,船上日子想必苦的吧?”孫老漢也關切的問了一句。
“哪有給狗大戶當佃戶苦!兒子在流求的張總理手下做事,那張總理是天底下第一等的英雄,也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人,流求島上幾十萬人都仰賴他的恩德,兒子在那裏有吃有穿、有正經事幹、窮苦人可以平等分田地,靠勤勞的雙手過上好日子,更沒有狗大戶來仗勢欺人!”
“去年我去城裏給人砌牆,打聽你的消息,也聽說了有這麽個不尋常的流求島,都說那張總理是天上的星宿轉世的,要來救我們這些窮人出苦海。”孫老漢根據七拚八湊的道聽途說,對兒子應合道。
“張總理那麽好,咱就該知恩圖報,大弟你為何又回來了呢?”陳氏聽著丈夫和兒子的談話,就仿佛聽故事一般,他們口中的張總理真比會社中傳說的菩薩還要善心呢。大弟又怎麽離開這麽好的人回來了,她忍不住插嘴說了一句。
“娘親有所不知,咱們這張總理可不是一般的好人,一般的好人也就幫幫鄰裏鄉親的做點小小的善事,張總理卻是要幫全天下的人都過好日子,前不久他招來十萬兵馬,趕跑了吃人的韃子,占下整個泉州,已經被大宋朝廷封為泉州知州了,咱們晉江安仁裏也歸他管。張總理說了,要讓泉州人和流求的百姓一樣,有飯吃、有衣穿,安居樂業,兒子這才回來,全家人一起都有奔頭了!”
“阿彌陀佛,泉州來青天了!”陳氏感動的噙著淚,連聲念佛。
“孫老蔫!孫老蔫!大白天的鑽哪去了?”一聲喊叫把孫老漢一家三口從美好生活的向往中拉回現實,不管那張總理、張知州是多麽好的好人,多麽清的青天,至少一時半會兒還沒能給孫老漢和他的家人實質上的幫助,對孫老漢而言,首先就得應付了眼前這個人再說。
“大弟,快,快躲起來!”聽到門外的呼喊,孫老漢趕緊把大兒子往裏屋拉。
“爹,這是咱自己家,憑什麽要躲?”
“是曹家的太歲來了,看到你,還不要生出事來!快躲,別給爹惹禍了行嗎!”孫老漢板起臉來,才把兒子拉進裏屋躲好。
上門的就是那張大戶家的二爺的親信曹祖榮的本家侄子曹吾德。
“孫老蔫,大白天的躲在屋裏鼓搗啥呢,老兩口子還這麽親熱啊!”曹吾德上來就從下三路發問,讓老實巴交的孫老漢接不上話頭,訕訕的笑了一下。
“曹小爺來了,快請坐,請坐!”陳氏搬出凳子給曹吾德和他的兩個跟班坐了,又趕緊拿碗倒了水出來,這曹吾德是遠近聞名的無賴,普通人可惹不起,何況他叔叔曹祖榮還是安仁鄉這一片的大莊頭,每年收租子都由他們過手,各家交的穀子是足是欠、是幹是濕,也全由他們說了算,如果不小心得罪了麻煩是很大的,不得不像祖宗一樣供著。
“孫老蔫,你欠我叔那二十三貫錢啥時候還呢?都兩年了!”
“馬上很快還,不是二十一貫嗎?”孫老漢本來想說馬上就還,正好兒子帶了錢回來,但轉念一想,如果說漏了嘴,這錢保不準會落到哪兒去,所以小心翼翼的改了口。
“啥,我聽錯了,是二十五貫?”曹吾德故作驚訝道。
“這這”
“好了,小爺我沒工夫消遣你,咱先問你,這兩天莊子裏有啥動靜沒有?”
“沒啥,沒啥,這不剛過了年,田裏也沒什麽事忙的。”孫老漢被這一問還緊張了一下,隻怕是大兒子回來被人聽到了消息,想來找事情的。
“誰問你這個,咱是來告訴你,最近要有衙門的人來編什麽牌甲、練什麽材勇,都不準去!大老爺說了,張家的佃戶誰敢不曉事,就打斷誰的腿!”
“是,全聽小爺的!”孫老漢連聲附和著。
時間已快晌午了,曹吾德狐假虎威一陣子,就在孫老漢家吹牛打屁也不走。孫老漢給婆娘打個眼色,陳氏隻得下廚去做飯,這麽幾個瘟神來家裏,不破費是不可能的,咬咬牙就把僅有的一隻老母雞給殺了燉湯。
“孫老蔫,聽說你砌牆的手藝不錯,回頭去我家,把我院裏那狗窩補補。”曹吾德酒足飯飽,翹著二郎腿,剔著牙,頤指氣使的對孫老漢道。
躲在裏屋的孫大弟已經不耐煩,好死不死的曹太歲還一直賴著不肯走,他們的奚落聲早就讓孫大弟怒從心起,掀開門簾一角去瞧,正看到曹吾德夾了一塊雞屁股丟在桌上,對眼巴巴看著的孫三弟“呼爾、呼爾”喚了兩聲,就如同招呼小貓小狗似的,孫三弟也覺得屈辱,強著頭並沒有理睬,反而逗得三個無賴哈哈大笑。這可憐的孩子長到十三歲,一年到頭別說葷腥,連一頓飽飯都難得吃到的,看自家老母雞被人白白吃了卻隻能咽口水,還被人像阿貓阿狗一樣招呼。
孫大弟不看還好,一看這情形哪裏了得,心裏的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了。將遮在裏屋門上的破布簾子猛的一甩,人已經跳到了堂屋,抬腳就對那曹吾德當胸踹去
5【本章節首發.愛.有.聲.網,請記住網址(.Aiyous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