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5.拿什麽拯救你
沈景行在一樓等女兒,見她跑下來了,他往車棚走去。他騎了沈明珠家的自行車來的縣城,沈明珠家的自行車本來被高水秀扛去了,但兩夫妻學三天,摔了個鼻青臉腫也沒學會。
高水秀氣得把自行車扔回了沈明珠家,沈景行便把自行車扛回家了,他學得很快,幾個小時就學會了。高水秀一看,頓時就反悔了,硬是逼著沈景行給了十塊錢才消停了。
沈景行從車棚下推出那輛上海永久牌自行車,沈明蘭站在路邊看著她爸朝她走來。夕陽已經落了山,剩了一點餘暉灑下來。她爸披著那金黃色的餘暉,他那件補了幾十次的白色的確良襯衫像是鍍上了一層光。餘暉裏的他五官立體端正,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身高大約在一米七六左右吧,因為長期做農活,他看起來瘦又隱隱有肌肉。
沈明蘭的記憶裏,她爸就是長得這麽周正。沈家要不是家庭成分不好,她爸肯定就能上大學,他就能見到外麵更廣闊的世界,過上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說起來,沈家的以前也是有家底的,從沈明蘭曾祖爺爺輩算起就是大地主,家有良田千頃,養了許多的富農和佃戶。到沈明蘭太爺爺這一輩,家道中落,但解放前也還是富農。所以,沈明蘭爺爺四兄弟全都進過私塾,她爺爺還考中過秀才,是十裏八鄉有名的文化人。世道不變的話,沈明蘭爺爺的婚姻應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個門當戶對的富農家姑娘,生幾個孩子,在這山高皇帝遠的江南富庶之地安樂一生。但世道變了,沈明蘭爺爺又時運不濟,被抓了壯丁。他的其他幾個兄弟躲進深山,逃了過去。
沈家捱過大躍進,熬住了三年自然災害,不曾想,後麵還有十年文化大革命等著。沈家的家底被掀了個底朝天,他們成了階段敵人,成了人民群眾打倒的對象。
這樣的家庭成分,沈景行能結上婚,已經是燒高香了。
鄭月秀的家庭成分清清白白,窮得十分徹底。鄭家世世代代都窮,一直到窮鄭月秀這一代。慘的是,鄭月秀家不但窮,她母親還一口氣生了十六個孩子,最終隻養活了八個。鄭月秀在娘家排老四,孩子太多的結果就是導致爹不親娘不愛,也幸虧鄭月秀有一身好力氣,做事又利索。不然,早在大躍進時她就她其他姐弟一樣活活餓死了。
沈景行和鄭月秀的結合,幾乎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在那年頭,沈景行有文化沒用,有力氣能幹活的才能混得好,鄭月秀有力氣,那就是王牌……
“你傻了嗎?”沈明蘭她爸大喊一聲。
沈明蘭一個激靈回了神:“爸。”
看著她爸,沈明蘭忍不住又在腦海中浮想。她爸有文化,連衣裙又在合作社有工作,她要是開開金手指的話,她爸在這民風保守淳樸的八十年代發個財應該不是什麽難事。隻是他一旦發達,她媽是不是就更加入不了他的眼了呢?
可沒有錢,她爸和她媽的爭吵隻會越來越多。以前沒有沈明珠還好,現在四個孩子上學。萬一哪天他們吵崩了,命數峰回路轉,她爸想不開又喝藥尋死可怎麽辦?
沈明蘭很為難,不開金手指,她重生的意義就完全失去了。她等於回來和他們一起捱苦受累,那她還不如就死在三十五歲那年好了。
“我讓你上車,你一直發呆做什麽?”沈明蘭她爸又喊了一聲。
“哦,哦。”她慌忙攀上自行車後座,冰冷的鐵架子,她屁股被硌得生疼的。就這永久牌自行車,全村就幾個人有。沈明蘭聽她媽說,去年堂叔把家裏烘幹的白蓮賣了後就置辦了自行車和收音機。自行車是用來送沈明珠和沈明成上學用的,收音機是因為大嬸子愛聽黃梅戲給買的。
沈明蘭覺得沈景衍可真是個好男人,疼老婆,愛孩子。大嬸子在這村裏,是難得得到了丈夫尊重和愛護的女人……沈明蘭想到這裏時突然靈光一閃,對啊,她為什麽不把她媽拯救起來。
在前世,她爸死後,她媽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上山下地,愣是靠著自己把三個孩子養大。她媽要強,最大的短處就是沒文化。要不是沒文化,用她媽的話說,她早就上天了。
沒文化,沒文化,沈明蘭在心裏默默念叨著這三個字,沒文化真的是短板。
那就從教她認字開始吧,她尋思著她媽要是發了財,應該是不至於甩了她爸。
回家的路上,沈明蘭一直在想要想個什麽樣的法子來拯救她媽。她絞盡腦汁,把她能想到的辦法全往她媽身上套了一遍。然後她驚奇地發現,她首先過不了第一關。
她媽憑什麽聽她的?
她說她要教她媽認字,讓她媽以後做個文化人,有朝一日她就可以和她的男人談人生談理想?
沈明蘭猜她媽會掄起廳堂裏那把掃屋前大坪專用的大掃帚追得她滿村子跑,沒打到她滿地找牙絕不罷休。她媽那個人自尊心超級強,她膽敢去提要教她媽認字,在她媽看來,那就是連女兒一個屁大點的小孩都在嫌她沒文化。
或者,她可以通過她爸去說服她媽?沈明蘭覺得這個辦法也不太可行,她爸和她媽結婚這麽多年,要真有心幫她媽擺睜眼瞎的困境,不會和她媽結婚十來年都隻字不教她認。
到底要怎麽辦?沈明蘭很苦惱。
可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她記得早在一九八零深圳特區就成立了。此時已經是一九八八年,等到了九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強勁吹來。她媽不提前做好準備,一個文盲就算走了狗屎運擠上了時代的紅利班車,那也是長久不了的。
連著幾天,沈明蘭都有點坐立不安。
而奶奶趁著她媽老跑醫院,她又偷偷了拿了小半袋米準備送去她大兒子家。奶奶從屋後簷走過時,沈明蘭正好坐在後山那棵大鬆樹下冥思苦想,看著身材矮小滿頭白發的奶奶佝僂著身體慌慌張張地往小路跑,她別過頭,裝作什麽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