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月下的策謀（一）
「到此結束，三號！」
太陽完全落山之時，普雷對三號的訓練也暫時告一段落了。
只不過，普雷的眼中沒有滿意，反而透露出一股隱約的擔憂來。
不錯，三號的一個很致命的問題已經在訓練中暴露出來了，那就是——
「三號，你老實告訴我，剛剛的模擬戰中，你是不是殺紅眼了？」
如普雷所說，彷彿是被激起了好戰的天性，在作為驗收成果的最後一戰中，三號連續擊敗了對方訓練師三隻精靈后，竟然目露凶光，朝著已經受了傷，正趴在對方訓練師懷裡休息的那隻小山豬沖了過去！
要不是普雷反應快，一把拽住三號的後腿，說不定就會發生不可想象的事了。
即使不談這個，在之前的訓練中三號同樣也暴露出了一種隱約的急於求生的心態，這讓普雷不得不聯想起最初見面時，三號一上來就要求自己幫它變強的那一幕。
「哼，我只是想多贏一場而已，有什麼不對！」三號一臉不服氣，眼中還帶著些許殘餘的狠厲，「戰鬥才是最快提升實力的途徑，基本的知識我都了解了，所以只要打下去就好了！而且明明是那傢伙仗著有主人保護，就先挑釁我的！」
「唉……」普雷心中暗嘆，招呼三號一起坐下來，放緩了語氣道，「我知道的，是對方先挑釁你，所以這件事確實是對方有錯在前。」
看著三號稍微平靜了一些，普雷這才靠近了它，輕輕摸了摸它的頭：「但是，從這件事上我看到了更多……」
「我想，你可能把戰鬥看得過於重要了。」
「……？」
三號愣了一下，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普雷。
「戰鬥本身是很重要，因為很多事都是靠戰鬥結果來判斷的。不過我希望你能明白，戰鬥並非最重要的。」普雷輕聲道，「它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先從最淺顯的方面開始吧——比如你的技能訓練。一般的精靈技能其實變化都相對單調，只能依賴訓練師的臨場發揮，這就是訓練師在實戰之中最主要的作用了。」
「可惜長時間持久戰的機率卻是微乎其微，很少有空閑時間得以讓訓練師完全發揮，因此僅有戰前的訓練才可以改變對戰結果。」
「然而精靈即使經過訓練，若沒天分，其變化也不過三五種。這樣即使經過的戰鬥再多，實力長進也不會太大。」
「或許這樣說有點自吹自擂的嫌疑吧，不過我還是想說，我並不是那種以利用你們精靈去不斷戰勝對手為目標的訓練師……」
普雷認真地注視著三號的雙眼，繼續說道：「我認識的兩名算是老師的人在這方面也給過我啟示。能夠讓你們實力不斷成長，在幫助了你們的同時也幫助我，才是我一直以來認為的訓練師始終應該去追尋的根本目標，也才是身為你的訓練師的我應該存在的意義──所以戰鬥不是根本，成長才是。」
這話普雷沒有作假，無論是那個男人還是蒂娜博士，他都相信他們是真心喜愛精靈的人。關於前者的事情，從一號和二號那裡普雷多少知道了一些，比如它們不約而同地提到過，那個男人曾經為了收集藥材治療一隻身受重傷的哈克龍，不惜向囤積居奇的奸商下跪的事。
而蒂娜博士更是不用說，有著四年的所見，普雷自然明白這名女性在發放御三家的事情上，才會露出少見的認真——因為她必須確保，前來領取御三家的訓練師不會對這些精靈做出過分的事，並且儘可能地配給他們相性好的精靈。
二十九年來，這兩位給予了普雷最深影響的人都是真心關愛著精靈的，所以普雷當然不會例外。
「是這樣嗎……」
聽普雷如此地說道，三號卻懷疑地點了下頭。它始終還是認為，贏得對戰應該才是最終的目的。
或者說，贏得對戰才是它應該相信的目的。
三號在遇到普雷之前並非沒有遇到過訓練師，在培育所里它同樣接觸過一些常識，知道很多訓練師一心取得勝利，以至於忽視了精靈本身。所以它並不覺得，真的會有這樣本末倒置，完全為了精靈的訓練師。
有一件事它其實沒有告訴過普雷和一號——三號並不是剛剛從培育所出來，就作為比賽獎品而來到雲影市的。
其實，它是被原本的訓練師賣掉的，原因並不是它太弱了無法取得勝利，而是……經過檢測，那個訓練師得知它的潛力沒能夠達到自己的預期，也就是那個所謂的「6V」級別。
沒錯，哪怕它的父母都是基因優良的個體，連它自己都潛力非凡，卻只是沒有達到最好，就被毫不猶豫地賣掉！
一開始它不解，明明在培育所自己備受稱讚，所有的小夥伴都投來羨慕眼神的自己，怎麼主人就不要呢？該不會自己其實沒什麼潛力吧？
後來它才明白過來：說到底，這一切不還是為了盡最大的可能取得勝利嗎？
反正不管怎麼說，它早就準備好了，面對自己的下一個訓練師也是這樣追求勝利的類型的事實。
所謂的自我意識過剩，還有一心變強的意念，從根本上也是源於此。
況且，那種理想的訓練師就算有，自己也不會那麼幸運地遇到一個……吧？
奇怪的是，在見到自己對他的話，表現出一種露骨的懷疑之後，三號卻驚訝地沒有發現普雷預期的惱怒、心虛或者尷尬等等的，任何會讓自己心中不由自主地產生的幻想消失的一點蛛絲馬跡。
相反，它只見到了普雷的微笑，還有隨之而來的，讓它不由得為之沉醉的輕撫。
「好、好了啦！我承認你算是位值得稱為主人的訓練師，行了吧！」
或許是察覺到現在的自己有些蠢，三號連忙躲開普雷的手，大叫道。
「啊，那以後可真的要請你多多指教了。」
普雷瞭然一笑，如果說前幾天三號的身體承認了自己作為它的訓練師的資格，那麼這天晚上，相信三號的內心也是承認了的。
他知道三號也肯定有著獨特的過去，不過既然它沒有主動說出來，那自己也就不必去深究。
「其實你很幸運啊，」在回去的路上，普雷接著和三號閑聊著，「儘管我的水平可能有限，不過總感覺你在爆發速度上有著遠超過其他同類的天資。這樣就很好辦了，所謂的『唯快不破』就是這樣，當你的速度能夠將對手完全碾壓，你就可以在對方出招一次的時間裡出兩招甚至是三招……」
一號也贊同道：「而且你其他方面的潛力應該也不低，搭配一套以高速爆發為核心的戰術，應該會很厲害。」
「原來……以前真的是我錯了。」
三號走在普雷後面，心中再一次思緒萬千。
它曾以為只要掌握了基本的知識，以後再通過不斷的戰鬥，就能夠使自己變強。然而，現實卻未如此簡單。
的確，通過戰鬥能使精靈變強。不過，普雷卻認為那是最慢的方法，訓練才是變強的主要部分，而戰鬥只是驗證，絕不是作為增長精靈們的實力的手段本身。
「不過說起來，我所用的這一套方針可能並不是最好的，」彷彿想到了什麼，普雷接著說道，「天牧地區也算是歷史悠久了，即使是單說最近的一百年裡，也出過不少有名的訓練師，他們都有著各自的訓練方針，並且度訓練出了實力強悍的精靈。」
「哪怕只說現在，我聽說天牧的四天王和冠軍之中就有人確實秉承著你之前所說的那種以勝利為第一，讓精靈不停戰鬥的訓練方針。」普雷抬頭看了看晴朗的夜空，忽然有點迷茫，「毫無疑問，使用那樣的方針一樣可以訓練出強大的精靈，而且我也只是一個新人訓練師，不能確定我的訓練就一定會優於天王的。」
說著，普雷的語氣又漸漸堅定了起來：「但這就是我所掌握的訓練方法，也是最符合我的本心的方法——三號，之後我還是會給你這樣的訓練的，你可以接受嗎？」
這一次，三號少見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一種特殊的目光打量了普雷一下，直到後者開始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的時候，它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喂喂，我說你這是幹什麼，煽情之類的到這個程度就夠了……平時的普雷好像可不是這樣的，對吧？」
「啊，我應該知道的——」
普雷聽到這裡，不自覺也自嘲地笑了笑，「你的回答，絕對是肯定的。」
是啊，畢竟三號是第一隻真正屬於自己的精靈，因為太在意，所以有時候也難免會像是操心於孩子的家長們那樣，以至於連自己都難以察覺。
要不是三號這麼一說，普雷恐怕還真的沒意識到現在的自己也變得有些著急了。
「看來，我也很是不成熟吶，以後也要請你多多關照了，三號。」
「哼，新手精靈配新人訓練師嗎？小爺我就姑且承認你吧。」
正在升起的月亮下，一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