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0、猴子強盜

  家軒坐在那輛馬車內,走了五日,也不知到了什麼地界。


  為防止他們哭鬧叫喊逃跑,這些看守的漢子每天只給每人一個饅頭,早晚喝一次水,也難怪他們面黃肌瘦。


  因為家軒有些功夫,這些人將他捆的很緊,吃東西喝水都成了困難的事情,拿到饅頭之後,家軒努力的喂向自己的嘴巴,卻因為動作不便,掉了下去,立即被旁邊孩子搶了去。


  「你還給我——」家軒掙扎著站起來,卻因為捆綁太緊栽了過去,那搶饅頭的男孩比家軒大幾歲,哪裡理他,三兩下全塞進了自己的嘴巴。


  家軒咽了口口水,知道今日又要餓肚子了,心裡難受的想哭。


  那孩子搶了家軒的吃完不夠,又去搶別人的,邊上的孩子瘦弱,一下就被推的撞到了馬車壁上,正好因為他搶饅頭位置就在家軒腳跟前,家軒抵住馬車車壁借力抬腳,蹬在那孩子的手上,饅頭掉了下來。


  前面的孩子趕緊把饅頭撿起來。


  大一點的孩子還想再搶,車簾忽然被掀了起來,「幹什麼,皮又癢了是不是?都給我消停點。」


  車內才安靜了下來。


  那孩子沒搶到饅頭,瞪著家軒咬著牙,家軒懶得理他,別過臉去。


  「吃吧。」這時,一塊饅頭送到了家軒的嘴邊,家軒抬頭,是那個差點被搶了饅頭的孩子,他的個頭跟家軒差不多高,頭髮早都髒的糾結成了塊,看不清楚長相,聲音也很沙啞,只有眼睛很大很有神,黑的發亮。


  「你不吃嗎?」孩子又問。


  家軒回過神來,剛要吃,忍不住問:「我吃了你怎麼辦?」


  「我飯量小,我們分著吃。」孩子說著,掰了一半給家軒,看家軒的樣子,又道:「我喂你吧。」


  家軒感激的點了點頭,那孩子喂家軒吃了半個饅頭,又把水分了一半給家軒,此時天色已經很晚,因為車裡這些孩子的緣故,這些人不敢走官道,走的都是隱蔽的小路,晚上也在野外歇下。


  家軒剛眯了眼,早上分他饅頭的孩子推他,「你疼不疼,要不我幫你解開?」


  家軒搖頭,「別,我不要緊的。」這些人手下可是不留情,有哭喊逃跑的,直接揍到聽話為止,若是真解開了,只會更受罪而已。


  孩子抿唇想了想,「那我幫你拉松一下吧。」他試了一下,那繩結打的很是繁瑣,他竟然不會弄。


  家軒道:「算了吧,等到了地方,他們自然會給我解開。」


  那孩子看了好一會兒,「你不害怕嗎?」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會把他們帶到哪裡去?


  家軒嘆了口氣,「我怕啊,可我怕也沒用啊,別說了,快睡吧。」


  「哦。」那孩子道:「我叫小草,你叫什麼?」


  家軒想了想,「我叫竹生。」


  馬車又走了兩日,換了船。


  那些人見家軒一路上還算老實,又因為是再水上,便將家軒的繩索給去了。


  小草可高興了,只是看著家軒手腕上的青紫,驚呼了一聲,「這樣腫——」他摸了一下,「你疼不疼?」


  家軒倒吸了一口氣,臉色都有些白了,「還……還好,不是很疼……」


  這時,一個漢子來船艙給他們送饅頭,家軒剛拿到手,便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這小孩,因為瘦高還愛搶東西,小草給他取外號叫猴子強盜,上次被家軒蹬的很疼,怕了,消停了幾天,如今見他雖然鬆了綁但手腳都腫的厲害,自然是不能放過那那些食物。


  「拿來。」


  小草連忙把食物護住,「你又要幹嘛?這是我和竹生的。」


  「滾開!」猴子抬手就要把小草撥開,家軒強忍著疼將猴子的手腕擰住。


  猴子沒想到家軒手腫成那樣,力氣卻還很大。


  家軒慢慢道:「你如果再搶我們的東西,我就告訴那些人你想逃走。」


  猴子臉色一白:「你……你說了他們也不信。」


  「那你可以試試。」


  猴子僵了一會兒,那種皮肉之痛,他是真的試不起,「不搶就不搶,放開我!」


  家軒鬆開了猴子的手,猴子因為慣性狼狽的跌倒了,也再不敢找家軒的麻煩。


  小草小聲道:「你好厲害。」沖家軒豎了個大拇指,家軒不好意思的笑笑,「這也沒什麼。」


  水路又走了兩日,那些人將所有的孩子從船艙帶了出來,因為久未見過陽光,家軒下意識的用手遮擋眼睛,等適應了光亮一看,這是一個市集,賣什麼的都有,來往的人有他熟悉的大周裝扮,也有別的他沒見過的服飾,他們被趕進了一個木柵欄的圈子,那看守他們的漢子拿了個歪腳的凳子坐在一旁曬太陽。


  因為此處是與西川和北狄的交接處,時常會有人在此處發賣一些罪奴,來往的人便也是見怪不怪。


  小草小聲道:「這是幹嘛啊?」


  家軒卻知道,他們這是要被賣了。


  「別說話。」家軒蹲下身子,捂住了小草的嘴,認真的看著那些來往打量他們的人,有兩個胡商裝扮的人買走了兩個孩子,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富貴人家的管事模樣的人,買走了兩個,家軒壓著小草一直低著頭。


  忽然,一個聲音道:「這個看起來還不錯。」一個矮個微胖的中年男子指著那猴子強盜,「多少錢?」


  「十兩銀子。」


  「太貴了,便宜一些吧。」


  「最低八兩,不能再少了。」


  他身後跟著個年輕的男人,道:「學戲要的是骨架和長相,這孩子骨架雖好,樣貌卻……」


  中年男子明白了,「說的也是。」


  家軒眼珠子動了下,忽然哇的一下站起身來,「有老鼠,有老鼠!」


  小草嚇了一跳,「在哪?」剩下的幾個孩子都嚇壞了,左右亂竄起來。


  看守的男子呵斥道:「都幹什麼?哪來的老鼠?蹲下!」


  孩子們趕緊蹲了下去,那年輕的男子眼前卻似乎是亮了一下,指著家軒道:「這個多少錢?」


  「他么,五十兩。」顯然這個看守的也是個精明的,知道家軒被看上了,當即坐地起價。


  中年男子道:「那個大的才八兩,怎麼這個要五十兩?!」


  看守嘿嘿笑道:「沒辦法,您老眼睛毒,這個孩子長得好啊……」


  年輕的男人道:「三十兩。」


  看守:「五十兩,一分都不能少。」


  這兩人議價火熱,家軒沒什麼反應,小草倒是急了,死死捏著家軒的手,小聲道:「竹生,怎麼辦,竹生……」


  「那好,不要了。」


  看守愣了一下,「等等,四十兩好了。」


  那男子卻沒回頭。


  看守忙道:「三十兩就三十兩!」


  男子回過頭來,「成交。」


  中年男子瞪著眼睛交出三十兩銀子,看向家軒,「你跟我走吧。」


  家軒站起身來,看向那年輕的男子,「大哥哥,你若要買我,就得把他也買了,不然的話我是不會跟你走的。」指向一旁的小草。


  那男子愣了一下。


  看守見家軒如此不上道,氣的罵道:「犯什麼混,趕緊走。」說著起身去拉家軒,家軒拌住木柵欄,無論他怎麼用力,家軒都是不動彈。


  年輕的男人挑了挑眉,「四十兩,這三個。」


  *

  年輕的男人叫做凌白,是戲班的台柱子,中年男子叫做老羅,是戲班的班主,兩人將三個孩子帶回去之後,洗刷乾淨,老羅不由瞪大了眼睛,直誇凌白有眼光,家軒和小草,長得都不錯,尤其是家軒,唇紅齒白大眼有神,至於那猴子強盜,長得黑黝黝的,這時候家軒和小草才知道猴子強盜叫青石。


  將小院的空房打掃出來了一間,三個孩子就被安排了進去,平日除了要做些打掃的事情,還要跟著那些人練功學戲。


  小草感覺每天都很累,但想著不用挨打吃喝不愁,又覺得其實並不那麼累。


  日頭漸漸西斜,小草剛把後院打掃乾淨,就被青石攔住了去路,一堆臟衣服劈頭蓋臉丟了過來,「去洗了。」


  小草抿著唇,「這是你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幫你做?」


  「我讓你做你就做,哪來這麼多廢話,信不信我打你?」說著舉起拳頭。


  小草嚇的顫了一下,不敢多說,抱著衣服去水池邊了。


  因為家軒是凌白看中的人,自然待遇不一樣,大部分時間跟著凌白學藝,偶爾才做雜事。


  家軒回來的時候,只看到青石躺在那,心中頓時就明白了,「小草呢?」


  青石哼了一下翻身不理他。


  「你給我起來。」家軒上前將青石拉了起來,明明個頭小很多,但渾身散發出的氣勢卻極強,「你最好不要乘我不在欺負小草,否則我讓凌白師傅罰你去睡馬棚。」


  青石是打不過家軒的,也不敢惹,咬著牙瞪了家軒好一會兒,啐罵道:「有什麼了不起的!」


  家軒到水池邊上的時候,小草剛把臟衣服洗完。


  「竹生,你怎麼來了?」


  「今天凌白師傅有事出去了,沒時間盯著我練功,所以我就回來了,喏——」他遞給小草一個肉包子。


  小草喜笑顏開,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你吃了嗎?」


  「我吃過了,你吃吧。」


  「謝謝。」


  吃飽之後,天色已經很晚,兩人便回去睡下了。


  小草累了一天,很快就睡著了,家軒卻怎麼都沒有睡意,他大概算了下日子,他離開母親已經二十多天了,母親肯定擔心死了吧?這地方離綠涼縣那裡那麼遠,如果母親找不到他,他要怎麼回去呢?

  連著幾日時間,凌白都在外面,沒人盯著家軒練功,家軒便幫著小草一起做雜事,手上腳上也慢慢消了腫,那青石見家軒每天都在,也不敢來欺負小草。


  這日下了大雪,三個孩子難得睡懶覺,等到雪停了,才起來去掃雪吃飯。


  家軒和小草路過戲台附近的時候,幾個武生已經練上了,凌白站在台下看著,神情有些憂慮。


  班主老羅走了過去:「別想了,想也沒用,這麼短的時間,哪裡找人寫新戲去?這江家明擺著為難人,這錢咱們不賺也無妨,何況那江家什麼王妃家的親戚,天高皇帝遠的,理他作甚。」


  凌白沒說話,皺著眉頭卻是沒松,這戲班,他與老羅算是一人一半,一個年關不賺錢,他和老羅倒是無所謂,可戲班其餘的人都是要吃飯的,他們小小戲班,也得罪不起西川的江家。


  家軒抿唇想了想,讓小草先回去,自己去找了凌白。


  「凌白師傅,你剛才和羅爺爺的話我都聽到了。」


  「你不去練功,亂跑什麼?」凌白掀起眼帘掃了他一眼,最近忙著年節下的場子,他也沒顧得上督促竹生。


  家軒嘻嘻笑道:「什麼寫戲?就是寫故事?」


  「唔……」凌白似有若無的應了一聲。


  「這樣啊……」家軒湊到了凌白的跟前,道:「凌白師傅,我這裡有好多故事呢,不如給我紙筆,我寫給你。」


  凌白只當他童言無忌,彈了他腦殼一下,「去練功,再偷懶沒飯吃。」


  家軒努了努嘴,知道說不通,索性沒多說,跑去找老羅借文房四寶。


  老羅市儈,哪會莫名其妙借給他,但又禁不住孩子嘴甜,只好臭著臉勉為其難的借了出去,一邊還嘟囔:「閑的沒事借這個做什麼,你可給我仔細點用!」


  家軒和小草樂融融的走了。


  家軒是為了心中想到的好主意,小草卻是看著家軒高興他也高興。


  下午的時候,又下起了雪,青石早早就睡下了,小草和家軒卻圍在炕上的小桌邊。


  小草好奇的問:「竹生,我們是要做什麼?」


  家軒一邊寫著,一邊問,「你會寫字嗎?」小草搖了搖頭,「等以後有機會,我就教你。」


  「好。」


  小草見他寫的認真,也不打擾他,隔了一會兒,蠟燭燃盡了,小草連忙從自己的小包袱里找出一堆只有半指長的短蠟燭,那些蠟燭是小草因為怕以後急用的時候沒有,偷偷存下來的,燒一會兒就沒了,小草換蠟燭的時候,手被燙了好幾次,但都忍著沒敢出聲,怕打擾到家軒。


  終於,家軒完成了,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小草動作極不自然的在後背蹭著手,「你怎麼了?」家軒問道。


  小草訕訕的笑了一下,「燙了一下。」


  「我看看。」家軒把他的手扯了過來,本就粗糙的手,如今多了幾道紅痕。


  「沒什麼。」小草連忙將手收回來,他自己的手實在是不好看,哪有竹生的那麼細嫩,心裡可是自卑的很。


  家軒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又不是沒見過,還藏,我娘親說了,如果被燙傷了,需要冷敷的,你等我一下。」家軒下了床,將擦臉的干布拿了冷水浸濕,包在了小草手上。


  小草忍不住問道:「竹生,你以前的爹娘都是什麼樣的人?」會寫字,會讀書,手指皙白,一看就和他不是一類人。


  家軒道:「等以後有機會我帶你認識他們。」


  小草嗯了一聲,不再問了,以後有機會?以後真的有機會嗎?

  第二日一早,家軒便帶著自己寫好的東西去找凌白,「凌白師傅,你看看這個故事好不好?」


  凌白眉微凝,原是隨意瞧了一眼,忽然怔住,繼而翻的很快,看到最後,詫異的看向家軒,「竹生,你這是哪來的?」


  家軒笑道:「這是我以前聽我娘親講的故事,好嗎?行不行?」


  那故事是天仙配,是前兩年藍漓講給他聽的,這故事新穎別緻,一下子就抓住了凌白的心。


  「好,怎麼不好?」凌白笑著看向家軒,「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的,也不枉我那三十兩了。」


  家軒撇嘴,低聲道:「是那些人沒眼光。」他像是只值三十兩的樣子嗎?


  「你說什麼?」凌白沒聽清。


  家軒道:「我是說,我寫了故事給凌白師傅,那總也是對戲班有貢獻了是不是?」


  「你先不要高興的太早,是不是真的有貢獻,還要等排成了戲之後再說。」


  「那好吧。」


  家軒畢竟是個小孩子,寫出的故事不是戲本,凌白又把故事改成了戲本,然後在班子里挑了人開始排演。


  老羅並不怎麼看好,「這排新戲可不是那麼好玩的,況且還有二十天不到了,趕得極嗎?」


  凌白指點台上的青衣擺姿勢,邊道:「趕不及也沒辦法。」總好過得罪江家,從此在西川沒了生意吧。


  老羅憋著嘴不說話了,戲台上,正唱到七仙女和董永成親。


  天仙配?他雖不是唱戲的行家,但也聽過見過不少,這是哪門子的戲?

  小草提著笤帚,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對家軒的崇拜油然而生。


  「你發什麼愣呢?」家軒不知何時蹲在了他面前,擺了擺手,「凌白師傅給我買了綠豆糕,一起吃吧。」


  「綠豆糕……」小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塞了一塊到嘴裡。「真好吃……」


  「你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家軒笑了起來,「這也不算什麼呀,我娘親做的糕點都很好吃,等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吃。」


  小草點頭,接過家軒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他忽然想,像他這樣貧苦人家的孩子,因為是個女娃,爺奶爹娘都不喜歡,本就是賣了給人牙子的,可家軒不同,他一看就是那種有錢人家的孩子,皮膚細白嬌嫩,會讀書寫字,還會功夫,他的親人肯定會來找他吧……


  到時候他會隨著親人一起回去,而她就要在這戲班一輩子……


  「嘿,你在想什麼?」


  小草回神,笑眯眯的道:「我在想,你既然這樣說,那你娘親的糕點肯定非常好吃,我都等不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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