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47、十女九寒

  藍漓行了禮:「見過太后。」


  「免了。」太后冷冷道,「今日哀家傳你前來,是要問你一些事情。」


  「是,太后請講。」藍漓低著頭,回的很是恭敬,還是如同以前一般低眉順眼的模樣,可吃過一次虧的太后可不會被她表面的樣子糊弄過去。


  兩日之前,華陽王遞了一道將家軒列入宗祠的摺子,一石驚起千層浪。


  皇帝傳白月笙詢問一二,白月笙便明確表示家軒絕對是皇室子弟,且有多重證據。


  此事很快便驚動了太后。


  太后本來就對藍漓猶如眼中釘肉中刺,偏生如今宮中各嬪妃不安生,前朝又因為白月辰的清醒一團亂,所以太后便想只等自己料理了手頭要緊的事情再去料理藍漓,哪知竟然爆出這等奇聞。


  此事當年原為離間白月笙白月辰而設計,事發之後因為白月笙忽然消失所以不了了之,但到底也是皇族軼事,當然要關起門來說了。


  白月笙握了一下藍漓的手,無言之中給予她安慰和勇氣。


  藍漓淡淡一笑,待看向太后的時候,眸中一片清淡,不見畏懼,孤注一擲拋出性命的時候都不曾怕過,此時又怎麼會怕?

  太后神色深沉,一開始白月笙說出孩子就是自己的時候,太后當然不信,畢竟入不入宗祠關係到將來承襲王位和封戶的事情,並以為白月笙是因為被藍漓迷惑所以昏了頭了,連別人的孩子都要這般照顧,可暗中查探之後卻驚覺白月笙所言非虛。


  這件事情著實讓太后意外震驚,她不喜歡藍漓,自然不喜歡藍漓的孩子,可事實擺在眼前,白月笙態度又是強硬,即便是太后在此事上也是無話可說。


  她在白月笙那裡已經碰了軟釘子,如今見白月笙如此護衛藍漓,自然也不會無趣的再去挑藍漓的不是,只冷冷道:「你這樣的好運,哀家還真是意外。」


  藍漓淡淡道:「承蒙太后宏福庇佑,才能有此好運。」


  太後面色微變,這話竟然暗暗隱射她當年偷雞不成蝕把米,將太后氣的不輕。


  太后冷冷道:「你雖出生不高,卻也是書香傳家,可現在目無尊卑,隨意頂撞,你便是這樣習得禮儀嗎?」


  皇后睨了一眼,道:「許是初入皇宮,對宮中禮儀不甚清楚,母后還是不要計較的好,免得傷了身子。」


  太后抿唇,壓下怒氣,她知道,只要白月笙在場,自己想將藍漓怎樣,那是不可能的,很快便沉聲道:「算了。」


  藍漓瞧著,不由暗嘆,到底也是上一屆的宮斗冠軍啊,除了表情冷漠些,竟眨眼時間收斂了所有情緒。


  皇帝狀似無意的瞧著,像是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隨手召喚太監前來宣旨,竟是一大堆的賞賜,光要緊的便念了好長一串。


  藍漓詫異的看向了白月笙,她以為家軒的事情沒有這麼輕易,卻見白月笙視線平靜又溫柔。


  藍漓忽然就明白了這個男人的心,自己那一死,真的是把他嚇到了吧……事情若未擺平,只怕白月笙也並不會讓聖旨送到王府中來。


  皇後站起身來,唇角帶笑,道:「恭喜啊,王妃。」另外還為藍漓備了份禮物。


  「多謝。」


  那一側的角色宮妃也起身道喜。


  白月笙站在一旁,道:「梁貴妃。」


  藍漓回了一聲多謝,場面上的事情做得差不多,白月笙便帶著藍漓回了府。


  一個時辰之後,冊封的聖旨到了華陽王府。


  聖旨內容艱澀,大意是冊封藍漓為華陽王從一品正妃,加封一品夫人。


  藍漓想著這約莫就是誥命了。


  大周的誥命雖有品級,也享俸祿,卻是婦人的虛銜,是男子權利和地位的代表,也是承認。


  二人的大婚太過倉促,且當初白月笙並未有要和藍漓怎樣的心思,是以大婚之後,也沒有為她請冊封聖旨和誥命,如今卻一一補齊,足見對藍漓的重視,也從這一刻起,徹底打破了坊間那些虛虛實實的謠言。


  他再也不想聽到任何人揣測藍漓的過往,還有那些繪聲繪色的貶低和髒水,藍漓自己不在意,他卻在意的很。


  至於假死……


  藍漓和太后之間的交涉都是暗中進行的,如今假死一事早已事過境遷,自然不會有人再不識相的去提,而且因為當時藍漓並未發喪,連靈柩都不曾見過,對外只說重病,如今身體恢復,所以重歸王府。


  很快,茶樓酒肆關於華陽王妃的話題又變了,充滿傳奇色彩卻又聽起來很真實。


  家軒的冊封聖旨在同一日下達,可讓孩子著實愣了一愣。


  王爺爹爹,怎麼就忽然變成爹爹了……


  面對孩子詢問著等待肯定的眼神,藍漓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那個……」


  家軒又問:「真的嗎?」他一直想的事情,竟然變成了真的!得不到藍漓的回復,家軒看向白月笙,又問了一遍,「是不是真的?」


  白月笙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讓你娘親說。」


  藍漓扶額看他。


  白月笙挑眉:「怎麼,這可是你在西川就答應了我的事情,要反悔嗎?」


  藍漓嘆了口氣,認命的抬眸看向家軒,然後在孩子期待的視線之下點了點頭,「都是真的,娘親很抱歉,讓你過了五年沒有父親的日子,現在才告訴你……」


  「真……」家軒愣住了。


  白月笙對他敞開懷抱,「兒子。」


  家軒僵在當地沒動彈,還沒反應過來。


  白月笙嘆息一聲,「抱歉,是我沒照顧好你們。」


  家軒忽覺鼻頭一酸,直接撲入白月笙懷中,發出悶悶的啜泣聲,眼淚也蹭濕了白月笙的衣襟。


  藍漓瞧著,心頭內疚蔓延,其實這不全是白月笙的錯,說到底,她自己也是要負一部分責任的……誰叫她當初那麼一意孤行?這些年來孩子的心思她也不是不知道,可顧忌這個害怕那個,竟生生拖了兩年,拖到現在這樣拖不下去才將事情說出來……


  家軒從白月笙胸前抬頭,眸中帶淚,臉上卻是笑容,「你是我爹爹,真好。」


  白月笙拇指抹掉了家軒臉頰上的眼淚,捏了捏他的鼻子,「哭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我高興!」家軒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抹掉眼淚。


  白月笙笑:「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怎的你高興也要哭?」


  家軒鼓著腮幫子道:「我高興哭就哭!」


  白月笙和藍漓一時失笑。


  藍漓幫他擦乾眼淚,道:「好,你高興怎樣就怎樣……」


  *

  夜晚,如期而至。


  水閣還是那個水閣,面前的人還是那個白月笙,可有些什麼似乎是不一樣了。


  藍漓抬眸,便看到白月笙斜斜靠在榻上,正翻看著那些關於蘭草花卉的書本,察覺到她的視線,抬眸一瞧,笑道:「怎麼一直看我,我臉上有東西嗎?」


  藍漓搖了搖頭。


  白月笙放下手中書冊,瀟洒起身,大步來到藍漓身邊,握了握藍漓的手,「這麼冰?」拿起架子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早說了要你注意,自己卻總不當回事。」


  白月笙不由分說將她手中的筆拿走,拉著她往內室床榻而去,然後坐在床榻邊上不斷的給她的手呵氣,想將她焐熱,「身子總是這麼冷,可是何處不舒服?」他剛問過,皺眉道:「我明日便讓太醫院院正過來,貼身為你調理著。」


  藍漓回神,道:「不要緊……你沒聽過十女九寒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白月笙卻一直皺著眉,直接把藍漓放倒在榻上,拉過錦被蓋好,用自己溫熱的小腿和腳掌,將藍漓有些冷的腳焐住。


  藍漓心中有些暖:「其實不礙事……」


  「閉嘴。」白月笙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惡劣,還將她按在自己的胸前,近的能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藍漓便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等藍漓身子和他一樣溫熱的時候,白月笙才稍稍滿足,放開了些許,低問道:「你最近盯玉海棠做什麼?」


  藍漓怔了一下,抬頭看他,卻因為動作太突然撞上了白月笙的下頜,霎時兩人都是悶哼了一聲。


  白月笙摸著藍漓的發頂輕輕揉著,道:「很疼?」


  豈止是很疼,藍漓差點疼的說不出話來,緩了好一會兒才道:「你鐵打的嗎?」這麼疼!

  白月笙無奈低笑,揉了好一會兒,藍漓別開腦袋,才作罷。


  藍漓道:「那你盯我做什麼?」


  「這什麼口氣?我那是盯嗎?」白月笙不由瞪了藍漓一眼,他是怕她有危險好不好。


  「哦……我就是瞧著那玉海棠挺奇怪的。」


  「如何奇怪?」


  藍漓想了想,道:「我瞧著她倒是個聰明的,不一定非要留在煙雨樓那種地方,三皇子的母妃不是楚家人嗎?她完全可以去三皇子府為奴,或者去靖國公府,怎樣都比在煙雨樓好。」


  「有些事情你不懂……」


  「哦?」


  白月笙撫著她的發,道:「三哥當年也因為楚國公府出事被牽連,想要保住任何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避嫌。」


  「所以才是梅弈寧出手救的她嗎?」


  「嗯。」白月笙應了一聲,「但是這些年,三哥為了護住她,也沒少廢心思。」


  「你……」藍漓輕聲道:「三皇子昏迷的這五年,你也沒少費心思吧?」


  白月笙放在藍漓發定的手微微滯了一下,「是。」他低頭,與藍漓四目相對,「只是護衛而已,並沒有別的意思。」


  藍漓挑眉:「這麼著急解釋?我說有別的意思了嗎?」


  白月笙失笑,道:「好了好了,我的錯好嗎?不說他們了,你這連日來也累了,早些睡吧。」


  藍漓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半晌,頭頂傳來白月笙的嘆息,藍漓納悶的睜眼,「怎麼了?你有心事嗎?」


  「沒……」白月笙幫藍漓拉好了被子,蓋的嚴嚴實實,自己個兒卻背過身去。


  看著面前寬厚的背脊,藍漓愣了愣,「怎麼了?」


  白月笙聲音有些彆扭,「睡覺!」


  藍漓瞧著他那背脊緊繃的樣子,忽然無聲的笑了起來,這個傢伙……


  藍漓也沒再去勾挑他,拉來薄毯給他蓋好了,規規矩矩的睡了。


  這幾日,她的確有些累了,很快便睡著了。


  外側,白月笙凝著眉,卻是好一陣子都沒有睡意,因為,他全身的精神都聚集在某處,那慾望叫囂著要宣洩,可他不想……


  七月初七那日,是他忍得時間太久,以一種現在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的衝動亂沖亂撞……


  好吧,雖然他的確問過風神醫,風神醫也明確說可以,但現在每次回想起來,他都覺得有點后怕,藍漓現在才生產完一個多月,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慾望……


  *

  第二日一早,華陽王府來了貴客。


  藍漓正在弄孩子,聽到戰狂稟報也不見過多反應什麼。


  很快,一道中氣十足的笑聲響了起來,由遠及近,很快到了水閣內,那是一個頭髮灰白的老者,暗紫色的衣衫上綉著燙金龍紋,衣襟以暗編紫金線走紉,穿的十分低調,渾身上下散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尊貴,老者紅光滿面,鶴髮童顏,臉帶笑容……


  有些討好……


  藍漓依舊逗著孩子。


  老者也不尷尬,粗粗的指也去逗孩子,跟孩子粉嫩的小手指纏在了一起,玩的不亦樂乎。


  懷中小丫頭忽然挺了挺肚子,蹭著要干點什麼。


  老者笑得很高興:「這是要老夫抱呢,快快快。」老者伸手來接,藍漓倒也沒過多扭捏,直接將孩子放到了老者身上。


  一旁,戰狂戰英的視線像是見了鬼,但是很快都別過眼去,心中同時浮起一道思量。


  這個人真的就是那個英明神武無所不能老當益壯寶刀未拉牛氣衝天的老肅親王嗎?

  小丫頭咿咿呀呀著,似乎還真有點高興了。


  老肅親王越發的高興了,「瞧瞧瞧瞧,看見沒有,這丫頭有眼光,才這麼大點就知道跟老夫親近了,不錯,喏,老夫今日也不是空手來的,這個給你。」說著,就把一枚質地十分特別的金鑲玉手環放在了小丫頭的襁褓之中,一邊逗弄,一邊還說著,「我老頭子雖然好些年沒抱過孩子了,可這手法卻依然熟練,是吧?」


  藍漓不語,只是分神瞧著那個手環,神色有些怪異。


  一旁,肅親王常隨睿涯面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憐憫。


  下一刻,只聽噗嗤一聲,純凈的花香之中,填了一絲輕輕淺淺的臭氣。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戰狂怔了一下,很快抑制自己的情緒,戰英卻是愣住之後,直接爆出了一連串的笑容。


  石桌邊上,肅親王呆住了,他方才一時高興過了頭,接過孩子的時候扯開了孩子的薄被,裡面墊著的尿布也掉了……他看著手上還在向下滴的軟黃金,又看看已經被乳母接過去小丫頭,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乳母連忙告罪不停。


  藍漓輕聲道:「好了,帶下去清理吧,老王爺不會生氣的。」


  老肅親王臉色漲紅,半晌,瞪向笑得前俯後仰的戰英,戰英求生欲也是極強,忙道:「屬下這就為老王爺清理。」話落,立即著丫鬟端了清水過來給肅親王凈手。


  還好這段時間因為添了小丫頭的緣故,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嬤嬤們對這種事情也是習以為常,動作倒是麻利。


  只是,方才那一下,肅親王的衣衫也有些被污了,藍漓讓人去取了兩件白月笙的過來。


  肅親王臭著臉道:「這什麼輕佻的顏色,老夫能穿嗎?免了免了,把外衫清理一下就是。」


  藍漓不由挑眉,什麼輕佻?只是月白色而已,這老頭……


  丫鬟們忙道:「是。」


  好在天氣尚好,清理了只需一會兒便也幹了,倒不至於太擔心。


  肅親王坐下,臭著臉看向藍漓,「你這丫頭故意的是不是?」方才他分明看到藍漓眼中一閃而逝的笑容,那是只有算計別人時候才有的,別以為他不知道。


  藍漓輕咳了一聲,不承認,「沒有。」


  肅親王哼道:「算了算了,就當是報喜了,這小丫頭,對了,孩子叫什麼啊?」


  藍漓道:「白思。」


  「白思,白思……」老王爺皺著眉,「還是小丫頭叫著順口。」


  「叫什麼都雖老王爺高興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


  老肅親王爺擺了擺手,睿涯抬了一個箱子上前。


  藍漓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給小丫頭的禮物,和你沒關係。」老肅親王說著,將方才送了給小丫頭的禮物拿來,丟到藍漓懷中,「可拿好,別丟了。」


  藍漓下意識的接住,道:「你把這給我幹嘛?我不要。」說完又放在了桌上。


  肅親王只管去看箱子里那些小孩玩意,漫不經心的道:「不要就丟了唄,不心疼。」


  藍漓作勢要丟,卻見老王爺果然一眼也不看,頓時有些泄氣,又收了回來,這東西可是寶貝,哪能亂丟?


  藍漓讓人把東西收了起來,看向肅親王,道:「您老人家不是要去避冬嗎?冬天還沒到就回來了?」


  孩子丟失,藍漓傳了暗號出來,沒想到老肅親王一點反應都沒有,最後還是去找的白月笙,這讓藍漓心裡很不是滋味,說好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個報恩的,卻是讓他報的時候他沒人,不讓他報的時候他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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