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46、十年
春蟬忍不住道:「若是大公子不信,將軍你說什麼都沒用的。」
梅映雪又豈會不知?可她已經查過當年卷宗以及一些密事,這個玉海棠,絕對不如表面表現出來的柔弱和單純。
梅映雪喘了口氣,道:「你去……」
春蟬聽罷,皺了皺眉頭,「為何不直接告訴沁陽王殿下?殿下素來對將軍極好……」
梅映雪搖頭:「你忘了……阿辰的母親,原就是出自楚家……這些年來,你以為……那玉海棠為何能如此……安全……」
「將軍的意思是,沁陽王殿下也在暗中護著她?」
梅映雪無力的點了點頭。
春蟬微怔,「可華陽王殿下對將軍誤會頗深,就怕——」春蟬不說話了。
梅映雪嘆了口氣,「你去便是……」
春蟬道:「那好吧。」
然春蟬的顧慮是對的,白月笙對梅映雪厭惡至極,連帶著連梅映雪身邊的人也不想看見,春蟬在華陽王府附近守了幾日,始終未曾見到,最後也只得作罷。
梅映雪神色低迷,她忽然想到,她可以將玉海棠之事告知太后,可她自己前後多次違逆太后的意思,如今太后又忙與平衡宮中勢力,真的有時間理她嗎?
*
吏部
藍爍下朝之後便尋到了吏部宗正司來。
他原只是個沒有實權的五品翰林博士,短短一年時間不到升任正三品工部侍郎,原來的這些同僚對他的際遇羨慕不已,見他來此都熱絡了起來。
「藍大人,是來此處串門子的嗎?」
藍爍笑:「閑來無事,過來瞧瞧。」
內室里,埋頭文案的宗正官魏延年抬了下頭,「你且等等。」便又埋入了卷宗整理之中。
藍爍坐在一旁等了小半個時辰,魏延年才將手頭事務忙完,招呼藍爍去後堂坐。
「怎樣?」一坐下,藍爍便問。
「還好這次吏部文書大整頓,翻出許多成年的卷宗來,不然的話你想要找那些東西還是有些難的。」魏延年說著,將幾本泛黃的書本放在桌面上,還有看起來很有年程的竹簡書。
「多謝。」
「這麼客氣?不像你啊。」魏延年打趣道:「這樣吧,你若真的要道謝,便也著你那王爺妹婿提拔提拔我,好讓我有個出頭之日。」
藍爍笑道:「等有機會我幫你引薦。」
魏延年本是隨口一說,卻不想藍爍應承的認真,忙道:「真的?」
大周官員選拔制度,科考入門,殿試之後成為天子門生,然只有其中特別出類拔萃的會被皇帝留意然後直接委以重任,其餘人要麼分派吏部等待地方空缺,要麼進入學士府與翰林為虛職,若想要真正入仕,需有人舉薦,因此,若是家中有人在朝為官的,很快就會拿到空缺去地方上任,反之寒門子弟很有可能半輩子都等不來一個職位。
魏延年文采斐然,學富五車,算得上難得的人才,且還懷揣一腔熱血報效朝廷,只可惜身在寒門,年過二五好不容易才等來吏部宗正官這個職位,卻也是個負責管理官員卷宗的閑差。
魏延年忍不住又道:「你沒開玩笑吧?」
「沒有。」藍爍道:「總要教你一腔熱血不要空付不是?」
「好……好……」魏延年激動不已,「對了,你拿這個還是不夠的,正經案件的卷宗都在刑部呢,要去那裡才有用。」
「我知道,今日多謝魏兄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藍爍便告辭了。
出了吏部大門,常隨牽了馬過來。
為了朝廷官員辦公方便,六部之中除了戶部,其餘五部都設在此處,五部之外正背面,則是負責皇族宗親事宜的宗人府。
藍爍騎馬經過,卻見宗人府的門口停著一頂精巧的小轎,前後跟著幾個便衣的護衛,一個小丫頭嘰喳的聲音響了起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嬤嬤說的果真不錯,這些個人,這麼丁點的事情還得勞煩公主親自過來,真的是——」
這丫頭恰逢藍爍是認識的,正是汝陽公主身邊的那個婢女。
藍爍臉色有些不好,怎麼哪都有她?
當即騎馬快速繞過,轉到繁華大街上去了。
去往王府的路上,不免經過春熙路的全聚福,他想起那小侄子家軒素來喜歡吃全聚福的糕點,便下馬進去買了幾樣招牌的打好了包,又瞧著推出的新品也不錯,索性給藍漓也挑了幾份。
出了全聚福,他剛要翻身上馬,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嚷,兩個衣衫襤褸的漢子在前疾奔,後面跟著一隊京兆尹的差役,從奔跑中喊叫的話語來看,卻是有人當街搶了東西被差役追了一路。
那搶東西的二人跑的很快,一路來撞翻了邊上不少小攤一時間把個春熙路上鬧得是人仰馬翻。
一頂小轎剛停下,轎子周邊的護衛便因為這番騷亂自己護在了小轎周圍,那軟萌的丫鬟鈴鐺道:「大膽,你們做什麼的?!」只是現場混亂,哪有人聽得清楚她在講什麼?
一番騷亂之下,護衛被衝撞的四散,小轎傾倒,轎中嬌嫩的人兒也跌了出來,嬤嬤和鈴鐺卻被人群撞的來不及相扶,急紅了眼的賊人撞翻了一個茶棚,眼見那茶棚碗口粗的茶棚柱子便要砸向嬌嫩美人,鈴鐺禁不住高聲道:「公主——」
可誰能聽到她的聲音?
白笛也是臉色慘白。
就在這關鍵時刻,她的手臂忽然被握住,將她拉起,退到了安全地帶。
她下意識的鬆了口氣,就要道謝:「多謝——」卻見眼前男子竟是藍爍,頓時滯了滯。
藍爍卻微微皺著眉。
白笛看了一眼地面上被踩爛的糕點,道:「是全聚福的糕點吧……」
藍爍依然皺著眉,因為他方才離得近過來拉扯,手中原本打包好的糕點全掉了下去,被人踩的稀爛,然而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原本緊緊抱在懷中的那些卷宗和竹簡,因為去拉白笛被人撞了一下,等回神的時候已經消失不見,且他連那個人長什麼樣都沒看清。
白笛抿唇道:「我這便幫你買。」
「不必了。」藍爍卻道,聲音明顯並不輕快,帶著某種情緒,說話間,轉身去牽馬。
「藍大人——」白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以為他生氣糕點被踩壞,「抱歉。」
藍爍卻沒說什麼,打馬離去。
「公主,您沒事吧?!」
「沒……」
鈴鐺從人群中擠了過來,皺著鼻子道:「那是藍大人嗎?見著公主不行禮也便罷了,公主喊他竟還不理會,豈有此理!」
白笛道:「算了。」
嬤嬤也道:「這宮外雖熱鬧,到底也亂的緊,還是早些回宮吧。」
*
一炷香后,藍爍來到了王府。
藍漓正在逗弄小丫頭,見著藍爍前來,笑言:「大哥,小丫頭用思來為名,你覺得如何?」
藍爍卻一臉認真,「卷宗丟了。」
藍漓逗著孩子的手滯了一下,她回眸看向藍爍,「楚國公府的卷宗嗎?」
「是。」藍爍便將前後的事情說了一番,「我去京兆尹問過,搶了東西的人並沒有抓到,只怕是有人針對那些卷宗,故意在春熙路鬧出了那番騷亂,那份文案魏兄說沒有備份的。」
藍漓將孩子交給乳娘帶走,看向藍爍,道:「可看清是什麼人。」
藍爍搖頭:「如今你要想知道楚國公府舊案之事,只有拿到刑部當年案件事宜的細節卷宗,才有可能。」
藍漓的眼眸也微微一沉,之所以去吏部,並且找魏延年調閱楚國公府的卷宗而不是刑部,是因為如今刑部在三皇子的手中,驚動三皇子,勢必驚動白月笙,可她卻沒想到有人會半路截胡那些卷宗,是誰?她調查玉海棠之事十分隱秘,不可能有人知道……
藍爍道:「現在要怎麼辦?」
藍漓沉默了好一會兒,「大哥先回去吧,等晚些,彩雲過來回報過之後,再做打算。」
「也好,你若有什麼事情,記得支會大哥一聲,別自己頂著,知道了嗎?」藍爍交代了一聲,便離開了。
*
晚些,彩雲回來了。
「玉海棠過幾日要去大佛寺一趟。」
「你如何確定?」
彩雲道:「玉海棠身邊那兩個丫頭準備了香油符紙還有許多素齋,並且向樓中師傅請了半日的假,如若我們悄悄摸去,必然能發現些蛛絲馬跡。」
藍漓垂著眼眸沒說話。
彩雲問道:「小姐,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藍漓忽然看向彩雲,「那日你將丹青放在書案之後,可再去暗中查探過?」
「沒……後來後院著了火,燒了許多東西……」所以當初那些東西的蹤跡現在也是無從查起了。
彩雲心中有些不安,看向藍漓,道:「小姐,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情?」她當初用那些東西,是想引起玉海棠和梅映雪相互爭鬥,讓玉海棠吃些苦頭,可到頭來卻是小姐……
彩雲僵了僵,她心裡不斷的吶喊不會是這樣,可現實卻血淋淋的提醒事情就是她心裡想的那樣。
玉海棠那個女人不簡單,難道不會發現丹青被人動了手腳?煙雨樓又全是藍漓的人,只需一推敲便知是他們所為。
彩雲僵著聲音道:「可玉海棠又怎麼會知道王爺失眠症的事情呢?」
藍漓淡淡道:「梅弈寧。」
彩雲怔住了。
是啊,梅弈寧。
玉海棠和梅弈寧關係要好,梅弈寧除了必要的應酬交際,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混在煙雨樓的,而梅弈寧又和白月笙相交甚篤,玉海棠若要想知道白月笙的失眠症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真的是她嗎?
怨來怪去最後她竟然是罪魁禍首,若她不去招惹玉海棠,事情必然不會發展到後來——
藍漓的聲音響了起來,「好了,不要自責,就算沒有你,玉海棠遲早也會拿這件事情做文章的。」
在這京城之中,與楚國公府一事有切身關係的只有玉海棠一人,那今日大哥卷宗被偷之事,除了玉海棠,不做第二人想。
可吏部卷宗,也只是記錄楚國公府的人口和關聯,以及國公爺諸年政績所為,拿走卷宗,想要隱藏些什麼?
彩雲卻還是僵著臉說不出話來。
藍漓嘆了口氣,「玉海棠的事情你切記不要再輕舉妄動,至於去大佛寺的事情——」
「不能去!」
藍漓抬眸看她。
彩雲忙道:「以前是我蠢笨,但如今既然知道她這樣有心計,我們怎麼也不能輕易就跑到大佛寺去,萬一是她設計的什麼呢?這次她只是挑撥了一下,王爺一怒之下,梅映雪就被打成重傷廢了武功,若玉海棠真算計起人來,那還了得。」
藍漓愣了一下。
彩雲抿唇半晌,道:「那梅映雪的事情……王爺怕你想起生氣,所以讓我們不要提……」
藍漓吶了吶,那件事情她後來也沒提,是因為她知道,當年即便是梅映雪親手刺了他致命一劍,白月笙卻依然為了白月辰放她一馬,足見白月笙對白月辰的看中,所以她不想庸人自擾,也不想讓白月笙為難,怎麼……
彩雲道:「反正大佛寺是不能去,我會暗中——」話到此處,想到自己上一次丹青之事弄的蠢事,自責尷尬氣惱一股腦兒全涌了上來。
藍漓沒言語,只是安慰彩雲以後做事要格外小心就是。
這自然不用藍漓專門交代,彩雲心裡已經罵了自己無數次了。
靜下去之後,藍漓瞧著廊下的蘭花,逗著懷中的孩子。
其實彩雲的提議雖然莽撞,也未嘗不是一個辦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嗎?
這個玉海棠,以前還真是小看了她。
可藍漓還沒來得及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際,宮中來了聖旨,傳藍漓入宮。
*
煙雨樓
小院寂寥,玉海棠還是那麼愛彈琴,裊裊的琴音響了整整一個下午,到月色微升的時候還沒有停歇。
抱琴心疼的看著自家小姐滲血的指尖,忍不住道:「小姐,歇一會兒吧……」
玉海棠沒有應,手指上的刺痛與她來說好像不存在一樣,她面色冷凝,眼神矜淡,忽然掙的一聲,琴弦斷了。
抱琴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上前,「小姐,你就是心裡再怎麼不舒服,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啊,你看這手——」十指竟然全都破皮流血了。
玉海棠問道:「讓你做的事情怎樣了?」
抱琴忙道:「小姐放心,那些卷宗已經毀掉了,前面吏部府庫著過一次火,部分卷宗早就沒了備份,如今這一份再毀,那件事情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不是這件。」
抱琴身子顫了顫,道:「那隻老鼠……」想到什麼,她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我……我辦好了……小姐就放心吧……」
玉海棠沉默很久,才道:「那便好。」
抱琴小心的幫玉海棠上了葯,又喚來侍畫擺了飯,只是玉海棠動了兩下筷子,並沒吃多少遍意興闌珊。
兩個丫鬟對看一眼,不敢多說也無法勸解。
玉海棠怔怔的看著仿似掛在樹梢上的半彎月牙,神情冰冷莫測。
十年。
她等了足足十年,龜縮在此,忍辱負重。
如今,她還能等,可他卻等不了了。
這個賊老天,竟對她楚彎月如此不公!
*
這是藍漓回京之後,首次進宮。
戰英和彩雲隨在邊上,寸步不離,跟著那帶路的內侍穿過長長的宮廊,直接就到了長樂殿的門前。
太監道:「王妃,進去吧,太后和王爺等著您吶。」
面前,是那巍峨莊嚴的宮殿,銅製鶴鼎在陽光折射下灼灼耀眼。
戰英忍不住道:「王妃你別擔心,王爺在裡面,必然是不會讓您受任何委屈的。」
彩雲也道:「對。」
藍漓看了二人一眼,彩雲和戰英二人倒是難得如此意見統一。
彩雲顯然也意識到了,一邊扶著藍漓,一邊瞪了戰英一眼。
戰英笑眯眯的當是沒看到。
藍漓深深吸了口氣,入了大殿。
太後端坐高台之上,神色陰沉之際,一身鳳袍竟隱隱傳出幾分肅殺之感。
她的一側是一身明黃的男子,帝冠下容貌俊朗,雖唇角帶著淡笑,那笑意卻微入眼眸分毫,因為身在高位多出了一份威懾尊貴之氣,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椅子扶手,狹長的眼眸掃過藍漓的身上,不著痕迹的打量著。
高台之下左右各有桌案。
右手位上,是一個容貌端麗的女子,這女子看起來二十齣頭,穿著正紅宮裝,襦裙正中胸前綉著丹鳳朝陽的圖案,飛鳳髻左右各插著四隻金步搖,也沖藍漓看來,那目光中多了幾分審視,她的眼神雖平平,但藍漓卻感受到這個女子對她的不喜。
這是——
皇后吧?
藍漓很快明白,估摸著是因為藍爍罷了太常寺少卿一事自己也被這位玉皇后遷怒了。
皇後身邊是一個絕色的宮妃,笑容謙和客氣,對藍漓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皇后瞧著她那動作,視線一冷,別過臉去。
下首上位是白月笙,見她入殿便起身來迎。
藍漓今日穿了一件煙色長裙,同色綉百合花的褙子,長發綰成了簡單而不失典雅的朝雲進香髻,別上一隻純金點翠簪子,外罩帶毛圈純白色披風,一眼看去清麗出塵,眼底還閃著慧黠光芒。
藍漓行了禮:「見過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