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失手
「滾出去!」蕭明謙低喝一聲,不但屋內的醫官連滾帶爬跑了出去,連伺候的丫鬟也不敢停留,頃刻間跑的一個不剩。
「謙……謙哥……」一道微弱的聲音響起。
蕭明謙的聲音壓抑而憤怒,剛毅的臉上帶著難言的沉痛,卻因為那微弱的聲音泛起狂喜,「玉兒?!」
「謙哥……你不要遷怒……別人……是我自己身子不爭氣……不關他們的事……」
「好,只要你說,我什麼都聽你的,我不怪他們。」蕭明謙小心翼翼的去扶明笑玉的身子,「我這便讓人去請華陽王妃過來,她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的病的。」
明笑玉虛弱的笑笑,「好……」她的心因蕭明謙的深情而融化,可心底深處,卻似乎已經成了死灰一般蕭索,不抱半點希望,所有的笑容不過是為了讓蕭明謙放心罷了。
門外,蕭明秀聞訊趕來,就看到一周戰戰兢兢不敢上前的奴僕。
「裡面怎麼樣了?」蕭明秀皺起纖細柳眉。
曉兒輕聲道:「回公主殿下,奴婢也不知道……凌王殿下發了好大通的火……」
蕭明秀想了一下,「我三哥應該好久沒吃東西了吧?你們先下去,準備些晚膳送過來,我進去瞧瞧。」
「是!」所有奴僕行了禮,立即作鳥獸散。
「你在門口守著。」蕭明秀對身後的大鬍子護衛丟下一句話,徑自推門而入。
剛一進去,就感覺一道冰冷的像是刀一樣的視線落到了自己的身上,發覺來人是她才滯了一下收回去。
蕭明秀抿抿唇,幾乎可以想見,若非是因為明笑玉的關係,只怕這位三哥是要用吼的啊。
「三哥,笑玉姐姐怎樣了?」蕭明秀走上前去,忽然驚喜:「笑玉姐姐你醒了?你怎麼樣?我這就讓人去將醫官叫來。」
「不必了。」
明笑玉有些虛弱,只回給蕭明秀一個笑容,沒力氣說話。說話的是蕭明謙,聲音冰冷沒有溫度,「我現在就親自去華陽王府一趟,請王妃前來,為笑玉診病。」
「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幫我照顧笑玉。」
蕭明秀哦了一聲,「那好吧。」
蕭明謙傾身蹲在了明笑玉的床前,溫柔無比的握住了明笑玉的手,「你放心吧,華陽王妃醫術了得,一定可以治得了你的怪病。」
明笑玉虛弱的點點頭。
蕭明謙起身,大步離去。
豈料,蕭明謙剛出了明笑玉院子沒走幾步,迎面就撞見了臉色陰沉的葉赫王。
蕭明謙立即躬身行了禮,只以為葉赫王陰沉的神色是因為明笑玉的病。
「凌王殿下這麼晚了是要去做什麼?」
蕭明謙道:「笑玉的病情極不穩定,本王現在是要去華陽王府請王妃前來為笑玉診病。」
葉赫王眼眸極快的一眯,其中閃過冷芒厲光,「凌王殿下為何非要請華陽王妃前來為笑玉診病?難道我北狄醫官的醫術就如此不堪嗎?」
「並非本王懷疑北狄醫官的醫術,而是這兩年來,醫官的確對笑玉的病情沒有任何幫助,只開出一個需要睡火蓮的方子,可如今睡火蓮花期未到,要等到什麼時候去?看著笑玉那般痛苦,本王心中十分難受,如今請華陽王妃前來,只是為了笑玉的身體,王叔是不是反應過度了?」
「凌王殿下的心情的本王理解,但華陽王妃無論如何也是大周之人,本王不放心她為笑玉診病!」
「看來王叔似對華陽王妃有所成見?」蕭明謙一怔,「就本王在京中這些日子來看,華陽王妃為人謙和禮讓,性情溫良,本王雖與她不過幾面之緣,但相信她不會對笑玉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更何況,這事關兩國邦交——」
「邦交?」葉赫王冷笑,「你可知,就在今天中午,西郊軍營之內,華陽王夫婦親手廢掉了哈蘇的腕脈。」
蕭明謙著實意外:「怎麼可能?為何?」
「為什麼凌王殿下難道不知道嗎?」葉赫王身後,一個近衛道:「今日前去西郊軍營,偶遇那日在武較場上敗給了哈蘇武士的蔣教頭,蔣教頭心中不服,便與哈蘇武士又比試了起來,鄙視之下,哈蘇武士佔據上風,那蔣教頭十分不服,竟暗中飛箭射向華陽王妃陷害哈蘇武士,華陽王得知之後氣憤異常,未曾多問便沖哈蘇武士發難……哈蘇武士也是我北狄一等一的勇士,自然不能在大周士兵面前丟了北狄顏面,這便答應與他們比箭,就被華陽王夫婦……廢去了手脈,這輩子都不能拉弓射箭了……」
當下,近衛又將如何被廢掉手脈的事情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對於哈蘇自然是誇到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武士,對白月笙和藍漓所為雖沒有用什麼過激的言辭,但言語之間帶著幾分義憤填膺,霎時間整個事情就變成了大周士兵以多欺少廢掉哈蘇手脈,葉赫王等人雖義憤卻無計可施的情景。
蕭明謙神情陰冷,「竟有這種事。」
近衛立即道:「屬下不敢欺瞞凌王殿下!由此看來,華陽王夫婦和大周的朝廷看起來絕不像表面的這般和善,我們還是要小心為上的好。」
葉赫王也道:「笑玉已經病了兩年,病勢起伏頻繁,在你離開北狄的那段時間,也曾有好幾日昏睡不醒,醫官說了,是那種怪病的正常情形,你不要太著急,本王以三千匹駿馬換一隻睡火蓮花蕊,大周皇帝已然答應,只等初雪的時候,睡火蓮開花,笑玉的病就有的救了。」
蕭明謙還能說什麼,只得沉痛點頭,他微垂著眼眸,眉間的愁緒自從笑玉病了之後,似乎從未散去過,永遠皺成了川字型。
葉赫王拍了拍蕭明謙的肩,「王叔知道,凌王殿下擔心笑玉的病情,但你要對北狄醫官有信心,這些醫官世代為北狄王庭貴族看診,醫術並不比華陽王妃差,而且如今看來,這位華陽王妃的醫術或許也只是借著華陽王的名聲,被誇大其詞了而已……」
蕭明謙躬身道:「謙兒知道了,哈蘇人呢?」
「他得罪了華陽王夫婦,必然成為大周人眼中釘,本王已經讓人秘密護送他先回北狄。」
蕭明謙皺著眉,告罪去陪明笑玉。
葉赫王看著他的背影,神情陰鬱看不透。
身後,近衛低聲問道:「凌王殿下是信了嗎?」
葉赫王冷哼一聲,「為何不信?我們是他的族人,他沒有理由不信我們而去信一個只見過幾面的外人。」何況,蕭明謙在盛怒之時,自稱本王,後來卻變成了「謙兒」,若非是信了,也不會有這樣的轉變。
葉赫王親自去看了明笑玉,在醫官再三的保證之下,蕭明謙才放下心來,卻並未離開明笑玉的身邊,徹夜的守候著。
出了明笑玉的廂房,蕭明秀大大的嘆了口氣,前些時日她還很是羨慕蕭明謙和明笑玉的感情,可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沒有什麼比一副健康的身體還要緊的了。
……
深夜
伺候明笑玉的曉兒認真的位明笑玉掖好了被角,輕輕問道:「王爺,您真的不要吃一點嗎?」
蕭明謙沒有反應。
曉兒抿唇,只好將熱了無數次的飯菜收拾,悄然退了下去。
曉兒收拾妥當之後,正要到隔壁的小間去休息,卻忽然看到月洞門外,一地落葉之間,立著一個人影,當即面色微僵,小心回頭瞧了一眼明笑玉的廂房,才隨著那人影而去。
她來到了葉赫王的面前,立即跪倒在地,「王……王爺……您找我……」
葉赫王沒有回應,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一樣,接著宮燈的光芒,看著桌面上的一本羊皮書卷。
曉兒不敢多言,身子弓的更低,額頭也幾乎貼到了地面上。
許久之後,葉赫王合上書本,慢慢問道:「笑玉的身子,怎麼回事?」
曉兒僵住,「奴婢……奴婢……」
「說。」葉赫王聲音平平,卻讓曉兒牙關打顫,惶恐的無以復加:「奴婢該死!是那夜……小姐要喝水,奴婢……奴婢失手將葯放多——」
葉赫王輕哼了一聲,讓曉兒的話卡在喉間。
葉赫王從圈椅上下來,腳步沉穩而有力,鹿皮長靴慢慢露在曉兒的眼前,然後慢慢的蹲下身子。
葉赫王本是個高大威猛的男子,即便是蹲著,也形成了一片陰影,將曉兒籠罩其中。
曉兒已經額頭冒汗,十分恐懼,「王爺……請王爺恕罪……奴婢——呃!」
葉赫王忽然箍住了曉兒的喉嚨,收緊。
曉兒臉色慘白,嘴微張,舌頭往外伸出,已經無法呼吸,卻還是勉力道:「求……求……」
就在曉兒最後一口氣也無力接續的時候,葉赫王鬆了手,讓曉兒的身子滑落在軟軟的地毯上。
曉兒不住的咳嗽,卻立即爬到葉赫王腳邊跪下,「奴婢……咳咳……該死……」
「你的確該死。」但在大周,在京城,在這國賓館內,這個婢女暫時還不能死,葉赫王拿出一隻小瓷瓶,扔到了曉兒面前,「把這個給小姐服下。你聽著,小姐的事情,你如果再出半分差池,你該知道後果是什麼。」
「是……是……」
*
藍漓睡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之後,陸泛舟果然依約將寒鐵送到了白月笙手上。
藍漓有些好奇的問道:「要這個東西是要做什麼?它比打造短弓的那精鐵還好嗎?」看著不過是漆黑中微微帶點白的一塊石頭而已,實在看不出什麼特別來。
白月笙道:「你不懂,寒鐵極寒,不畏刀劍不畏水火,你那短弓的鐵箭因為精鐵不夠用的是尋常的材質,如今就用這寒鐵打造十支短箭配上。」
藍漓愣了一下,「原來如此,我並不懂得兵器之事,你決定就好,還有——」
「我知道。」白月笙微微一笑,「木箭的事情,我沒忘。」
「那便好。」
白月笙去上朝之後,藍漓立即著手布莊內關於趕製軍中冬衣的事情。
因為士兵身材高矮大小不一,所以冬衣的尺寸也有分別,但總不能每個人都量身定做,那可是要累死的。
好在白月笙素來周全,早早就找了四個尺寸的冬衣各一件,讓藍漓的綉娘參考,藍漓也給柴寧支了銀票,讓他前去將貢棉拉過來,又接受了陸泛舟早準備好的棉布衣料,立即投入量產之中。
看著那些綉娘手下不停的裁剪縫補,藍漓不由感嘆,這要是有個縫紉機多好啊,不過終究只是想想而已,她不會做縫紉機,也實在沒個概念,更不知道如何設計。
對著那一百多名綉娘,彩雲高聲道:「大家儘管認真出力就是,這段時間的月錢會加翻五倍,可能要勞煩大家晚上也趕趕時間了。」
綉娘們哪會說什麼,自然是越干越有力,誰會與錢過不去?
紫戀站在一旁瞧著,「本想著滿庭芳開張之後,至少要有一段時日才能有大的生意,沒想到第一單的利潤就如此好……」
「是啊,我也沒想到。」藍漓淡淡一笑,比起陸家滿門的人頭,這點利潤其實也不算什麼。
藍漓不由想著,貢棉,布料都是大批量的,也就是陸泛舟門路廣,手上銀子也夠多,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想出亡羊補牢的辦法來,如果是別的官員早就哭著等死了,這……只怕也是那位戶部尚書大人挑上陸泛舟背這個黑鍋的關鍵吧。
「姨姨,姨姨,你看我這個糖人……」一個穿著粉色小襖的小丫頭奔到了藍漓的身邊,藍漓會心一笑,將她抱起,「採薇這個糖人真的很漂亮哦,何處買的?」
「那裡——」小採薇指向了外面。
小採薇已經兩歲多了,正是最天真可愛的時候,手上沾了糖人的碎屑,無意識的抹在了藍漓的身上。
紫戀忙道:「採薇,看看你將姨姨的衣服弄成什麼樣了,嗯?快到娘親這裡來。」說著將孩子接了過去,笑道:「這丫頭你別看這麼點子人,重著呢。」
「無妨,以前在渝林的時候,我也是自己帶著家軒的,這丫頭比起家軒那時候,也重不到哪裡去。」藍漓說著,慢慢道:「關於滿庭芳的紅利分配辦法,我已經擬了單子,你瞧瞧。」說著,彩雲遞給紫戀一張紙。
紫戀不接:「你素來公平,你做主就是,我信得過你。」
藍漓道:「還是看看,如果有不完善的部分,再做修整,彩雲——」
「是。」彩雲應了一聲,上前將幫著裁衣的薛桂雲也叫來,並給了一份同樣的紙張。
薛桂雲怔了一下,「這是……」
藍漓道:「三嬸既在滿庭芳做事,我自會給三嬸應有的待遇。」藍漓在紅利的分配上,還是有些遲疑的。
畢竟薛桂雲和紫戀各有所長,但都是在刺繡和裁衣方面的,人際往來上,二人都有欠缺,所以藍漓決定提拔原本在紫漓布行的小夥計謝明宇做掌柜,來負責布行日常的所有事宜,他既是掌柜,自然按照月份發放月錢,年底分得鋪子純利潤的一部分紅利。
統籌的事情,還是要柴寧盯著。
紫戀是主要的生力軍,分得的紅利也相對高些,至於薛桂雲,憑良心來說,刺繡的技術的確不錯,但比起紫戀還有一定的差距,當初藍漓請她來,也是為了給三房一個自己養家糊口的機會罷了,藍漓是做生意的,不是開善堂,所以薛桂雲的紅利自然分的少些。
可即便是少,那也比她原本刺繡做綉品賣的錢要多得多。
薛桂雲內心感激不已,甚至可以說有些驚訝。
「王妃……其實不必看情面,我能做多少事情,就拿多少銀子……」
藍漓笑笑,「自然是能做多少事情,拿多少銀子,三嬸儘力而為,以後的收入也不會低。」看吧,她的眼光還是可以的,薛桂雲到底品性純良,若是別人,怕早鑽到了錢眼裡,開始合計為什麼自己的錢比別人少了呢。
離開之前,藍漓又專門交代膳堂,最近半個月的伙食要好好準備,別虧著這些綉娘,才離開。
馬車之上,藍漓瞧了那滿庭芳的門庭一眼。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她,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