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姐妹

  她站在冷宮的門口望眼欲穿。


  「看什麼看?還以為你是皇後娘娘?滾進去!」守衛不客氣的將她踹了進來,她不死心的又去,連著被踹了幾次之後,終於沒力氣,可是,她不能放棄。


  拖著痛到麻木的身子,她又趴著向門口挪去,挪啊挪,不知道挪了多久,終於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傳來,然後,她聽到侍衛在請安。


  「玉妃娘娘安好。」


  玉妙人抬起頭來,看著面前自己的妹妹,夜色深濃,她看的不是很清楚,只瞧著有個曼妙的人影朝著自己移動過來。


  「你……」


  「姐姐,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姝人啊,你的二妹,我來看看你。」玉姝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雖是帶笑,但在這寂靜的夜色里有些冷。


  玉妙人不理她,兀自看向她的身後,虛弱的道:「皇上呢?皇上怎麼沒來?」


  玉姝人輕笑出聲,「姐姐莫不是在做夢?這麼晚了,皇上當然是在御書房啊。」


  「你——」玉妙人瞪著玉姝人,「你胡說!本宮嘔心瀝血親手綉了那副萬里山河圖,我知道皇上他一定會喜歡的,他會念著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放我出去!」


  玉姝人嘆了口氣,「哎,妹妹真不想打破姐姐的美夢,但……姐姐難道不知道,今夜大宴北狄賓客的時候,姐姐獻給皇上的那副萬里山河圖,忽然就在大殿內著了火嗎?不但下了大周朝廷的面子,還驚著了不少人呢……」


  「怎麼可能?!那綉作是本宮親手繡的,就算用了硝石調色綉線也絕對不可能著火,絕對——」


  「姐姐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那東西,原本是要送到皇上身邊去的,你說別人會不會覺得……姐姐真是用心險惡,千方百計的想要謀害皇上呢。」


  「你胡說!我沒有!」玉妙人急忙反駁,「我怎麼可能害皇上?!」但她心中卻吃了一驚。


  「這還不止呢。」玉姝人的臉上掛著她往年那種嬌蠻漂亮的笑容,掩嘴低笑,輕啟唇瓣,「姐姐知不知道,今夜華陽王夫婦在回府的路上,被刺客襲擊了,華陽王還受了傷,尋訪的御林軍副將宋將軍,在刺殺的現場找到了一樣東西,姐姐可知道是什麼?」


  玉妙人看著自己面前巧笑倩兮的說出這些話的玉姝人,只覺得渾身冰冷,咬牙道:「什麼?」


  玉姝人輕輕靠近玉妙人耳邊,「是姐姐的私印,那個能調動姐姐在宮外私產的私印。」


  玉妙人臉色慘白:「你——」


  玉姝人笑得愈發嬌蠻漂亮,「是我放的。」那表情,就像是一個逗弄別人得逞的小女孩一樣,「嘻嘻,姐姐,意外嗎?」


  「你怎麼會——」玉妙人怎麼也沒想到,玉姝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可她心裡還是不信的,「你騙我的是不是?我聽從祖母的話,安分的待在這裡,我將身邊最得力的人都送到你身邊去,還用宮外的私產讓你在宮中站穩腳跟,我甚至原諒了你背叛我爬上了皇上的龍床,你不會的,我對你那麼好——」


  「你對我好?」玉姝人滯了一下,忽然冷笑出聲,「你是怎麼對我好的?你明知道我心裡喜歡的人是誰,滿口答應要為我籌謀,你真的籌謀了嗎?!你沒有!你只顧忌你自己的皇后之位,你瘋了一樣想討皇上歡心,你根本從未對皇上開口提過我和卓北航的事情卻騙我你在儘力,你在用心,你讓我苦等了四年,所有的美好青春全部錯付!」


  「你——」玉妙人臉色慘白。


  「你是不是想問,我是如何知道的?這些啊,都是你最得力的身邊人,宋嬤嬤告訴我的,你意外嗎?」她的身後,宋嬤嬤臉色平靜,視線落到玉妙人身上的時候只有冷漠。


  玉妙人渾身僵硬,「所以你要如此陷害我!」


  「不錯。」玉姝人明媚嬌艷,像是要笑到天荒地老去一樣,「就因為你比我早出生了兩年,所以你佔了所有的先機,嫁了全天下最尊貴有權勢的男人,拿了母親一半的嫁妝,父母看好你,大長公主外祖母也看好你,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了你,可你實則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蠢貨!」


  「你這賤人!我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皇上!」


  「你去啊,妹妹我等著。」玉姝人格格嬌笑起來,「都是打入天牢的人了,你以為你還有那個機會見皇上嗎?」


  天牢!


  玉妙人尖聲叫道:「你胡說!你騙我!他知道的,我沒有謀刺華陽王的理由,我沒有!」


  玉姝人冷哼了一聲,「謀刺華陽王的理由……自然是姐姐恨皇上冷情,不能復皇后位,挾怨報復,所以就買通了那些被華陽王打壓過的北狄武士,企圖引起兩國紛爭……」


  「你這毒婦!」玉妙人渾身顫抖,「這麼多年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夫妻多年,他都知道的,他絕對不會這麼對我——」


  玉姝人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夫妻多年?姐姐自己心中難道不知道,這麼多年自己扮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嗎?你以為你這皇后之位為何如此穩固?要不是皇上為了牽制後宮勢力,平衡前朝政局,還顧忌著大長公主府和玉家的勢力,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她慢慢蹲下身子,漂亮的裙擺順著她的姿勢落下,在玉妙人的面前蜿蜒成了一朵美麗的花,她還是笑著,眼中淚意讓漆黑的夜所遮掩。


  「我把你當姐姐,你把我當什麼?阿貓阿狗還是一個哄著把玩的玩意兒?!我的好姐姐,你甚至為了討好太后,想要送你最親愛的妹妹我去北狄和親呢……你是對我多好,要將我送到那個地方去?!」


  玉妙人渾身僵硬,臉色慘白,她忽然意識到一切都是真的,她已經無路可走了,「不是這樣的,當初的事情不是這樣的,是這些刁奴騙你,我從來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我……姝人,我是你姐姐啊,我們小的時候一起學女紅,一起撲蝶,一起戲耍夫子……我們關係那麼好……姐姐怎麼可能那麼對你……姝人……」


  「是與不是,如今還重要嗎?」玉姝人站起身來,半揚起下巴,低聲吩咐:「本宮不想再聽她說出一句話。」


  「是。」


  玉姝人的身後,宋嬤嬤和幾個丫鬟上前,不顧玉妙人的叫喊和掙扎,將早準備好的葯塞進了玉妙人的口中。


  玉妙人狼狽的跌在一旁,喉中咳出血漬,張口,卻只能發出暗啞的嘶叫。


  「這是姐姐最引以為傲的玉家秘葯,這麼多年,也沒少在別人身上用過,今日就讓姐姐也嘗嘗這些葯的滋味兒。」玉姝人也不故作姿態,冷冰冰的說著,剛要轉身,卻又慢慢道:「對了,忘了告訴姐姐,其實那刺客一事,不是小妹我,而是——」她俯下身子,在玉妙人耳邊說了一句話,「小妹我,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她用最溫柔平靜的眼光看著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渾身抽搐,全是不可置信。


  玉妙人嘶叫著,發泄著自己的震驚和憤怒。


  玉姝人拿出手帕,為她擦去額上冷汗,「你不相信?我也不敢信,但事實就是這樣,你放心,等你下了天牢,父親肯定會第一個站出來上書……要你的命!哎……姐姐啊,你活了這麼多年,難道就不明白棄子的道理嗎?」


  棄子!


  棄子。


  棄子……


  這兩個字尖銳而直接,戳的玉妙人本就千瘡百孔的心鮮血直流。


  玉姝人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不知道,喉嚨灼燒一樣的痛她也無法顧忌,她出生高門大戶,又怎會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以前冷眼旁觀別人,如今輪到了自己,只覺得渾身冰涼,像是在寒九臘月被丟進了萬年不化的冰窟一樣……


  她不想死,一瞬間腦中閃過無數可以求助的人,那些人的臉卻漸漸全部模糊,事情發生到現在,祖母,父親,母親,那些人但凡有一個人願意救她,也早該有所行動,想來也不過是怕此時插手,引火燒身吧……


  而皇上……


  她忽然笑了,笑得很凄涼。


  不遠處似乎傳來了御林軍鎧甲碰撞的聲音,又似乎是沒有,前程往事,她也不願回憶,此時此刻,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這皇宮裡!


  ……


  水閣

  白月笙藍漓二人一回來,整個水閣就亂成了一團。


  跟著的護衛都是大驚失色。


  「小姐,我去幫你拿藥箱。」彩雲立即道。


  藍漓點頭的空兒,和別人一起將白月笙扶到床邊坐好,動作利索的剪開衣服,看著那道傷口,纖細的眉毛都蹙成了兩條麻繩。


  戰坤面帶擔憂,「既是中毒,不如直接幫王爺把毒吸出來——」


  「誰吸?」


  「我——」


  「難道沒中毒?是嫌自己命太長?」


  「可是——」


  「出去。」


  藍漓的表情平靜而淡漠,根本沒抬頭,語氣中的冷意卻讓戰坤不敢造次,還真的閉嘴了,一旁彩雲小心的看了藍漓一眼,立即將戰坤拉出來,交給府中其他大夫負責上藥包紮,並且低聲道:「我家小姐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你最好別招惹她。」


  戰坤愣愣的點頭。


  白月笙臉色有何黑紫,卻笑道:「別擔心,我心中——」


  有數……


  「閉嘴。」藍漓卻簡單粗暴的回了兩個字,給他扎針的時候不知是故意還是失手,下手有點狠。


  然後,一針又一針,一下比一下痛。


  白月笙有些無奈,「你這樣下去,我毒不死,也被你給扎死了。」


  藍漓面無表情紮下最後一針,更痛。


  著實……痛的白月笙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小姐,藥箱來了!喏,這個是麻醉散——」彩雲說著,遞上一個瓷瓶,藍漓卻並不接,而是拿出外敷的傷葯,匕首,用來消毒的高粱酒和包紮傷口的紗布備好,冷道:「燈。」


  彩雲立即將燈拿到近前。


  藍漓消了毒,握住匕首,就要朝著白月笙傷處劃去。


  彩雲欲言又止,又不敢說,那種皮肉之痛,以前不是都要抹麻醉散的嗎?這怎麼直接就——


  白月笙卻視線如常,也不見畏縮,就這麼靜靜等著,藍漓的刀子停在了劃上皮膚的前一刻,僵了半晌,還是拿過麻醉散撒在了白月笙的胳膊上,輕輕的吹著,等藥粉慢慢生效,才用匕首在傷處劃了個十字,將那箭頭取了出來,扔在一旁的托盤之中。


  期間,白月笙神色如常,視線只是落在藍漓的臉上。


  藍漓在自己的藥箱內找出一顆硃紅色的藥丸,動作不怎麼溫柔的塞進了白月笙口中,然後轉身向外。


  白月笙坐在床榻之上,看著藍漓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


  除了無奈,他其實還有些詫異,她……到底是怎麼了?

  「去請封先生過來一趟。」藍漓吩咐。


  既是中毒,自然要解藥,但解毒並不是藍漓所擅長的,她只能封住白月笙的穴道,抑制毒素的蔓延。


  彩雲不敢託大,立即轉身離開。


  肅親王自然也被水閣內這動靜給吵著了,前來瞧瞧情況,「受傷了?」


  「中了毒,北狄人的毒。」藍漓神色平靜的過了頭,語氣也合歡,那眼眸深處的擔憂和心急卻分毫沒能逃過肅親王的眼睛。


  「哦,沒事沒事,白月笙這小子是皇子,對抗毒的時候比尋常人要穩的多,在毒發身亡之前,北狄人也該把解藥送過來了。」


  藍漓怔住,「什麼?」


  肅親王袍袖揮擺見坐到了圈椅上,「什麼什麼?是你們遇刺的時候發現個私印,還是皇后在宮中自焚啊?」


  藍漓一滯。


  肅親王打著哈欠道:「放心吧,那刺客肯定不是北狄人派的,除非他們那個什麼葉赫王啊凌王啊,什麼公主的,想把自己交代在大周,他們現在啊,比我們還擔心白月笙那小子出點事情呢,估摸著這會兒正屁顛屁顛在路上,很快就送解藥來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通傳,「王爺,王妃,北狄葉赫王和凌王求見。」


  藍漓看了肅親王一眼,沒說話。


  肅親王打著哈欠沒反應。


  藍漓再看。


  肅親王不知為何覺得自己的瞌睡蟲似乎少了不少,他抬眸看了藍漓一眼,正對上藍漓看著自己的眼睛,那淡漠的帶點冰冷的視線,忽然就讓老人家心頭緊了一下。


  肅親王不情不願的站起身來,「行了,你照顧著吧,老夫去。」


  肅親王在最快的時間內一個來回,身後還跟了個北狄醫官,醫官誠惶誠恐,滿臉冷汗,認真的檢查過從白月笙身上取出的箭頭,又跪在白月笙面前診了脈,確定了毒藥的名稱,並迅速開出了解藥的方子。


  葉赫王和蕭明謙也很識相,並未久留,帶著醫官離開了。


  藍漓確定了方子上的葯的確就是解藥無疑,立即著人去煎藥,煎好后,藍漓端起葯碗,吹了一下。


  白月笙靠在床柱上,低笑,「別吹了,燙死我算了。」


  藍漓僵住不動了。


  白月笙嘆了口氣,無奈又好笑:「怎麼不說話了?方才不是都想痛死我嗎?不管是痛死或者是燙死,總之是合了你的意了,幹嘛還這個表情?」


  藍漓還是沒動,只是握著碗的手有些緊,手都開始發紅了,她卻還是沒反應。


  白月笙面色微變,連忙將碗接過來,握住她的手揉了揉,「疼不疼?」他抬起頭,正要責備兩句,卻忽然怔住。


  藍漓那雙漂亮的眼眶裡,浮著濕氣,一滴眼淚恰巧隨著他抬頭的同時從眼角滑落,滴到了他的手上。


  「你……你怎麼了?我是說著玩的……」這麼久了,除了家軒走失的時候,他曾見過藍漓眼眶含淚的傷心模樣,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淚,他指尖輕顫,為藍漓拭淚,「我的錯,我不該亂開玩笑,別哭……」


  可那眼淚卻像是擦不完一樣,越發的泛濫了起來,白月笙慌了手腳,索性直接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平素最擅長勾調她的那些花言巧語此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也實在思忖不明白她為何忽然這個樣子,只是不斷的道:「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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