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禍國妖女
御書房後殿,自從李太醫走後,便歸於一片安靜之中。
慢慢的,白月川啟唇,「人呢?」
方才白月川問過之後,王進借著請李太醫出去的便,沉默了半刻,沒有回復,這次白月川再問,王進便知道避無可避,然……他卻一個字也不敢說,神色倉皇直接跪倒在地,驚懼無比的道:「皇上恕罪,老奴該死啊……」
白月川放在膝上的手動了一下,衣擺上的五爪金龍因為他這一動作似乎變得有些猙獰和兇狠。
「人呢?」
白月川又問,聲音冰冷如故,可王進卻聽出了其中細不可查的殺意。
王進打了個寒噤,不敢再顧左右而言他,「老奴該死……那乾字隊的血滴子一十八人全軍覆沒不說,連鄱陽湖邊上血滴子的暗樁也被人連根拔起,全……殺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白月川慢慢問。
王進渾身顫抖,「皇上饒命啊,都是老奴辦事不力——」
嘩啦!
只聽一聲脆響,原本擺在龍床邊小几上的玉盞盡數被掃落地面,碎了一地。
「皇上息怒!」
後殿之內,所有的奴才全部跪倒在地。
天子之怒,必然是血流成河的,他們伺候在白月川身邊那麼多年,太清楚這個帝王的脾氣。
白月川素來便是個城府極深,情緒不會外露的人,如今日這樣怒氣蓬勃顯露,絕對是第一次。
王進伺候他更久,幾乎是從十來歲便跟在了白月川身邊,此時已經僵的不敢動彈,深怕下一句便是,拖出去砍了!
整個後殿之內,鴉雀無聲,白月川冰冷的聲音響起,「廢物!」
王進深深吸了口氣,沒有第一時間殺,那便意味著自己脖子上的著腦袋暫時是保住了,但他知道,只要葉靜美一天不好,他的腦袋和脖子之間就永遠像是只連著一絲,隨時有可能會分家。
「老奴已經讓人去查了,只是那暗中的人做的十分的隱秘,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只怕要些時日才能查出確切的結果來,老奴想著……」王進抬頭,飛快的瞧了白月川一眼,哪知白月川正神情冰冷的看著他,當即心尖兒一顫,所有的話全部嚇得咽了回去。
白月川擺了擺手,殿內伺候的奴才全部退了出去,同時也鬆了口氣。
等只剩下王進一個的時候,白月川問:「王進,朕問你,那隊血滴子,為何會出事?」
血滴子是白月川的近身死士,只聽白月川一人號令,而這次去鄱陽湖找人的事情,只有王進一個人知道,這對血滴子卻偏巧出了事。
白月川是個多疑的人,不懷疑王進又怎麼可能?
王進心唰一下沉了不少,但他到底也是了解白月川的,若白月川真懷疑到他頭上,根本不會問,而是直接殺無赦,當即忙道:「老奴真的不知,許是……許是不小心走漏了消息,所以才……」
誅殺血滴子,無異於挑釁皇權,亦是等於直接對白月川進行挑釁,無論那個人是誰,此事必然不能善了。
白月川冷冷道:「那麼,你知道該怎麼辦了?」
「老奴明白。」王進跪俯在地,這消息,是從御書房傳出去的,除了他和白月川,便是伺候在御書房的人,若他不是那個泄露消息的人,整個御書房伺候的其餘下人,自然再無活路,連審都不必了。
白月川神情淡漠,素來殺伐果決,幾條人命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
他回眸,瞧著葉靜美痛苦的神色,冰冷的眼眸之中閃過毫不掩飾的憐惜和心疼,「你剛才還想說什麼?」
王進忙道:「回皇上的話,老奴想說封醫宗的事情。」
上次,李太醫提起封少澤,希望可以請封少澤進宮為葉靜美診治,白月川是應了的,但因為當時派出血滴子前往鄱陽湖找人,此事便被暫時擱置,因為白月川極其討厭封少澤,一分一秒都不願看到他,就算為了葉靜美的傷勢,也不想看到。
他的冷血,不但是對那些奴才,對朝臣,對自己,甚至是對葉靜美,亦是如此。
因為太醫明確表示,以毒攻毒的法子,會讓葉靜美有些痛苦,卻不足以致命。
人生皆苦,有什麼是舒坦的?
他不喜歡封少澤,所以他可以等,等血滴子將那人帶回來,為葉靜美解毒治傷,可現在不行了,血滴子全軍覆沒,那人自然也是下落不明,葉靜美的命他當然要顧忌。
白月川的眼眸之中劃過一抹陰翳,並未考慮很久,「去吧。」
王進知道,這是應了,忙道:「是,老奴遵命。」
王進貓著腰起身,正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太監高唱:「太后駕到!」
王進滯了一下,連忙擺手示意外殿的奴才準備迎接。
可太后顯然也等不及讓這些奴才擺出迎接陣勢,只聽嘩啦一聲,殿門大開,太后大步入了御書房。
王進連忙上前行禮:「太后金安——」
「皇上呢?」
「在後殿。」
太后一邊問,一邊朝著後殿過來。
王進不敢攔著,只能跟在一邊,「太後娘娘您等會兒,老奴幫您通報一聲,太後娘娘——」
見太后不理,還是怒氣沖沖的樣子,他更是不敢放行,直接跪在了太後腳下,「太後娘娘,您請稍待,萬歲爺他——」
「多事的東西!」太后低叱一聲,身後的兩個高壯的太監立即將王進拉到了一邊上去。
王進喝道:「站著幹嘛,一群蠢貨,還不請太后止步?!」王進到底是伺候著白月川的,知道自己的立場,就算得罪太后,也不能任由太后這般很沖直撞。
其餘的奴才如夢初醒,因為太后素來在宮中就是橫行無忌的,即便是在御書房來,也無人敢攔,他們一開始就被太后的氣勢驚到了,全部退避三舍,此時雖然王進呼和了兩聲,卻又都不敢上前。
王進低聲嗤笑,心中暗暗罵道,一群蠢貨,死了也都是活該!
太后冷笑的掃了王進一眼,大步進了後殿。
後殿內,紗帳輕垂。
太后剛進去,便看到白月川慢慢從裡面出來,神情冷肅,容色如常,「原來是母后大駕光臨,不知母後來勢如此洶洶,可有何要事?」
他的口氣很是平靜,可太后卻腳步一滯。
就算她是太后,也是後宮女子,就算面前的男子是她的親生子,也是九五之尊。
她頓了頓,強笑道:「皇上,哀家進了御書房,一時之間沒看見皇上,難免有些著急,這才衝撞了龍顏,還請皇上不要介懷才是。」
「原來是太著急。」白月川笑笑,「這些外殿伺候的奴才,也真的是懈怠,太後來了,不早早前來通傳,卻讓太后都等的不耐煩,等的著急了,著實該殺。」
太後面色微變。
白月川冷聲下令,「來人!」
「奴才在,萬歲爺有何吩咐……」王進甩開兩個鉗制自己的人,忙躬身到了跟前。
白月川道:「外殿伺候的那些,砍了吧。」
「是。」
霎時間,所有人的眼中閃過驚恐,可已經晚了,他是天子,金口玉言,命令一聲下達,外面的御林軍入內,很快將那些奴才全部拖了出去,連丁點的聲響都沒有留下。
太後面色青白交錯,這哪裡是殺奴才,分明是打她的臉!
白月川容色淡淡,唇角微微彎起,還帶著幾分笑意:「母后,您這麼著急找朕,所為何事啊?」
太后咬牙道:「你當真不知道哀家所為何事?」她看著白月川,頗為恨鐵不成鋼,今日怕是母子要在此處,為了那個女人,撕破了臉。
「恕兒子愚鈍,不知。」
「不知?」太后反問,「你可知朝臣們說什麼?你這幾日都做了什麼?你身為天子,不思政務,整日俯首在這御書房的後殿,你當朝臣不知道後宮之中的事情嗎?那些文官,諫議大夫的口誅筆伐你以為你不看就不存在了嗎?你再這樣下去,終歸是要失掉民心的!」
「朕素來如此,母后難道是第一次知道?」白月川冷笑,「口誅筆伐?你以為朕會怕?」惹惱了他,便拿那些喜歡口誅筆伐文官御史開刀又如何?
太后倒吸了口氣,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你真的是瘋了!你是皇帝,你別忘了當初為了這個位置,付出了多少努力——」
「是母后忘了。」白月川淡淡開口,「母后,你忘了。」
太后僵住,面色忽然變得慘白,分明,白月川什麼也沒說,可太后卻驚覺,他是什麼都知道的,可是當年的那件事情那麼隱秘,他怎麼可能知道?
不不不!
太后渾身冰涼,可心中卻不斷的告訴自己,不可能,白月川絕不知道當年的事情,是自己太過緊張了而已。
她調整心神,皺眉道:「胡說什麼?哀家忘了什麼?」
白月川笑了笑,笑意之中除了冰涼,似乎還帶著幾分自嘲,閃的很快,讓人毫無察覺。
白月川也沒在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上繼續,而是道:「朕的事情,母后最好少管,葉家的事情,母后也不要插手,朕的心思,母后應該是懂得的,如若葉家人出事,或者葉靜美出事,朕不知道朕會做出什麼事情了,但無論做出什麼,怕都不是母后想要的後果,所以,還請母后凡事三思。」
太后呼吸一滯:「你……你氣哀家……」她深吸了口氣,「當初並非哀家不願讓葉靜美進宮,是她自己不願的,哀家甚至為了葉靜美專門偽造了更合適的身份,哀家也找過她和葉家老爺子,是他們不識抬舉……」
「往事種種,不必多說。」白月川冷冷道,「當初如何,現在說又有什麼意義?」
到底是母子,白月川太過了解太后了。
他尚且為王的時候,便與葉靜美兩情相悅,且定了終身,葉家在他稱帝這件事情可謂助益良多,當時母后允諾,一朝乾坤定,便全了他和葉靜美的心思。
因為葉靜美身份低微,所以勢必要以別的身份入宮,既不辱沒葉家,也不虧待葉靜美,雖說委屈了些,卻是成全了他們二人。
葉靜美終歸還是深愛與他,應了。
可,事情終歸還是白月川想的太簡單了,因為他的母后,根本不是真心成全他和葉靜美,而是想要卸磨殺驢,過河拆橋。
若非他及時發覺,阻止了太后的行動,葉家早已在大周消失無蹤,葉靜美也活不到今日。
因為那件事情,白月川和太后之間,嫌隙頗深。
太后後來也起過滅葉家的心思,因為白月川對葉靜美實在太上心了,試問一個帝王,怎麼能有那種強烈的足以毀天滅地的感情?
可,白月川經一事長一智,在葉家的事情上,分毫不讓,幾次之後,為了怕影響母子感情,也為了讓白月川在後宮之事上妥協,太后做出讓步,不再打葉家的主意,可白月川卻屢屢和太后做對,選她厭棄的人為皇后,棄她中意的梅家女子,三番五次和她對著干。
時間越久,她累了。
她知道,葉靜美是白月川的心結,只要不碰,萬事大吉,所以她可以視若無睹,只要朝政平衡,後宮安定。
可世事無常,總有那麼些子意外要發生。
她甚至心中暗自咒罵,這葉靜美,莫不真是天煞孤星轉世嗎?凡事攤上她竟然沒有半點好事,全部糟糕透頂!
她沒有辦法視若無睹,因為再這樣下去,便要動搖國本帝位,白月川為了葉靜美實在是做了太過出格的蠢事了。
太后冷冷出聲,「你對葉靜美如何,哀家可以不理,這次之後,你想怎麼就怎樣,封妃封后的,無非也是落得個沉迷女色的名聲,但你對朝臣,萬不可再輕慢,無論是宋御史,還是謝丞相,都是朝中棟樑,你輕慢的過了,便失了人心,你知不知道那紅袖大長公主野心勃勃,沁陽王也是暗自蟄伏?你舅舅如今傷勢未愈,朝中雖有幾個心腹,但因為如今阿笙勢力的關係,都成了觀望態度,一旦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你又如何面對?要殺盡所有不服你的人嗎?」
白月川瞧著太后,笑了一下,「母后,您今日真是讓朕有些意外了。」
太后一滯。
白月川淡淡道:「原來您也知道,朝中棟樑?」
太後面色一白,一絲不落的接受到了白月川口中淡淡的嘲諷。
那嘲諷,氣的她想立即發怒,但她卻強自忍了下來,因為她不能,她不能激怒白月川,盛怒之下,她無法控制白月川會做出什麼,現在已經很糟糕了。
太后深吸了口氣,「哀家都是為你好,你那麼喜歡葉靜美,你也不想她背上千古罵名,被說做禍國妖女吧?哀家知道你無所謂名聲,可葉靜美呢?你也無所謂她的名聲?」
白月川眼眸微眯。
「自然,名聲都是身外之物,可有可無,然你是皇帝,別人不敢對你如何,更不敢說什麼,葉靜美不同,她是個普通的商人,就算你暗中護著,那些中傷依然無法阻擋,你知道哀家說的是什麼,這後宮之中的女子,沒有幾個省油的燈,一個玉妙人敢對葉靜美下手,就難保不會出現第二個,你護的周全嗎?最萬無一失的維護,其實不過是不寵不愛,皇上,你懂嗎?」
太后慢慢說著,臉上沒了一開始進來時候的爭鋒相對,帶著幾許悵然和滄桑,似乎在說著自己的事情,又似乎不是。
「你這樣的對她特別,豈非是將她架在刀鋒之上,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肆意對付?」
白月川一僵。
他又何嘗不明白這樣的道理,這些年來對葉家的維護永遠是再暗處,可……這兩次葉靜美受傷,他是真的不放心,忍無可忍,才將人帶到了御書房中來,可偏巧就有那麼些不識相的,總能將御書房之中的事情透露給外面的朝臣知道。
那不識相的,白月川幾乎不用想,都知道是太后安排的,借著朝臣的手給他壓力,壓到他喘息不了的時候,皇權還是葉靜美,他只能選一個,不得不說,太后素來都是好算計。
現在,雖未到了那樣的境地,但卻比那樣更糟糕。
他不想讓葉靜美成為眾矢之的的禍國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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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