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腐肉
現在,雖未到了那樣的境地,但卻比那樣更糟糕。
他不想讓葉靜美成為眾矢之的的禍國妖女。
葉靜美是什麼樣的人,只能他自己說了算。
劍眉之間,浮起深深的褶皺。
太后看在眼中,心頭亦是鬆了口氣,只要他還在乎葉靜美的名聲,顧忌以後的事情,自己便等於是找到了突破口。
「川兒……」太后的口氣稱得上是語重心長,「你是哀家親生的孩子,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是,在葉靜美這件事情上,哀家當時考慮欠佳,傷了你的心,可你是皇帝,你註定坐擁三千佳麗,有寵無愛……怎麼能對一個女人有那種心思?」見白月川神色開始陰翳,太后滯了滯,勉力壓住欲出口的話語,然後道:「既然現在已經這樣,哀家也不便多說,你顧忌葉靜美,必定要有所讓步,就算你找到了人幫她解了毒,那些文官的口誅筆伐,她一個弱女子,難道真的就能受得住嗎?」
白月川沉默了會兒,「封妃封后?」他扯唇冷笑,「當真可以封后?」說這些話,何嘗不是在告訴他葉靜美的身份絕無位列後宮的可能。
太后頓了一下,「尋常的嬪妃位置還是可以給的。」若是品階高的,朝中那些官員必定是不會應。
可這麼多年都過去了,白月川又豈會真的在意這個。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了,所有的讓步,都是有目的的。
白月川問:「乾字隊的血滴子出事了,母後知道了嗎?」
太后沉默了會兒,「知道了。」剛收到的消息,她亦很是震驚。
「母后覺得,會是何人?」
「哀家也是剛收到消息,還不知其中關節,不好猜測,但無論這個人是誰,誅殺血滴子,無異於挑釁皇權,公然叫板,絕對不能善罷甘休!」太后聲音有些冷,顯然對這件事情十分在意。
白月川觀察著太后的神色,本身,他心中有些懷疑是太後為了阻止他救治葉靜美,所以狠下殺手,但太後手中勢力有限,應該沒有能滅掉血滴子的人手,而且,血滴子是白月川的左右手,太后就算是再不喜歡葉靜美,這麼多年也早看清他的態度,絕不會為了葉靜美再剪除他的左膀右臂。
此時這一試探之後,越發篤定,看來此事與太后無關。
宮中被許多人安插了眼線,他是心中有數的,只是那些眼線多數接觸不到御書房附近,不可能有人提前知道血滴子的行動,去暗中埋伏,除非,自己的心腹反叛了。
可,王進有那個理由嗎?
沒來由的,他覺得王進也沒有那個理由。
王進跟在他身邊多年,這些年手上也沾染了不少鮮血,當知道除了盡心侍候自己,王進再無選擇……
還是……他自信過了頭?
白月川頗有些高深莫測的眯起眼眸,視線深沉,卻是淡淡落在了不遠處的御書房門板上。
太后只道他還在想著葉靜美的事情,心中嘆息,冷聲道:「哀家與你說的事情,希望皇帝認真考量,你若自己不愛惜羽翼,哀家也沒辦法了,哀家老了,已經管不了太多,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這是氣話,也是真心話。
她為了這個龍位,謀算了大半輩子,如今還要為了保住龍位竭盡心力,可白月川卻是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在這件事情上,幾乎不怎麼用心。
這讓她十分無力,她累了。
白月川慢慢回神,「母后的話,朕聽見了,朕會考慮的,時辰不早了,母后早些回宮歇息吧。」
太后淡淡道:「你最好是真的當了一回事。否則——」言盡於此,也覺得沒什麼可說的,當即轉身,帶著浩浩蕩蕩的人消失在御書房門前。
整個御書房再次歸於安靜。
白月川回到了內殿床榻前,葉靜美還是老樣子,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間囈語不停,一會兒在說葉老爺子,一會兒又在說著別的事情,偶爾呼喚著白月川。
白月川心中有些悶疼,臉上陰沉無比。
「王進。」
「老奴在!」伺候在不遠處的王進立即跑到了跟前,「萬歲爺,您有什麼吩咐……」
「去將封少澤請來吧。」
「是,老奴知道了。」王進恭敬的低頭,行了禮,悄悄退下。
因為方才的天子之怒,這殿內伺候著的奴才盡數丟了命,王進也是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如今這位主子不但越來越不好伺候,跟前的人也越發的不好選了。
這才幾日功夫,已經有兩撥奴才丟了命。
雖說奴才不過是賤命,但無論是關乎白月川的名聲,還是補上來的奴才的質量,都是問題,調教幾個得心應手的那麼不容易,輕易就殺了……
「哎……」
王進低低嘆了一口氣,自己和萬歲爺,這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呢,他又怎麼能不盡心竭力?
跟前新選來的小太監戰戰兢兢的跟在王進身邊兒,「王公公,您嘆什麼氣呢?」
小太監十來歲的樣子,就是個半大孩子,今夜御書房死了七個太監的事情,他也是聽說了的,但到底只是聽說,沒有親眼看見,難免尚未震懾住他。
王進冷臉道:「這是你該問的嗎?」
小太監忙道:「奴才知錯,知錯……」
王進皺著眉,越發的煩惱起來,這些子沒眼色的東西,啥時候能正經用的上?
……
葉靜美的傷是大事,王進不敢耽擱,連夜去請封少澤。
封少澤自從被陸泛舟使了手段收入德善堂之後,便在京中辟出了一處不大不小的院子自己住著,雖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去葉家為葉老爺子診病,但關於葉靜美的情況,卻是知之甚少了。
一來自己不去刻意打聽,二來也因為白月川的關係,封少澤不想給葉靜美造成困擾。
因此,當王進找上他表明身份的時候,封少澤著實是愣住了。
「你說什麼?」
「封醫宗沒聽錯,雜家說的都是真的,葉小姐現在在宮中,生死未卜,咱們快些走吧。」
封少澤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什麼傷?」
王進道:「刀傷,還中毒了。」
「嗯,了解了。」封少澤點頭,從小書房之後的柜子中拿了幾個小瓶子,然後在其中某個暗格之中拿了一隻碧玉瓷瓶,轉身,「走吧。」
「不用拿藥箱嗎?」王進滯了滯。
封少澤道:「不必。」
王進道:「那好吧。」他是看習慣了那些太醫背著藥箱,瞧著封少澤這一身輕還真是有些不習慣,或許因為他是醫宗吧,治病用不到那些俗物,更何況,需要什麼藥材,宮中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王進帶著封少澤,連夜進了宮,到了御書房的時候,已經午夜。
王進示意封少澤在門口稍待片刻,自己進去稟告。
封少澤點頭表示明白,看著王進的身影消失在宮燈明滅的廊下,也不知道葉靜美這次傷的到底如何?
她本就是特殊體質,受傷之後恢復的很慢,又是中毒……
上次她受了那麼重的傷,即便是到了最後,白月川都沒派人找到他的身上來,現在卻將他找來,只有一個可能,這次的情況比上次更複雜,更危機……
封少澤眉心蹙了蹙,神情有些擔憂。
不一會兒,王進從裡面出來,「封醫宗,您請。」
「多謝。」封少澤點頭,自己到底也是布衣的身份,王進是大內總管,抬舉他是客氣,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
王進也是第一次和封少澤打交道,倒沒想到封少澤還算懂事,不禁挑眉,高看了一眼。
二人一起入了內殿。
封少澤心中惴惴,做好了面見白月川的準備,卻沒想到,內殿之中除了兩個看起來十分伶俐的婢女安靜伺候,再無他人。
王進道:「封醫宗,快看吧。」
白月川不喜歡封少澤,看也不願意看到他,早去前面看奏摺去了,只是吩咐王進看完之後是何情況第一時間告知他知道。
封少澤點點頭,漫步上前。
那兩個宮娥掀開紗簾。
葉靜美趴在龍床之上,蓋著薄薄的錦被,屋中用暖爐熏的極好,溫度不高也不低。
封少澤輕輕掀開薄被,只看了一眼,面色微變。
原本早就做好準備,卻沒想到,葉靜美的傷勢竟然如此之重……
「封醫宗?」王進低低出聲,無言提醒。
封少澤按捺下心中震驚和擔憂,立即坐在窗邊上,手腕一動,絲線纏上了葉靜美手腕,另外一隻手去拆她後背的紗布,輕輕壓了壓,吩咐王進送要用的東西進來。
兩隻手各做各的事情,有條不紊,看的王進愣了神,還是封少澤再次開口才喚回他的幾分心神。
「好好……雜家這就準備,來人——」
眨眼間,封少澤要的東西全部到位,封少澤也已經診脈結束。
王進侯在一旁,找了兩個葯女前來準備給封少澤打下手,誰知封少澤冷冰冰的皺著眉道:「不必,讓一讓。」
王進挑眉,只好拜拜手讓那兩個葯女走開,視線一動不動的盯著封少澤的動作。
封少澤將從御藥房取來的葯配合天泉山水溶和,再配上自己帶來的某隻瓷瓶之中的水露,攪拌均勻,塗抹在葉靜美後背紗布之上,那些原本半乾涸的傷疤和血跡奇迹般的化開了,指尖一動,就從她背上拆下紗布。
王進眼前一亮,暗忖果然是醫宗,名不虛傳呢。
封少澤表情不見輕鬆,立即又拿起另外一個小玉盞,調配姚露,一樣是混合了一些自己帶過來的東西,均勻的抹在了葉靜美的傷口處,卻沒有用紗布包裹,抹完之後站了起來。
王進這時候才敢開口打斷他,「葉小姐的傷勢,怎樣?」
封少澤看向王進,「她本就中了毒,為何還要喂毒給她?」他幾乎是衝口而出,可很快意識到,此時不是說這些的事情,這是皇宮,就算他在江湖上有些名聲,在此處也是無用,更何況他是來給葉靜美治病的。
封少澤深吸了口氣,道:「不太好,後背的傷口拖的有些久了,毒還入了心肺,我這便開個方子,勞煩王公公在最短的時間內準備好所有藥材……」
王進半喜半憂:「那葉小姐是有救了?」他聲音有些小,但還是忍不住要問,畢竟葉靜美的死活,干係可大著呢。
封少澤想了一下,點頭。
不知為何,王進下意識的鬆了口氣,當即道:「好,封先生開吧,只要皇宮御藥房有的,雜家立即去給封先生拿來。」
封少澤開好了藥方,王進果然在最短的時間內準備好了一切,封少澤調配了外敷和內服,取了鋒利的匕首,用熱酒洗過。
王進瞧著,不甚安心的道:「封醫宗,您這是做什麼?」
封少澤慢慢道:「她的後背這幾日沒癒合,長出腐肉了,如果不去處,只怕這後背上的傷口永遠也無法癒合——」
「那——」王進想到封少澤的意思,頓時吃了一驚,這可不不是小事,當即立即道:「封醫宗且慢,容雜家稟告皇上,在做決定——」
王進話音剛落,只聽身後傳來一道低沉冷肅的嗓音,「稟告什麼?」白月川去御書房正殿做了半刻中,但到底還是擔心葉靜美的傷勢,實在放心不下,腳步不由自己控制,到了此處。
王進抹著額頭上的冷汗,「那個……封醫宗說……」他不敢說,心中不禁咒罵,方才還覺得封少澤是個救星,此時卻後悔不及,那哪是個救星,分明是來催命的鬼!
封少澤起身,慢慢道:「她的後背漲了腐肉,需要將腐肉去處,再行解毒,否則傷口永遠無法癒合。」
「去除腐肉?」白月川反問,「如何去除?」他關心著葉靜美的傷勢,倒也沒顧忌封少澤的禮數問題,自然也沒心情再討厭他。
封少澤不卑不亢,聲音不高也不低,「割去。」
白月川臉色一變。
其實這個話,李太醫也是說過的,只是李太醫說的太含蓄,見白月川神色難看戒備,卻不敢多說了。
封少澤道:「必須那樣做,否則毒也不必解,只這傷口,便能要了她的命,這原來給她看過傷的大夫想來是知道這個道理的,開了抑止傷口腐化的外敷的葯,可惜那是不夠的。」
白月川臉色深沉,不知是不是多心,總覺得封少澤這話中帶著幾分責難。
「萬歲爺,您看——」王進抹著冷汗上前,封少澤既然敢說,必定是有辦法的吧。
封少澤補充,「要想救命,只能這樣。」
白月川僵聲道:「你割?」
「是。」
白月川忍下心疼和怒氣,「好,朕在邊上看著。」
封少澤點頭,那是一個隨意的表情,然後坐在了床榻之前。
白月川兩步上前,早有奴才準備好了墊著軟墊的圓凳。
葉靜美趴在床榻之上,因為封少澤方才祛除紗布難免牽連傷口,痛的汗濕了枕頭,意識也有些許清醒,她悠悠醒轉,瞧著白月川的影子在自己面前晃,渾身痛的無法呼吸。
「好……好疼啊……我是不是死了……」
這聲音不大不小,封少澤和白月川都是聽到了的。
封少澤滯了一下。
白月川滑下圓凳,蹲倒在地,用那昂貴的嚇死人的龍袍擦拭她額頭的汗珠,一邊低聲道:「死了怎麼會疼?你活的好好的,我不會讓你死的,嗯?」
這聲音是有些溫柔的。
封少澤在葉府見過白月川兩次,還真是第一次見他這樣溫柔的對待別人。
葉靜美皺著眉,沒有睜眼,不斷的囈語著疼。
白月川哄著她,最後索性抱著她坐在床榻上,融葉靜美趴在自己的懷中,然後陰冷的眸子看向封少澤,「你最好小心一點,如果再弄痛了她,朕決不輕饒。」
明知道場合不對,封少澤卻恍然有一種想笑的衝動,割去腐肉,不弄痛?他雖帶了一些麻痹神經的藥物,但到底也是不夠的,葯勁兒散了還是會很痛。
他淡淡道:「我盡量,請皇上將人抱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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